包谷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避世九年不出,模樣氣質都大變樣,連她師姐、靈兒都不敢認,更何況是旁人?這些年裡,除了玄天門的人,外界的人從來沒有見過她長什麽樣子。她如果在外面行走,不露臉、不露富,誰知道她是誰?她估計即使現在的自己走在玄月古城的大街上都沒有幾個人能認出她來!在收徒極講靈根的玄天門裡,五靈根是她的獨門標志。可在外面,那天靈根、雙靈根的修仙者才是非常醒目的修仙天才,三靈根以上的雜靈根修仙者才是主角,她這種五雜根那完全是讓人連多看一眼都懶得的不入流存在。況且她還有易容丹,必要時還能改頭換面掩人耳目!她出門需要護衛嗎?不需要!
包谷決定誰都不帶,自己出去晃蕩。
她此次出行去哪呢?
她雖然足不出戶,但因為經營著買賣、修仙界各處都開有鋪子的關系,她對於修仙界的人際分布、勢力分布、宗門、城鎮等都還是有些了解的。
包谷雖來想去,最後決定回雲城。一來,她想去玄天門故址看看。二來,雲城離青山郡近,她自從離家踏進修仙界後再也沒有回去過,她想去給她爹的墳上添添土。她爹留下的那些產業如今也不知道怎樣了。
包谷雖然決定獨自出門,不願讓人知道她哪天走,不願讓人跟著,但她做不來她師姐那種連走都不打一聲招呼的事,於是提前向妖聖、紫天君、玉宓、小猴子、靈兒等辭行,再準備出行的東西,準備齊全後,於玄天門最悠閑的月中挑了一個非常平松尋常的一天,特意起了個大清早,趁著天沒亮、要上早課的沒起床,熬夜修煉的沒收功的時辰踏出雲海密林飛向玄天門的傳送法陣。
玄天門裡各峰各處都有值日弟子值日巡守,一些重要的地方更是有元嬰境的一代弟子坐鎮。
包谷開啟匿氣法寶、駕馭飛劍低空飛行,她自然不會去闖那有重重法陣禁製的非行走地區。以她的法陣造詣,要破師公和妖聖布下的法陣或許不難,但想闖進陣而不被發現就有些困難。出個門而已,又不是做賊,沒必要,於是選擇走平日行走的大道。
她開啟了匿氣法寶能夠避開金丹期弟子的覺察,想避開元嬰境一代弟子的耳目就極難。如果她在有匿氣法寶護身的情況下一動也不動,還能做到不被元嬰境的一代弟子覺察,但飛劍在空中疾行有能量波動湧動,還有空氣波動,以元嬰境修仙者的洞察力,便是有一隻蚊子揮動翅膀引起的震動都能覺察,更何況是她這麽大個人駕著飛劍在飛?
不過能修行到元嬰境的一代弟子都不是笨人,看到包谷開啟匿氣法寶飛行,就知道不想被打擾,暗中傳音示個好,便放包谷過去了。
包谷很順利地來到位於玄天廣場一側的傳送域門前。玄天門有幾處通往外界的通道,一處是山門主道,一處是在後峰的長老院,一處則是在這裡。
傳送域門可作遠距離大批量傳送,傳送耗費頗大,但比起傳送陣台要穩固得多,而且玄天門有法陣禁製,傳送陣台只能在門內有限的范圍裡做近距離傳送,想要傳送到門派外面去就只能通過傳送域門或走山門大路。
作為連通外界的地方,自然有著最嚴密的把守防范,僅鎮守的元嬰境一代弟子就有三位,距此不遠的地方就是真傳弟子居住的大院,再往後面行走幾箭之地就是紫天君的住所,再後面就是長老院。
包谷落在傳送域門前即被覺察到,旁邊小屋裡打坐鎮守的一代弟子全被驚動出來,客氣地出言詢問。
一旁值守的二代弟子見到面覆輕紗的包谷出現,驚得眼睛都瞪圓了,愣了好幾息時間才回過神來,趕緊抱拳行禮。有過四個月前被揍的經歷,現在這些二代弟子見著包谷那是畢恭畢敬,半點造次都不敢有。
要用傳送域門出行,只有掌門和長老院裡有數的幾位長老才有資格,別人要用傳送域門得有掌門令信。
包谷手上有一塊掌門令信,她從超大儲物袋中取出前陣子師公給她的令牌,手執令牌,說:“我有事要離開玄天門。”
那一排負責把守傳送域門的二代弟子及那三個一代弟子看到包谷手裡的令牌眼睛都看傻了。那令牌上寫著四個字:“掌門親臨”,紫天君親自祭煉的掌門親臨令牌,上面烙有他獨特的標志和氣息,玄天門的人一眼就能認出。
包谷拿著“掌門親臨”令牌要從傳送域門走,誰敢攔?
恭恭敬敬地抱拳先對著掌門親臨令牌行禮,又再畢恭畢敬地把包谷送上傳送域門。
包谷踏上傳送域門,破空離去。
她剛走,坐鎮玄天門的紫天君便傳音對所有知情者下了禁口令。
至於包谷動用傳送域門刻下坐標時,紫天君亦悄悄用了手段做了遮掩,除了他,誰都不知道包谷去哪了。
路途實在太過遙遠,即使從傳送域門走,那也用了將近三個時辰才到地方。
她是寅時出的門,到達青山郡的時候已是巳時。
她刻的坐標有點偏差,落在了城郊田間的一片麥地裡,綠油油的麥苗長勢正好。
煙雨如紗,滋潤萬物。這裡的靈氣十分稀薄,然而空氣中泥土混合清草的清香卻讓包谷嗅到了兒時熟悉的味道。她抬眼望去,見到遠處隱隱綽綽地有不少行人,成群結隊地走在田野之間。原本只有莊稼漢子、農婦忙活的田野今日竟不同尋常地熱鬧。
鞭炮聲時不時地響起,轟隆隆地在田間野地裡回響,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硝煙的葉道。
不遠處的墳包剛添了新土,墳前還留有新燃燼的香燭紙蠟痕跡。
包谷的視線又落到田邊那嫩芽新長的柳樹,恍然間她才覺察到,這大概是到了清明了吧。她斂去身上的法寶光芒,又再仔細地查看一番周身上下。白色素雅的長裙配上一條款式簡單、烙有符紋符號的素色腰帶,她平時佩掛的那些飾物法寶都摘了個乾淨,隻留一塊金丹期的護身玉佩掛在腰間。她頭上的束發玉釵也由元嬰境法寶改成一支非常低調、素雅的金丹期法寶玉釵,周身上下除了戴在指間的兩枚儲物戒指和掛在手腕上的匿氣玉鐲,再無它物。
她把自己從頭看到腳,確認自己的穿戴已經清減到不能再清減、低調得不能再低調,這才走出麥地,沿著田間小徑往主乾上行走。
沿途遇到一行撐著傘、提著竹籃、籃子裡裝有香燭紙蠟、祭拜物品的一行人。
那一行人見到輕紗覆面的包谷紛紛側身避開給包谷讓道,同時不斷地上下打量包谷,眼中寫滿怪異。
包谷也覺得自己挺怪的,清明時節,單身女子,一身素裝獨自行走的田野之間,手上連點祭拜物都沒提。這會兒下著雨,她卻連傘都沒有撐。大概是連日下雨,路上一片泥濘,地裡的土也被雨水泡得蓬松,她的鞋子、裙擺卻乾淨得連點泥星子都沒了。這能不怪嗎?
包谷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往前走。她在考慮要不要去踩兩腳泥在腳上讓自己不那麽顯眼?她看著地上那髒兮兮的泥,腳怎麽也踩不下去。
乾淨慣了,平時屋子裡收拾得纖塵不染,好端端的踩一堆泥在腳上,包谷很有點受不了。好幾次想落腳都落不下去,最後索性不勉強自己。大白天的,她腳上不沾泥還能被當成女鬼抓了去?
築基九階,雖說沒有踏進修仙界的門坎,卻離那門坎只有一步之遙,體質早與尋常凡人有著天壤之別,再加上包谷的輕功極高,莫說踏雪無痕、凌波虛空,她不用飛劍也能凌空虛渡好幾裡地。她的腳踩在泥地上走過,那是連點鞋印子都留不下,泥星都帶不起一點。
包谷看到自己走過的地方連點腳印都沒有,有點擔心身後的那些人會不會以為青天白日的遇見鬼了。她聽到身後剛才遇到的那家人裡有人小聲嘀咕:“這是哪家姑娘,膽子也太大了,敢一個人出門!”
“沒聽茶館裡說書先生說的嗎?行走江湖,單身女子莫惹,乞丐莫惹,尼姑和尚莫惹……”
包谷:“……”好吧,是她多心了。
她沿著小徑踏上主乾道,就看到有人在路邊擺了攤賣香燭等祭拜物品。這會兒走在主乾道上,包谷認出自己所處的位置。她離開這麽多年,青山郡城郊幾乎沒有什麽變化,路還是那條路,樹還是那些樹,田地還是那些田地,莊稼——除了大旱那幾年,長勢也都差不多。
再往前走幾裡地就到她爹娘的埋骨地了。
包谷走到路邊賣香爐紙蠟的攤位前,向那穿著破道袍作道士打扮的老頭子買點祭拜物品。這老頭雖是作道者打扮,包谷卻一眼看出他只是個尋常的普通人,沒半點修行,看那手,應該是個讀書人或普通道觀的普通道士。
那道士把祭拜物品用油紙包好,以麻繩兒系上,說:“姑娘,八十文錢。這下著雨呢,你要來把紙傘嗎?”
銅錢?包谷踏進修仙界就再沒用到過金銀銅板。好在她離家的時候收拾了金銀細軟隨身帶著,那些是她爹給她備的嫁妝,一直作為念想留著,這些年她連門牌身份令牌都丟過,她爹留給她的那些俗物一直好好收藏著。她從超大儲物袋中摸出那堆金銀細軟,打開包袱,露出一小堆金玉首飾、兩錠金錠子、幾錠銀錠子,十幾枚銅板和一些碎銀。這些擱在修仙界只能淪為粗糙濫製扔路邊都沒有人揀的破爛放在凡間卻是極為扎眼,原本蹲在旁邊茶攤旁、擺一個筐賣些山野蔬菜、抽旱煙聊天的幾個閑散漢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包谷見銅板不夠便拈了枚碎銀子擱那賣香爐的老道士手裡,說:“不用找了。”拎起他放在攤上的包好的祭拜品轉身沿著主乾道往前走。她走了沒幾步便覺察到有人跟在身後,跟著她的正是剛才蹲在路邊抽旱煙的幾人。莫非是見財起意?她又往前走了一段,發現這些人仍鬼鬼祟祟地綴在後面,不遠不近,似乎在尋找下手的機會。
包谷正準備加快步子擺脫他們,突然綴在後面的一人幾步衝到她的跟前,抬手就要朝她抓來,嘴裡還喊著:“好哇,你居然在這裡!你個死不要臉的,跟老子回去!”
包谷非常輕松地避開了他這一抓,眉頭一擰,冷聲斥道:“滾!”
另外三個閑散漢子也圍了上來,大叫:“往哪裡跑!”
清明時分,去城外上墳的人很多,城郊路上人來人往。
這番動靜一出,立即有人駐足圍觀。
一個漢子喊道:“別以為你還是千金大小姐,你家落魄了,現在賣給了爺,你就是爺的人了。想跑,門都沒了。”
圍觀的人聞言悟然大悟,頓時對這位落魄的千金大小姐深表同情。
另外的一個漢子張臂就朝包谷撲去,想將這看身段就像天仙似的人兒抱在懷中。
對於這些連點武功都不會的莽漢,包谷連動手的欲望都沒有。可看他們青天白日就敢紅口白牙地亂語、公然劫道,她自然也得還以顏色。她不出手,轉身抬腿一腳踹中那張臂朝他抱來的漢子的胸口。她自認用的力蠻小的,結果那一百好幾十斤的大漢慘叫一聲飛出去掉在了兩三丈外的水塘裡,“撲通”一聲濺起一朵巨大的水花,人直往下沉,連掙扎都沒有。
旁邊三人看到這陣仗,人都嚇傻了。
一眾看熱鬧的也都驚傻了。
這人撲上去抱那姑娘,沒見那姑娘動,這人怎麽就飛出去了呢!
其中一人反應過來,趕緊跳下水塘去撈那被踹到水塘裡的人。
包谷沒興趣在這和幾個凡人較勁,施展縮地神通朝前走去。她腳踩步法,一步踏出,身形便在七八丈遠外,幾步便走出了眾人的視線。
短短幾裡地,包谷施展縮地神通,轉瞬的功夫便到了。
她本以為自己走了十一個年頭,她爹媽的墳應該已經被淹沒了,卻沒想到來到墳前時卻一眼看到一堆人圍在她爹的墳前,有大、有老、有小,像是一家子。兩個二三十歲的壯實漢子正拿著鏟子、鋤頭給他爹的墳添土。
包谷以為自己走錯地了,往那墓碑上一看,碑上清楚地寫著他爹的名字和生辰死忌,立墓人還寫著她包谷的名字。她站的位置正是她娘親的墓前,墓前擺著祭品,墳上的新土已經堆好。
一個白發蒼蒼身形佝僂的老太婆帶著兩個二三十歲的婦人領著四個孩子站在墳前。這四個孩子大的七八歲,小的才兩歲,其中兩個約有五六歲的樣子。幾人面向墓碑、跪在墳前的草席墊子上,給她爹燒著紙錢。
那白發蒼蒼的老太婆嘴裡念念有詞:“包大善人,你家的鋪子去年的租金又漲了,但你家包谷修仙去了,一直沒有回來,租金我就都替她收著的。去年我孫子生病,實在沒錢看病,我就借了點,我都記著了,將來包谷回來我會還他的。你那遠方外甥又找上門來,非得說你家包谷不在了,要收走你那鋪子,把我家告上了衙門,大娃受到這事牽扯,捕快都乾不成了……你家的那些地啊,也都讓他和人合夥佔了去,我們人窮勢微,實在沒有辦法,你莫怪我們啊……”
包谷驚疑不定地喚了聲:“周大嬸?”
她不聲不響地站在大夥兒背後這麽一喊,把大家都嚇了一跳。這一家子紛紛扭頭朝她看來。
那兩個正彎著腰埋頭堆土的漢子聽得這動靜扭頭看向包谷,一臉愕然。
跪在地上的老太婆回頭看到包谷,“哎喲”叫了聲,問:“請問你是哪家的姑娘?你認識我嗎?”
包谷看見當年堪稱壯碩、在饑荒年間拉著她健步如飛搶糧能把人擠飛的周大嬸如今成了一個瘦巴巴老太龍鍾的老太婆,頓時鼻子一酸。她趕緊上前把跪坐在草席墊子上的周大嬸拉起來,說:“周大嬸,你快起來。”
周大嬸受寵若驚地看著這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家出來的大小姐,忙不迭地縮手不敢讓包谷碰,說:“不敢不敢!這位姑娘,您是哪家的姑娘,您認識我?”
包谷摘下面紗,說:“周大嬸,我是包谷啊。”
這面紗一摘,剛回過神來的兩個大男人又看傻了。
旁邊的小孩子蹦跳著圍上來直喊著“仙女”。
旁邊那兩個婦人亦是瞪大眼睛一臉驚愕加驚奇地看著這傳說中的包大善人那去修仙的女兒。雖說這包谷彎著腰,她們沒有看見臉,可瞧這身段這氣質,就真跟天上的仙女兒似的。
周大嬸把眼睛揉了又揉,怎麽也無法把面前這仙女似的大美人和印象中的包谷聯想到一塊兒。她問:“你真是包谷?”
包谷見周大嬸不起來,暗施巧勁把她托起來,說:“我真是包谷。你還記不記得災荒第二年,你半夜三更從狗洞子鑽到我家院子裡來偷米被我抓住,你誆我,讓我不要張揚出去更不要報官,你把你家大娃抵給我……”“當上門女婿”那幾個字給省了。瞎子都能看得出周家的兩個兒子都娶妻生子,即使這事非常不靠譜斷然不能作數,但當著人家的媳婦兒的面提這事,這不是給人家添堵嗎?
周大嬸一拍巴掌,叫:“哎喲,還真是包谷!哎喲,天仙兒似的喲,哎喲,你要是當了我家兒媳婦該有多好!哎喲,我家大娃沒這個福份啊……哎喲,我的包谷啊,你可算回來了!哎喲,想死我了喲……哎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就開始抹了起來。
包谷:“……”
旁邊的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婦人臉都綠了,一副“你跟老娘”等著的凶悍模樣瞪向那拿著鏟子彎著腰作添土狀卻傻傻地看著包谷像被點了穴似的一動也不動的漢子。見到自家丈夫這看癡看傻的樣子,怒不可遏地衝上前去,一把揪住了耳朵,吼:“你的眼睛往哪看呢!”惡狠狠地瞪向包谷,這一眼看過去,正好看到包谷抬眼朝自己看來,視線落在那臉上,脫口叫道:“哎喲,仙女似的……”
包谷:“……”她可以毀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