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遲焰和顧已沒回去,回到了二樓他們曾居住過的房間,門對門的臥室,遲焰卻沒進自己的房間,跟在了顧已後面。
顧已開門的時候回頭看他一眼:
“你的房間一直讓人收拾著,不髒。”
“啊。”遲焰應了一聲,沒動。
顧已推開了門,也沒進,轉身看著遲焰:“想和我一起睡?”
遲焰笑了,很坦誠也很真誠:“行嗎?”
顧已盯著他看了幾秒鍾,沒說話,但轉身進門卻又沒關門的動作無疑是給了遲焰答案,遲焰笑了下,邁步進去了。
房間裡還是老樣子,找不出任何能體現顧已愛好的擺設,遲焰盯著看了一會兒還沒有一個確切的感受浮上來,迎面就被一件衣服砸在了臉上:
“去洗澡。”
遲焰把衣服從臉上扯下來,對著顧已笑了下,便去了浴室。
遲焰這個澡洗了很長時間,顧已也沒有催促他,等遲焰出來的時候才發現顧已也已經在外面的浴室洗過了,頭髮還濕著,此時正背靠著床鋪面對著落地窗坐在地毯上。
顧已很喜歡這麽做,這個模樣也讓遲焰想起了他們年少時候。
靜默幾秒邁步走過去,才發現顧已的腳邊有幾罐啤酒,不知道什麽時候拿上來的,遲焰笑了下也坐在顧已的旁邊,隨手打開了一罐,和顧已碰了碰,然後送到嘴邊喝了一口。
顧已側目看他:“誰讓你喝的?”
“不能喝啊?”遲焰笑了下:“那我明天買來賠你一罐?”
顧已看著他沒說話,今天的遲焰不太正常,從重逢到現在就沒見他這麽笑過,倒不是顧已不願意見他笑,但這明顯的假笑讓顧已看著很想揍他一頓。
“再笑一下就滾回自己房間睡去。”
遲焰緩緩收了笑,不說話了。
兩個人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很長時間內都沒有開口說話,室內只有空調發出的聲音,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
少年時期他們在家裡住的很少,遲焰回到顧家沒多久就搬到了學校,後來因為和同寢室的一場架也搬出了宿舍,在外租房子住的顧已收留了他。
他們大部分的故事都是在那個出租房裡發生的,第一次心動,第一次做/愛,但這個房間裡也有他們的第一次,第一次擁抱和第一次打手/槍。
想著曾經的輕狂年少,遲焰沒忍住笑了一下,顧已看過來,遲焰又立刻止住了:
“我不笑了,別趕我。”
他今天不想一個人待著。
顧已盯著他看了幾秒,說:“這個笑可以。”
因為是真的。
遲焰看著顧已,突然明白了他今天兩次製止不讓自己笑是什麽意思,少年時代的他們彼此沒有任何秘密,連身上幾根毛都知道,雖然很久沒在一起生活,但有些了解是刻在骨子裡的。
他們的確變了,但是外表,是對旁人的態度,是對這個世界的妥協。
他們也沒變,對彼此,從未變過,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想什麽呢?”顧已問他。
遲焰說:“想在這個房間裡,你第一次抱我。”
第一次擁抱是酸澀的,那天是遲平生的忌日,卻也剛好是黎君的生日,黎君不知道是忘了還是刻意,大肆慶祝,叫來了好多親朋好友,遲焰心情本來就不好,但也沒權利要求黎君不這麽做,畢竟她和遲平生說白了也沒什麽關系。
所以一大早就跳窗跑了,一整天都沒有出現,黎君想要在生日宴上顯擺的兒子成了打在她臉上的一記耳光。
遲焰很晚才回來,黎君卻一直在等他,等著教訓他,那天具體吵了什麽遲焰已經不記得了,但他回房間的時候卻看到了顧已的房門沒有關,於是邁步走進去,直接把自己扔在了他的床上。
顧已正坐在書桌前發呆,聽到聲響回頭看了他一眼,沒理,轉過頭去繼續發呆了。
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快相處一年的時間了,雖然在黎君和顧青暉的眼睛裡還是不太說話,但他們兩個很清楚,他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同樣的孤獨,也同樣的和這個家格格不入。
遲焰在顧已的床上躺了很久,久到顧已去洗了澡回來的時候他都沒有起來的跡象,顧已踢一下他垂在床邊的小腿:
“回你房間。”
遲焰沒再賴著,聞聲就起來了,話也不說,頭也不回的準備離開,卻在打開門的那一刻,顧已叫停了他,遲焰回頭看他的時候聽到顧已說:
“我是不是和遲平生長的很像?”
遲焰愣了一下,卻還是回答:“是,怎麽了?”
顧已有幾秒的時間沒說話,就在遲焰以為顧已不會再說什麽準備離開的時候,他開了口,說:
“你要是實在難過,我可以抱抱你,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個同性戀的話。”
遲焰看著他幾秒,幾乎沒什麽猶豫的就邁步走回去抱住了他,那一刻,遲焰冰冷了一整天的心似乎瞬間落入了溫水之中,被妥當安放。
那天和這天很像,都是這個房間,都是遲焰去墓地看了遲平生,都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話也不說一句。
就像現在這麽坐著,好像就這麽坐了很多年。
——
“我和你想的不太一樣。”顧已出聲打破這份長久的安靜,繼而轉頭看向遲焰,用很灼熱的目光:“我想的是,我們第一次打手/槍。”
遲焰:“……”
“別告訴我你沒想。”顧已喝了口酒,看也沒看遲焰。
遲焰仰頭靠在床沿上,笑了下:“想了。”
那天是他們的生日,黎君在外地出差沒回來,顧青暉知道他們對生日沒什麽好的感受便讓他們自己看著辦,可他們沒想怎麽辦,就想安安靜靜的待著了。
生日這天對他們來說沒什麽可慶祝的,畢竟錯亂的一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那天他們各自在各自的房間悶著,連晚飯都沒下去吃,顧青暉也沒叫他們,由著他們去了。
半夜的時候兩扇門是同時打開的,兩個人在各自的門口看著對方一時都沒有動作。
“我餓了。”
“我渴了。”
異口同聲,然後又一起下樓,遲焰去廚房找東西吃,顧已打開冰箱拿水喝,然後看到了裡面的幾罐啤酒,靜默幾秒後微微側身看向廚房裡的遲焰,問他:
“想喝點嗎?”
遲焰回過頭來:“行。”
於是那天晚上的最後是遲焰沒找到吃的,反而和顧已一人拿了幾瓶啤酒回到了顧已房間裡。
一開始兩人都沒有說什麽,最後各自喝了一瓶酒後,顧已才開了口,他說:
“我是不是應該對你說聲生日快樂?”
“別了。”遲焰說:“我一點都不快樂,也快樂不起來,也不會祝你,你的臉拉的跟驢臉一個樣了。”
顧已輕笑一下沒繼續說什麽,他的確不想聽誰祝福他。
那天晚上兩個人聊了很多,但因為酒精的關系,也因為時間太久,很多事情遲焰也都記得不太清楚了,但也有一些事情是他記到現在的。
比如說,顧已為什麽在學校公開出櫃,比如說顧青暉的腿到底是怎麽回事,又比如說他和黎君的關系是怎麽一步步走到現在的。
顧已公開出櫃原因很簡單,他就是想反抗一次,徹頭徹尾的,甚至覺得如果能就此斷絕關系也挺好。
那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是黎君的親生兒子,所以做什麽事情都無所顧忌,於是他出櫃了,迎接他的自然是黎君的暴怒,可他也沒怕,早就做好了一刀兩斷的準備。
可顧已也大概沒有想到,當他被黎君趕出家,以為真正自由的時候,顧青暉會追了出來,車子和貨車相撞,僥幸撿回一條命,卻是高位截肢的下場。
也是那一場意外讓黎君和顧已都發現了他們並沒有血緣關系的秘密。
黎君說:“我養你十五年,你欠了我十五年!”
以前顧已沒覺得欠,但現在隨著血緣關系的轟然斷裂,顧已也覺得黎君說的可能是對的,尤其是在他確定遲平生也不要他的時候。
黎君說:“你爸因為你終身殘廢,你這輩子都欠他的。”
這一點,顧已承認,他欠顧青暉的,這輩子都還不了。
遲焰那天晚上是個很好的聆聽者,他看顧已一口一口的喝酒,聽他講了許許多多,最後問他:
“你打算怎麽辦?”
“想走。”顧已說:“她養我十五年,我還她十五年,還完我就走,至於我爸,他永遠都是我爸,他要是願意跟我一起走,我養他。”
那好像是那個陰鬱的少年第一次開口說出自己的心事,遲焰也在那一天告訴了顧已遲平生走之前是想看看他的,只是他走出病房去叫他的時候,顧已已經走了。
顧已聽到遲焰這句話之後很久沒有說話,就在遲焰以為他是難過的時候,他卻突然倒下躺在了自己的腿上,遲焰僵了一下,卻沒動。
顧已很長時間沒說話,就那麽躺著,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遲焰也沒動,酒精在他身體裡發散,他也有點懶懶的,而且,顧已就這麽躺在腿上還挺舒服的。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對的呢?
是從顧已翻了個身,面朝遲焰肚子躺著的時候,一開始遲焰還沒什麽感覺,但隨著有不斷的熱氣噴灑,遲焰便不能不叫醒他了。
顧已睜開了眼睛,卻沒動,似是也感覺到了什麽,抬眸看著遲焰,問他:
“你硬什麽?”
遲焰:“……”
“你也喜歡男人?還是……你喜歡我?”
遲焰:“……”
顧已從遲焰的腿上起身,盯著他看了幾秒:“我好像也硬了。”
遲焰:“……”
“要幫忙嗎?你幫我,我幫你的那種。”
遲焰:“……”
應該是要拒絕的,但喝醉酒的顧已和平時相差太多了,眼神乖的讓人覺得拒絕他是一種罪惡,所以他摸上來的時候遲焰沒動,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麽了,於是就那麽滾到一起了,親倒是沒親,糊塗事卻是做了不少。
等都發泄出來的時候,顧已就起身回到床上躺下睡了,遲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酒勁兒也上來了,甚至懶得回自己房間,就那麽靠著床沿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遲焰是有點懵的,一時間也不能立刻想到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但地上亂七八糟的空酒瓶和用過的紙巾讓遲焰如夢初醒,冷汗都要下來了,畢竟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生這般,更不要說這個人是顧已了。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跑,但不過剛剛起身,顧已就從床上坐起來了,揉了一把亂糟糟的頭髮,看著遲焰:
“你怎麽在我房間?”
遲焰還沒想好怎麽解釋昨天晚上的荒唐,顧已就看到了地毯上的啤酒罐:“哦,喝酒了。”
遲焰盯著顧已看了幾秒,不太確定他這是還沒想起來,還是假裝的淡定,但很快遲焰就知道這人是斷片了,可能是喝了一晚上的酒,顧已有點尿急,所以他快速從床上下來,穿鞋的時候難免掃看到了地上的一團團的紙巾,抬眸看了遲焰一眼:
“感冒了?”
“啊?”遲焰完全沒反應過來。
“這麽多紙團,不是你擤鼻涕用的嗎?不然哪裡來的?”
遲焰:“……對,感冒了。”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遲焰知道了顧已但凡醉酒就會斷片,完全不記得,不過也算是好事,至少緩解了遲焰當時的尷尬。
至於後來顧已是怎麽知道的,並不是遲焰說的,他說不出來,是顧已的衣服被遲焰弄髒了,上廁所的時候顧已看到了,他覺得這個角度怎麽都不能是自己整上去的。
但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也沒說什麽,遲焰已經走了,地上的紙團和啤酒瓶也消失了。
——
啤酒罐碰撞到一起的聲音拉回了遲焰的回憶,他轉頭看著顧已,顧已也在看著他,應該是想起從前的事情讓他心情不錯,顧已的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問他:
“回味呢?”
“沒有。”遲焰笑笑:“我只是想起那個晚上你好像從頭到尾都沒親我。”
顧已沒說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幾秒後後背離開床鋪,湊到遲焰面前,和他接了個酒精味兒的吻。
如果回憶裡的那天也有親吻的話,應該會比這個甜,遲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