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不希望朝辭詢問他的過去和隱私, 所以一直以來他也從不過問朝辭的過去。
哪怕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真的是疑點重重。
原本他打算跟朝辭就這麽繼續相安無事地過下去,朝辭不說,他就不問。
但是這次他卻再也沒忍住了。
一本書在六城中賣出的價格足以買到一萬隻黑石獸, 尤其是這樣完整的書籍, 因為現在荒還保留的書籍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而這裡卻足有上千本。
拋開這些書不談,朝辭拿著一堆破銅爛鐵和亂七八糟的線,居然做出了一隻到處跑的東西。
他到底是誰?
為什麽非要跟著自己?
“哈哈, 沒想到你能撐到現在才問我……你聽過阿斯蒙蒂斯嗎?”朝辭突然問。
聶眯了眯眼睛:“……第七城?”
阿斯蒙蒂斯城其實按照排名來說, 並不是第七城。按照一些遺留的資料記載,阿斯蒙蒂斯在七位魔神中至少能排進前三, 是位強悍至極的神。
但是這座城被發現後的三十年左右就被毀滅了,成了一座廢城,一般人們不特地談論到它,非要談論的時候會用第七城代指。
朝辭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難道他和阿斯蒙蒂斯城有什麽關系嗎?可阿斯蒙蒂斯城荒廢了至少幾百年了, 存在的時間也不過三十年,它和朝辭能有什麽關系。
“我就是阿斯蒙蒂斯。”朝辭說。
他的表情平淡無比, 好像不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有什麽稀奇的。
然而聶的神色卻頓了許久, 他在艱難地消化著這件事。
“也就是說, 你是……”他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神?”
他居然遇見了一個活生生的神?
就算六城是繼承於魔神,但是這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似乎也從未有人真正見過魔神, 對於遺民來說,魔神似乎更像是虛無縹緲的神話故事。
而現在神話就站在他面前。
“沒什麽好驚訝的, ”朝辭似乎覺得聶在大驚小怪, “這個世界存在過的神可太多了。”
“你知道‘荒’是什麽嗎?”
“……是什麽?”聶問。
是的, 千千萬萬年過去,已經沒有遺民記得荒的由來了。
就算是最初來到從自己的世界來到荒的遺民,也對此沒有什麽概念,他們約莫只會記得有一天,黑暗驟然降臨,等再度有光的時候,他們的世界就融入了這個廣袤無垠的巨大大陸了。
對他們來說,或許只是一場莫名其妙的天災。
而對於千萬年之後的現在遺民來說,他們就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了。甚至連他們來自不同的世界都已經忘卻了,以為他們自己和其他遺民都是同源的。
聶所以為的荒,就隻一塊被遺棄的大陸,他們是被遺棄的人,僅此而已。
“荒其實就是垃圾場、放逐地。”朝辭靠在了一台快要報廢的機器上,笑得冷漠又戲謔,“其實也是幾乎所有世界的歸屬。”
因為幾乎沒有世界能夠一直發展下去,因此它們或早或晚、都會來到荒。
“什麽意思?”
“說起來有些複雜,我也是來到這裡才發現。”朝辭彎了彎眼眸。
是的,從前他也以為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唯一的世界。
朝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誕生的,隻覺得他們的世界誕生時,就有他和傲慢嫉妒他們了。他們七個,似乎是伴隨著天地而生。
然後慢慢出現了很多生物,也出現了人類。不過在他們的世界裡,整個世界只有他們是惡魔是神明,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所謂的天使和魔鬼。沒有其他任何擁有特殊能力的人——除了被他們親自賜予能力的使徒。
作為神明,他們自然而然地統治了萬事萬物。
不過朝辭對於統治世界沒什麽興趣,經常在崗位上呆了幾百年後就去睡覺了,有時候是睡到自然醒,有時候是被傲慢他們挖出來。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朝辭也說不出多少,或許是十來萬年吧。
然後他們被他們的使徒推翻了。
挺可惜的,其實那個時候人類已經發展出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了,有手機有外賣,朝辭還挺喜歡的。
他們是無法殺死的,使徒就把他們封印在了世界各處。
那些使徒想要擺脫他們這些所謂神明的統治,卻沒有想到他們這樣也是葬送了整個世界。絕大部分的人類在一次天災中死去,朝辭並不清楚是什麽,因為他那時也被封印著。
等他再次醒來時,他就已經在荒上了。
他用了很久,才搞清楚這個所謂的“荒”的本質。
“荒其實是無數個走向衰亡的世界的集合……”朝辭將他所知道的告訴聶,“或許在無數世界中,有一個負責所有世界運行的組織,他們將衰亡的世界都扔到了這裡,融合在一起成為了‘荒’,還切斷了荒和其他世界的聯系。”
聶睜大眼睛。
這些有些超過他的認知了。
“所以再也沒有比荒有過更多神明的地方了。”朝辭說,“你所站著的這片廢墟,或許也出過機械之神呢。”
當然,可能性不大。不過科技文明發展到一定境界,可比他們這些神明還厲害。
但是那些神明在來到荒之前就已經徹底寂滅了,就算他們當時不死,在被那個組織抽取了世界核心後也會死——是的,朝辭能感應到自己的世界的核心已經被抽走了。
其實那個時候,他和傲慢那些人也是死了。
只是他們是七情六欲之神,只要還有人類,就還會有他們。所以他們來到荒、在荒上沉睡無數歲月後,又漸漸複生了。成了荒之上僅剩的神明。
“那你既然是神,為什麽還……”聶說到這,頓了頓,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你耍我?”
既然朝辭是神明,為什麽還要賴在他身邊?這麽長時間,他沒有狩獵過一隻黑石獸,全靠聶一雙手養活兩張嘴。
朝辭看到聶沉下了臉,有些無奈:“你這小朋友,怎麽說兩句就著急。”
“我要是能力還在,至於這麽不要臉地賴在你身邊嘛。”
“……你還知道你不要臉。”聶嘴角抽了抽,但是他也聽出了朝辭話中隱情,數落完朝辭後就接著問,“那你是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我跟傲慢他們嘛,其實剛複生的時候都很虛弱。然後除了我之外,傲慢他們一被發現就被直接乾掉了。”朝辭笑了笑,眼底毫無溫度。
他跟那群人,從來不談什麽感情。但是他們十幾萬年的相處,彼此都是最特殊的存在……就這麽死了。
他們在自己的世界是殺不死的,因為他們是那個世界法則規定的永恆神明。可那個世界的核心被抽去,他們又來到了荒,他們早就失去了“不死”的能力。
那些喚醒他們的遺民得到的應該是曾經封印他們的使徒留下的圖紙……它會告訴得到它的人如何找到他們,又如何解開他們的封印。
甚至會告誡他們,封印不要全部解開,可以達到喚醒他們的意識又禁錮他們的身體的效果。
那幾個傻逼就這樣被遺民輕輕松松乾掉了,還被人繼承了他們的能力。
聶沉默了。
他當然聽過六城最初是如何被人發現和建立的故事,只是他沒有想到那些賜予城主力量的神明,竟然是活著的,而且是在找到的時候被人殺死的。
如果聶不知道朝辭的身份,其實他對於神是否是被人殺死根本無所謂,遺民不會關心其他人的死活,在這方面,聶只會做到更甚。他是個毫無同理心的人。
可他此時卻知道朝辭也是那些神明的一員,他的同伴被人殺死了。
他能感覺到面前人隱藏在沒什麽溫度的笑容之下的悲傷。
“那你是怎麽……”
“我嗎?”朝辭往後靠了靠,“我剛複蘇的時候,其實也什麽都不知道,喚醒我的人就站在我面前,舉刀就要殺死我。”
聶呼吸一窒。不知為何也沒由來地感到緊張。
“幸虧我長得好看……對,我誘惑了他。”朝辭捏了捏自己的臉,像是在開玩笑,“我問他,我可以賜予他能量,他能不能不要殺我?”
“他沒考慮多久就答應了。我將能力賜予他,而他把我當成了他的禁臠。我或許該慶幸他長得不錯,沒那麽糟蹋我的審美。”
聽到這裡,聶的臉色已經變得難看無比,眼睛都充斥著不正常的紅色。
“為了防止意外,他還抽取了我所有的神力,讓我變得跟尋常人沒什麽區別——哦,區別還是有的,畢竟你們力氣大,一個能打我五個。”
“哈,開玩笑的啦,區別不是在這裡。他憑借著那一張紙就想了解我們是不可能的,就像他不知道神力並非是我的本質,欲望才是。只要我不死,只要我不死,我永遠都擁有這項能力。”
“後來?……後來你都知道了。‘某天,無數異獸踏進阿斯蒙蒂斯城,從此,荒上只有六城’。”朝辭說著,聳了聳肩,“是的,這是我做的。”
“我成功逃了出來,不過被抽去的神力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是沒有辦法恢復的。所以我現在除了血有點特殊、還有點特殊能力之外,本質上還是個戰五渣。”朝辭說。
聶不懂戰五渣是什麽意思,但是大概理解了朝辭的意思。
“所以其實是你誘惑了我?”聶神色不善地問。
“怎麽可能,我不可不對未成年的小朋友做這種缺德事。”朝辭眨眨眼,彎腰湊近了聶,“所以這個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是個小色鬼,可賴不得我。”
“……”聶臉上漲紅無比。
“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嘛。”朝辭說,“畢竟顏控是人類本質,跟你是不是色鬼沒有關系。”
“……滾!”聶忍無可忍了。
朝辭笑嘻嘻地不說話。
過了好久,聶才把內心翻湧的羞惱壓了下來。
冷靜下來之後,他問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那你為什麽來找我?”
如果你有誘惑人心的能力,為什麽要來找一個小孩子?
“因為你特殊啊。”朝辭說,“我好歹是個神,不至於這點都看不出來。”
聶知道,朝辭指的是他的特殊能力。
“你雖然現在還是很弱,但我覺得你潛力無限。我的目的也很簡單,我幫你活下去,教你任何你想要知道的知識,等你足夠強大了,為我覆滅六城。”
“雖然那幾個傻逼很煩人,但是這麽死了我也是有些難過的。”
是的,傲慢他們真的很傻逼,睡覺也不讓他安生,有事沒事就喜歡把他挖出來。活見鬼,懶惰比他還能睡為什麽不去挖他?
但是,但是……
怎麽就這麽死了啊?
…………
說開了之後,聶好像對朝辭更好了點。
朝辭覺得這小孩搞不好是在同情他,雖然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但是也沒有打擊人小孩的積極性。
小孩長得很快,十三歲這年,一年長高了十來厘米,已經到了朝辭眼睛這裡過了。
與身高一起長的是他的實力,現在聶黑鐵獸基本上都是一刀的事情,聶也不會去特地獵殺黑石獸了,到了十五歲的時候,他已經能獨自獵殺大部分異獸,除了極少數極強的異獸。
他和朝辭也相處得越發熟稔,當然,也發現了朝辭更多的臭毛病。
喜歡睡覺、喜歡偷懶、貪吃貪玩、還喜歡亮晶晶的東西——簡單來說就是各種寶石……
有的時候聶懷疑他們不是七個人,應該就是朝辭一個。他一個人就足夠扮演貪婪懶惰傲慢暴食這些所有角色。
好在聶越來越強,勉強養得起這家夥,但是也經常被他氣得夠嗆。
聶十五歲的時候,他們決定在集鎮上度過大風期。
因為他們一路流浪,已經到達了一處戈壁,外面基本上沒有什麽可以躲避的地方,只能到集鎮躲避。
聶交了兩筆入城費,帶朝辭進去。進去後,他又去忙著找住所,而朝辭則呆在集鎮的街區玩。
聶真的慘,負責賺錢養家又負責雜七雜八,朝辭除了偶爾出點血、每天教他點知識外就完全不出力了。
特別是這一兩年,聶受傷的次數越來越少,哪怕受傷了,只要不是妨礙行動的大傷,聶也不讓朝辭用血治療。至於學習嘛……聶太聰明了,朝辭肚子裡那點東西被掏的差不多了,從半年前開始聶都是自己在看書。
朝辭基本上就負責吃吃喝喝了,也虧聶肯養著他。
大風期前的集鎮住所也十分搶手,哪怕聶算得上出手闊綽,找到滿意的住所也用了不少時間,等他回來後,在街區已經找不到朝辭了。
他找了大半天,才在街區的不遠處,看到朝辭和一個穿著華麗的白袍青年交談甚歡。
聶的臉色幾乎是在瞬間就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