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晚上八點。

　萬家燈火通明， 九州大地一片闔家歡樂之景。人們紛紛圍在飯桌前， 一邊觀看著春晚，一邊吃著年夜飯。

　一大早，姑媽一家和姨媽一家便雙雙來到了秋姌之家裡。

　每年除夕，三家人都會聚在一起吃年夜飯。兩邊的老一輩們都去世的早， 在小一輩裡面，秋偉燁兩夫妻是年齡最小的， 也最是深受兩邊姐姐的疼愛。

　三家人關系一直都很好，完全沒有因隔著姓氏而有所疏遠，反而比那些擁有相同姓氏的親戚們關系更好。

　為了今晚的這頓年夜飯， 孟蔓蓉一大早就起床準備了。自然，秋姌之也早早地起了床， 幫著母親準備年夜飯。

　秋偉燁開車跑了兩趟超市，才終於將漏買的食材給補齊了。也跟著圍在廚房裡， 幫著妻子打下手。

　待到兩家人來齊後，一慣冷清的洋樓頓時變得熱鬧起來。也因著幾個小孩兒的緣故， 家裡一片歡聲笑意， 孩童的嬉鬧聲不絕於耳。

　姨媽最喜歡打牌，硬拉著大家陪自己湊桌子。這漫長的下午， 打牌無疑是最能消磨時光的方法之一。

　自然，秋姌之也被硬拉著上了牌桌，陪長輩們打牌。

　秋姌之不怎麽會打牌，但是牌運卻很好。非但胡牌最早， 胡得牌通常也是最大。

　一打起牌來，時間就過得飛快。這一晃，一下午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眨眼便到了晚飯時間。

　偌大的飯廳裡，一大家子人圍坐在飯桌前。

　豐富的菜肴擺滿了整張大長桌，不單色香味俱全，賣相更是一流，散發出誘人食欲大開的食物香氣。

　“來，我們大家乾一杯。”秋偉燁作為主人，率先端起自個兒面前的酒杯，對著眾人舉杯。

　“新年快樂！”

　眾人紛紛舉杯，將盛滿果汁的玻璃杯碰到一起，異口同聲著道。

　大家臉上皆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隨著玻璃杯相碰而發出的清脆聲，祝福的話語也跟著出口。

　閑聊間，自然避免不了有關秋姌之出國的話題。

　“姌之，聽你爸說，你過完年就要出國了？”坐在斜對面的姑媽率先聊起了有關秋姌之出國的話題。

　平日裡，秋偉琳最是關心侄女的學業。秋家世代書香門第，特別注重文化涵養這一塊。自然，對孩子們的學業也很是看重。

　“是的，姑媽。”秋姌之聞聲，趕緊放下了手裡的筷子，禮貌著道。

　“之前不是說要等到高三畢業後再出國嗎？”秋偉琳微微皺了皺眉，不明所以著道，“怎麽突然就提前了？”

　“是有什麽別的原因嗎？”

　“沒什麽別的原因，就是想早點出國。”秋姌之胡亂編了一個理由，解釋著道，“想早點適應一下國外的環境。”

　“也是，早點出國好。”秋偉琳讚同地點了點頭，順手給坐在身邊的外孫重新滿上大半杯橙汁。

　“只是在飲食方面就得受點罪了，咱們中國人可吃不慣那國外的洋快餐。像那什麽漢堡薯條之類的，難吃死了。”

　“媽，英國又不是只有漢堡薯條，好吃的可多著呢。”堂姐白歆在一旁插話道，順手用杓子喂了兒子一大口米飯。

　“特別是那些甜品，既精致又美味。英國貴婦們都喜歡開茶會，英國的紅茶也是一級棒。我現在就有些後悔，我當年留學沒去英國，而是去了美國。”白昕的話匣子一打開，便開始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就是聽說英國的自來水都是硬水，還常年下酸雨，特別容易掉頭髮。”白昕說著皺了皺眉頭，擔憂地看一眼即將遠赴英國留學的堂妹，“留學生們的頭髮是大把大把地掉。”

　“什麽？還容易掉頭髮？！”秋偉琳一聽，猛地瞪大了眼珠子看著自己的女兒，再將目光落到侄女的身上，一臉的擔憂神色。

　“不是的，沒有的事兒！”挨著秋姌之坐著的沈顏樂趕緊插話道，“都是謠言，早就被專家們給辟謠了。”

　“這脫發和水質及雨水並沒有直接的關系，脫發和人們的精神壓力和作息規律有關。”

　“嗯……想來也是。”秋偉琳讚同地點了點腦袋，附和道，“也不見得那些英國佬個個都是禿子。”

　留學的話題一出，自然就牽扯出另外一個話題。

　“姌之，姑媽還有一個問題。”秋偉琳有些猶豫，終究還是說出了口，“也不知該不該問？”

　“姑媽您說。”

　“你和慕家的婚事，真的就這樣作廢了嗎？”秋偉琳對於侄女的悔婚行為很是不解，想了許久，還是想親口問一下。

　在座的也不是外人，都是最親的近親們。

　“怎麽突然想著要悔婚啊？先前不都還好好的嘛。”

　此話一出，在座各位皆不出聲，紛紛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秋姌之。

　秋姌之垂下眼簾，將一腔低落情緒很好地掩飾起來，這才開了口。

　“我這一去英國少則三四年。也不確定是否讀研，或者畢業後是否會繼續待在英國。”

　“這些年，我一直都把慕瑾當親人看待。”秋姌之唇角勾著一抹溫和的淺笑，柔聲回答，“想來是讓大家誤會了。”

　“哦，原來是這樣。”秋偉琳了然地點了點頭，開始發表言論，“也是，這結婚可是一輩子的事，一點兒也將就不得，還是得聽自個兒的。”

　“況且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搞‘娃娃親’這一套。”說話的同時，秋偉琳蹙眉看一眼秋偉燁。

　“也得虧的是我弟才想得出來。”

　“………”秋偉燁吃了閉門羹，也不作聲，只是臉色難免有些難看。

　秋家老一輩去世得早，特別是秋老太太，在姐弟倆念小學時就去世了。長姐為母，秋偉琳對自己這個弟弟既寵愛又嚴厲，自然也習慣了端著長姐的架子。

　“媽！”一旁的白昕趕緊出口輕喚了聲，用筷子夾了一小塊雪白的鱸魚肉，“嘗嘗這清蒸鱸魚，味道特別好吃。”

　“小寶都覺得特別好吃。”白昕扭頭衝著兒子溫柔地一笑，說道，“對不對呀？小寶。”

　“嗯嗯，小寶也這麽覺得。”小寶忙不迭地重重點了點腦袋，奶聲奶氣著道，“外婆，吃魚！”

　小寶埋頭，趕緊用筷子夾了一大塊魚肉，也跟著媽媽學樣兒。伸長著胳膊，將魚肉放進了外婆的碗裡。

　白昕的兒子剛滿五歲，是個很會察言觀色的聰明小孩兒。

　一頓飯吃得有些不是滋味，飯桌上的人各自懷揣著不同的心思，席間的話也跟著變得少了不少。

　秋姌之極力掩飾著內心深處的低落情緒，唇角一直掛著柔和的微笑，讓人瞧不出半分不愉快的跡象。

　斜對面的秋偉琳時不時將目光落在秋姌之的身上，看到侄女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開心。

　為此，秋偉琳這才放心下來。想來，侄女並沒有因為自己剛才的那番詢問而生氣。

　凌晨，隨著古老的鍾聲響徹整座城市，兩千零七年的尾聲也就徹底過去，迎來了嶄新的兩千零八年。

　夜空中刹時綻放出一朵朵絢麗多彩的煙花，照亮漆黑的夜空。

　秋姌之獨自一人立在落地窗前，靜靜地眺望著窗外的繽紛煙花。

　窗戶大大地敞開著，不時有刺骨的寒風灌進屋內，拂過秋姌之的臉頰和長發。

　秋姌之依舊立在原地，只是下意識地裹了裹身上的白色睡袍。沒有半分倦意，也就不打算上床睡覺。

　隨著煙花的散落，夜在那麽一瞬間變得冷清。與此同時，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秋姌之從滿腹愁緒中回過神來，轉身朝著床頭的方向走去。

　當看到是慕瑾給自己打來的電話時，秋姌之伸出去的手停滯了下來。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拿起了手機。

　***

　借著是除夕夜為由頭，慕瑾今晚喝了不少酒。

　慕瑾以為自己佯裝得很好，以為大家都沒有瞧出自己的一腔失落情緒。殊不知，家人們都心知肚明，並一直在善意地陪自己演戲。

　近凌晨，在座的除了藍茜以外，其余三人都不同程度地醉了。

　趙管家見狀，趕緊上前將老爺子給扶回了臥室。

　然而慕振華卻還要繼續喝，藍茜滿心擔憂著自己失戀的女兒。也沒閑功夫管丈夫，由著他一個人在那兒喝悶酒。

　藍茜扶著女兒回了臥室，並親眼看著女兒將一杯蜂蜜水給喝下。看著女兒熟睡的睡顏，藍茜一顆揪著的心才稍微好了點。

　替女兒掩好被角，再將窗戶給通通關上，並將臥室裡的空調給打開。藍茜這才放輕腳步，轉身退出了女兒的房間。

　慕瑾蜷縮在大床上，腦袋暈得厲害。想吐卻又吐不出來，眼眶不知在何時浸滿了眼淚，模糊了視線。

　強撐著身子坐起身來，背抵在床頭上。微微歪著身子，探著手去夠床頭櫃上的手機。

　指尖剛一觸碰到手機，迷迷糊糊間，手機便應聲落在了地板上。

　慕瑾隨之換了個姿勢，整個人趴在了床上。伸手夠著指尖，試圖將掉落在地板上的手機給撿起來。

　卻因醉得太厲害的緣故，“砰”

　的一聲，整個人滾落到了床下。腦袋好巧不巧地撞到了床頭櫃上，疼得慕瑾眼淚花兒直掉。

　瞬間清醒了不少，卻還是醉意未散。

　強撐著身子坐起身來，慕瑾並沒有第一時間回到床上去，而是乾脆坐在了地板上。

　雙手緊緊地攥著手機，目光落在被摔出一道裂痕的手機屏幕上。良久，慕瑾顫著指尖解鎖了手機，並翻出倆人在雪地裡的那張合影。

　靜靜地看著照片，慕瑾開始小聲抽泣起來。剔透的眼淚顆顆掉落在手機上，漸漸地模糊了倆人的合影。

　待到屏幕上落滿了眼淚，已徹底看不清倆人的合影時，慕瑾瞬間變得慌亂起來，連忙用指尖拭去屏幕上的水痕。

　抽泣聲也跟著變得越來越大。

　心裡突然有個強烈的想法在叫囂，促使慕瑾翻開了通訊錄，顫抖著雙手撥通了秋姌之的電話。

　嘟——嘟——

　在秋姌之未接通電話之前，慕瑾緊張到差點不能呼吸。害怕對方不肯接自己的電話，更害怕電話被對方給掛斷。

　“喂，有事嗎？”幾十秒後，電話裡傳出秋姌之熟悉的嗓音。雖一如既往的溫柔，卻冷得沒有溫度。

　“………”慕瑾很是緊張，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些什麽。

　“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掛了。”

　“姌之！先不要掛電話！”慕瑾倏地坐直了身子，手心因緊張而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

　“好。”秋姌之一邊與慕瑾通著電話，一邊來到床頭櫃前，伸手將壁燈給打開。

　頃刻間，從床頭的方向透出一束琥珀色的暗光，朦朧的光線籠罩在秋姌之的四周。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姌之，我知道我脾氣不好，上輩子那樣冷落你，你肯定恨透了我。可我冷落你，是因為我受不了你和秦向晚走得那麽近。”

　慕瑾越想越氣憤，語調也跟著徒然上揚，“你是我慕瑾的妻子，秦向晚她算個什麽東西！”

　“你還不明白嘛？”

　“什麽……不明白什麽？！”

　“實話告訴你吧，秦向晚上一世愛的人其實是你。當然，她這一世愛的人也還是你。”

　“你的意思？！”慕瑾猛地瞪大了雙眼，醉意跟著散去了一大半，“秦向晚她喜歡的人是我，而且她也重生了？”

　“對。”

　“姌之，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知道真相後的慕瑾哭得泣不成聲，“我不知道事情竟然是這個樣子，我不知道……”

　“姌之，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秋姌之一聽，整個人都呆立在了原地，良久開口道，“慕瑾，你喝多了。”

　“我沒有！我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麽。”慕瑾一手抓著床沿，借力跌跌撞撞地起身，“姌之，可不可以不要走？別出國了好嗎？”

　“你對我真的很重要，我不能沒有你。”

　“不必了。”秋姌之冷淡地吐出三個字，毅然地掛斷了電話。

　握著手機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秋姌之不敢再繼續聽下去。害怕自己會動搖，會忍不住答應慕瑾的請求。

　既然已經決定了要逃離，要和慕瑾徹底劃清界限，可為何又忍不住告訴了對方真相？！是為了讓對方感到自責嗎？

　是的，肯定是這樣！

　秋姌之一邊不斷地說服自己，卻又一邊忍不住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究竟想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