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回蕩在耳畔的話語聲很輕,稍不留神就會忽視。眼前仍是屍洞的場景,除了大鬼半透明蒼白的手指附在他的手上,又打開了新一局的遊戲,巫嶸一時半會無法確認聲音的源頭。究竟是某種往日重現,還是大鬼的記憶?
但可以肯定的是,觸發這些的肯定是這個簡單的貪吃蛇遊戲。
第二把遊戲很輕易就達到了四位數的高分,大鬼的手指很靈活,屏幕上的小蛇在他手下無限變長,這場吞吃食物的旅程仿佛永無盡頭。
‘好厲害啊,不愧是宗師您!’
男童的聲音又響起來了,裡面滿滿都是敬慕:“您無所不能!”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真正無所不能。’
巫嶸推測這個聲音的主人或許是傅清南,如果男童就是庫庫卡的話,能被他稱為宗師的也只有這一人。傅清南的聲音乍一聽和傅清並不像,傅清的聲音是那種非常有辨識性的清冷感,如初春大山裡剛解凍的小溪,冷清清的,沒有什麽情緒在裡面。
但傅清南的聲音不同,光是聽聲音巫嶸都能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俊逸出塵,臨危不懼的道士模樣,一字一句都讓人不自覺生出可靠感,他是天生的主心骨,英雄中的英雄,
‘我不過是略知一二罷了。’
‘我只是什麽都會一點。’
傅清南的聲音和傅清曾說過的話奇異融合在一起,巫嶸恍然發覺他們骨子裡都是同樣的人。在輕描淡寫的謙虛下,是強大實力與底蘊深厚宗門才能養成的自信與氣度。
一是天,二是地,天地無窮大,奧秘無窮多,普通人窮極一生也很難探究其中奧秘。略知一二在道家來說是對道士的極高評價,表示他知曉天地。若是傅清南,得了這個評價也算是恰得其所。
也就是說,傅清南曾經陪庫庫卡玩過貪吃蛇的遊戲,所以被汙染後庫庫卡的執念還是這個?
巫嶸總覺得有哪點缺漏。
‘唉,我很笨,宗師的一二也超過我好多。’
男童有些沮喪:‘這是我打的最高數了。’
‘三百六十五,這個分數很棒。’
傅清南輕笑:‘羽蛇便是這麽長。’
“嘶嘶嘶嘶!”
蛇吐信嘶聲近在耳畔,巫嶸還下意識望了望四周,仿佛蟒靈就盤在他面前,正不忿吐信,昂著頭憤憤往手機屏幕上看。庫庫卡的聲音有些遲疑:‘三百六十五……魁劄爾這麽短嗎。’
來了,三百六十五!
巫嶸神經一緊,凝神傾聽,鬼童庫庫卡定下三百六十五的目標應該就是從這裡來的!
‘在墨西哥有座羽蛇神金字塔,名為庫庫爾坎金字塔。它總共有三百六十四級台階,加上最頂端的羽蛇神廟,總共三百六十五級,象征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後,就是新的輪回,循環往複。羽蛇神是三百六十五米,也是無限長。’
循環往複。
巫嶸愣住,他忽然想起這麽多人的重生,是不是也能被看做某種循環往複?
‘原來是這樣!’
庫庫卡和傅清南的對話仍在繼續,庫庫卡高興道:‘等過了三百六十五天,我們就能封印大天坑了吧。到時候宗師您要不要來我的家鄉?’
‘她很美的,有金子似的草原和寶石化的湖泊,您會喜歡那裡的!’
‘好。’
傅清南的聲音越來越輕,輕到巫嶸必須要全神貫注才能聽到,即便如此也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我們……都……回去……’
後面呢,後面的話是什麽?
“呼。”
風般的歎息響起,正認真傾聽的巫嶸發現大鬼的手消散了。手機屏幕上的遊戲停留在最後一局的死亡結算界面,GAME OVER的字眼下是三百六十五米的分數。分數旁邊還有個很小的‘排行榜’模塊,打了這麽多局,巫嶸第一次發現這個。
他點開排行榜看,只見一連串的分數齊齊整整,全都是三百六十五分,看起來滲人詭異極了,而達到這個分數的用戶是一串亂碼。模糊不清的冰冷囈語聲響在巫嶸背後,似乎在呢喃著‘回去’兩個字。巫嶸倒不至於害怕,他劃動排行榜,發現記錄到五十七位就終止了。
2085年,傅清南帶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八位英雄犧牲封印大天坑,今年是2142年。
正好是五十七年。
哢嚓。
手機忽然崩裂斷成兩半,比爆冷爆熱後外殼開裂的情況更嚴重,徹底爛掉。巫嶸松手後手機殘骸落到地上,不過幾秒就化作了一堆灰色粉塵,沒有半點零件殘留,誰都認不出它是手機。鬼童留在上面的陰性氣場和遊戲以及大鬼共鳴,才重現了剛才那場過往的對話。
巫嶸拿出從屍洞深處得到的那塊石板,再次去看,石板上的畫面就能看出不同的信息。巫嶸之前一直覺得被野獸活吃的小孩,身旁那根代表繩子,同樣被野獸撕咬斷成幾節的黑色線條太粗太長。但現在想想,說不定它並不是繩子。
而是代表蟒靈。
如果石板上畫的真是靈童庫庫卡被野獸活吞,並且不斷循環往複接受折磨的畫面,那這塊石板又是什麽?它從哪裡來,為什麽會出現在屍洞裡?
為什麽它又會呼喚自己?
上輩子從屍洞中取走石板的是誰,會是桐傅遠嗎?
大鬼對這塊石板沒有反應,這讓它的來歷更加撲朔迷離。
“叮咚,叮叮叮咚。”
就在這時,巫嶸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剛摸到手機動作便一頓,從手機上,巫嶸感到了濃重的陰氣怨念,他的手機還是當初周巡給的聯邦特警特製手機,即便如此這通鬼氣森森的電話還能打進來。陰狠怨毒,仿佛只要接通電話就會遭到詛咒。
這是一通鬼來電,對方還是極為厲害的人物。
巫嶸想了想,召出大鬼,把手機放到了他的手裡。正好大鬼聽覺完全解封了,接個電話也不妨事。
主要是巫嶸懷疑打來電話的會不會是鬼童庫庫卡,如果真是他的話,大鬼身為傅清南殘魂,應該能震懾一二。
“嘟——”
長長一聲,大鬼接通了電話。對方卻並沒有說話,那邊隻響起呼呼風聲,似乎是處在某個非常空曠的山洞裡。風聲中隱約傳來模糊不清的陰毒囈語聲,因為沒開免提聽不真切。
你聽到了什麽?
巫嶸用心聲問大鬼,沒想到下一刻大鬼空著的那隻手就伸入了手機了!
然後南輕而易舉從手機裡拽出來了個東西,它的形態太古怪,以至於巫嶸一時半會都找不到形容詞。慘白色的拉絲像小蜘蛛結的網,但線條比網粗,更像融化後拉絲的牛軋糖。等大鬼完全將這團東西從手機裡拉出來後,風聲停了,那些白絲也雜糅到一起,成了比手掌略大些的橢圓形灰白色物體。
它看起來像個面具,就是那種網上能買到的,純白買回來可以自己塗抹色彩的面具。面具雙眼鏤空,嘴角下撇,看起來非常痛苦。仔細看構成面具的白色細絲還像寄生蟲般不停蠕動,邪惡驚悚至極。
這張痛苦面具處於南的手上時還較為安生,一動不動,但南把它甩到地上時,面具下無數絲線立刻支棱起來,就像長了成千上萬的小腳,千足蟲般飛快向巫嶸的方向爬去。動作間面具如水波般起伏,五官蠕動張合,仿若活過來了一般!
——
“砰!”
銀質的子彈撕裂空氣,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音。實驗室裡的人們卻都神情凝重,盯著子彈穿過的地方。一團白色的,有成□□頭大的粘液團冒著煙,散發出類似蛋白質被燒焦後的氣味。但不過一分鍾後它表面焦黑外殼破碎,一蓬蓬白絲如初生的菌絲般噴湧而出,飛快重新凝成了鵝蛋形純白面具的模樣。
在它‘雙眼’中間仍能看到放射狀撕裂的彈孔,但這並不妨礙面具的行動。
砰!
面具飛撲向人們站立的地方,狠狠撞到了鋼化玻璃上。白絲攤開扁平,如同一張壓扁的,詭異陰森的臉,垂涎陰毒盯著外面的人。那種瘋狂與貪婪能讓任何人心頭一顫。
走出實驗室,陸少將摘下口罩,出去打了個電話後回到會議室中。他搓了搓臉,眸光一如既往銳利,幾天幾夜未眠也沒有半分疲憊。
“現在就等科學院的答覆。”
“首,首長,這真是那玩意嗎?”
葛區長聲音微顫,目光發直,還沉浸在某種驚駭的情緒中,不停擦額頭上的汗水:“它們從哪裡來,我是說,這和滿月風,和昨晚發生的事有沒有關系?要不我們還是把桐教授請來——”
“葛鄭。”
陸少將嚴肅的語氣讓葛區長瞬間住了口,他環視四周,現在能坐到會議室裡的全是洪崖安全區的骨乾。如果桐傅遠不是突然生了病的話,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會有一席之地。
因為目前發生的這件事,性質實在太惡劣嚴重。
桐傅遠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生病。
陸少將眸色深沉,用更凝重嚴肅的口吻強調道:“科學院消息確認前,這件事絕對保密,不許向外透露半分。處理好媒體還有醫院裡那幾個學生。”
說話時陸少將刻意用了鬼差的能力驅散了房間中的陰氣,在場眾人的臉色好了些,但仔細看仍大部分面色煞白,目光飄忽,顯然一個個都心神不定。
這也不能全怪他們。那個類似白色面具的怪物,就連陸少將也沒真正見過,他只聽爺爺講過。
‘人死後為鬼,人見懼之。鬼死後為聻(jian四聲),鬼見怕之。’
白發蒼蒼的陸元帥是經歷過七大天坑出現,世界靈異複蘇的老兵。他曾給陸少將看過自己耳後的疤痕。一道道線狀疤痕像是被滾燙的毛衣針排排燙過一樣,又像被某種長了鋒利節肢的昆蟲扒住過頭。
‘最早從大天坑裡爬出來的是聻,我們也叫它鬼面具。你看現在的小鬼們,一個個看起來厲害的要命,但它們都不能跟聻相比。當初為了阻擋它們,我們損失了幾十萬戰士。’
老人歎息,情緒複雜搖頭:‘大天坑裡的東西,造孽啊。’
七大天坑封印後,那些源自大天坑的怪物們全都消失了。
但現在。
它們似乎悄無聲息開始複蘇。
會議結束後,陸少將沉默良久。最後他走到外面,撥通了巫嶸的電話。
聻最可能是從大天坑的裂縫裡出來的,他要知道,洪崖安全區的大天坑裂縫在哪裡。
“喂?”
作者有話要說:
聻:呼呼?
大鬼從電話裡把聻拽了出來。
陸少將:喂?
大鬼從電話裡把陸少將拽了出來。
陸少將:???
梅·開·二·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