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他們是一夥的?”
在不敢置信過後,周瑾臉色徹底陰沉下來,難看的要命。他咬牙切齒,神情漠然:“既然你們早就知道,我也不想被耍猴似的戲弄。想要我的靈魂你乾脆就拿。”
末尾他不屑冷笑,挑釁一般:“這次老頭子不在,你們不會還不敢動手吧。”
周瑾似乎將他錯認成旁人,而且那些人應該和周家敵對,想要周瑾的靈魂。
“你想要這個。”
巫嶸沒理會他滿懷恨意怨念的眼神,從腰間抽出白玉筒。剛才這個周瑾向他腰間伸手就是衝著這個方向。
周瑾不言語,只是冷笑,目光淬了毒一般,再看不出丁點純淨冰冷。但他在白玉筒出現時微顫的眼睫,已經證實了巫嶸心中猜測。
他剛到潮州車站時正遇到周瑾,人面蟢子在車站逮回來的嬰靈,洗手間時蠱惑人心的歌聲,還有此刻周瑾的表現,都說明這兩個嬰靈對他來說十分重要,而且它們的存在很隱秘。否則周瑾嬰靈失蹤當天就可以動用周家力量尋找,而不是派剩下的那隻嬰靈去尋,結果又白白賠上一個。
巫嶸對周瑾的經歷人生不感興趣,他注意力只在剛才簡短浮現的畫面上。那不是他的記憶,有很大可能是屬於未來鬼王巫嶸的。算上在444號天坑那次,巫嶸這是第二次看到鬼王巫嶸的記憶。
這是為什麽?
巫嶸能清晰記得重生前,自己生長生活的普通世界。死後重生到這裡,為什麽能看到鬼王巫嶸的記憶?還有那些重生者們,莫名的緊迫感讓巫嶸想知道更多,找到更多。
他這次看到記憶碎片是周瑾歌聲引起的,這才是巫嶸留下他的原因。
“你快死了。”
巫嶸望著眼前人,他沒學過佔卜算卦,不會什麽‘印堂發黑’之類的行話。能覺察到是因為蠱種對生氣和死氣都非常敏感。蠱種畢竟還沒孵化,能被它感受到濃鬱死氣,就說明眼前的周瑾壽命只剩不到半月。
或者更短。
“有人想要你的靈魂,你父親要把你賣個好價錢。”
巫嶸端詳周瑾神情變化,眉心微蹙。
雖然還沒見過周父,但巫嶸從周瑾神情中看出了很多。這場匯聚世界各盟諸多優秀者的賭石大會,以治療周瑾絕症為噱頭,實際上是一場血色罪惡的拍賣會。出價最高者能得到周瑾的靈魂。
擁有魔鬼歌喉的鬼魂,死後天生就是惡鬼巔峰,再稍加調教就是厲鬼。更何況周瑾實際情況更為特殊。
“天使和魔鬼不該共存。”
巫嶸掃向咬緊牙關不發一言的周瑾,審視目光滑落:“除非有特殊的靈器。”
神話傳說中天使與惡魔敵對,現實裡這兩種體質也是一樣,見面就是不死不休,完全沒有共存可能。
唯有特殊的靈器,才能讓周瑾正常成長生存到現在。他的靈魂一分為二,半數天使半數惡魔。如果合起來,就該是巫嶸在夢中看到的那樣。很奇怪,巫嶸並沒有過多思考就說出了這些,仿佛他早就知道周瑾所有秘密生平一般。這種洞察感非常恐怖,巫嶸想要抓住這種微妙的感覺,卻發現它和靈光般一閃即逝,再尋不動。
被巫嶸揭了老底的周瑾臉色蒼白,但並沒有最初的決絕死寂。他狐疑望向巫嶸,像是要將他從頭打量到腳。這種狐疑在巫嶸打開白玉筒,將黑白二鬼嬰還給他後達到了巔峰。
“你……不是他們的人?”
周瑾喃喃,死死盯著巫嶸抓住他手腕的左臂,臉上神情複雜變化:“有鬼紋,你是養鬼人。”
“哢哢!”
黑岩狼蛛張牙舞爪垂絲落到周瑾手腕上,威脅張揚,腹部尖尖翹起,露出一抹熒橘光斑。巫嶸收服蠱種後,他收服的其他蠱都會有這種斑痕,可以保證巫嶸命令的優先級高過蠱種。黑岩狼蛛展現斑痕是巫嶸示意的,果然,在看到這後周瑾眼中恨意散去許多,緊張未褪,但不再是全然敵意。
“巫蠱師,養鬼人。”
“你不純,不該是他們的人。”
周瑾失神喃喃,滿頭滿臉全是冷汗。剛才對峙消耗了周瑾太多精力,當黑白嬰靈衝進他體內時周瑾痛哼一聲,渾身肌肉緊繃抽搐。劇痛讓他難以維持尊嚴,搖晃倒下,姿勢很像跪倒在巫嶸面前。屈辱感令周瑾臉龐漲紅,他掙扎想爬起來,但下一刻,一隻手壓在他肩頭。
“別動。”
你說不動就不動?你算老幾?
周瑾很想硬氣頂回去,但現在形勢比人強,優勢在對方手上。周瑾喘著氣,脖子上繃起青筋,讓他看起來很像陽光下暴曬瀕死的魚。他心中有太多憤恨痛苦,黑暗下湧動的自毀欲讓他瞬間產生‘要麽就乾脆反抗,惹怒這人被他殺死’的衝動。
但巫嶸按在他肩背上的手,冰冷又充滿力量。這種冷意並不惡心,不像周瑾記憶中那些令他作嘔痛苦的觸摸。人的情緒在巔峰後就會下滑,就像許多人一時激動發誓一定要做成某些某些事,但只要稍微被什麽東西干擾一下,滑落的情緒就不足以支撐激動下做出的決定了。
周瑾那些反抗自毀的念頭仍有,卻不再強烈,他跪趴在巫嶸面前,側臉壓著柔軟地毯,在巫嶸劃開他背後衣服時也沒再反抗,只是唇角勾起一抹厭世自嘲的弧度。
膽小鬼。
耳畔似乎回響起那些夢魘般的聲音,有男人的怒罵和女人的哭泣。
膽小鬼!
呵斥聲更吵了,吵得周瑾臉更貼緊地毯,赤裸肩背在冰冷手按上時浮起一層細小疙瘩。
想做人?我看你還不如當條狗!
有些狗活的比人輕松,就像備受凌雲宗師寵愛的那條小靈犬。周瑾在的娛樂公司裡有個後輩,說是後輩,其實也是人氣明星偶像。但和周瑾比起來就差遠了。那個後輩好像出自雲家,一舉一動言行舉止都在模仿凌雲宗師。他曾弄來過一條雪球似的小狗,寵溺帶到公司。
小狗跑丟了,正跑到周瑾眼前。它被照料的很好,胖乎乎的,皮毛油光水滑,尾巴翹起,初生牛犢不怕虎地衝他汪汪大叫,天不怕地不怕。受寵自信的狗才會翹尾巴,總是被打罵的狗從來都是夾著尾巴的。
有時候周瑾就想,人活著還不如當條狗。狗的喜怒哀樂煩惱歡笑都是圍繞著主人,世界中心只有這麽一個人。不用管其他繁雜瑣事,不用考慮什麽白天黑夜未來。將一切抉擇都交給別人去做,因他生為他死,單純的就像個童話。
周瑾知道自己該吃藥了,但他不想吃。他一半站在舞台上,在吟唱悲哀樂章,一半毫無尊嚴趴跪在陌生人的面前。他毫不設防,疲憊將選擇權交給對方,無論會迎來地獄還是救贖都坦然接受。
周瑾睜著眼,目光渙散恍惚,剛才瞬間的疲憊感讓他很想什麽都不管的閉上眼。但不行,周瑾敏銳神經覺察到,有什麽東西正盯著自己看。
不是來自上面那人,而是來自下面。周瑾的目光遊離到那人映在地毯的影子上。
影子。
包廂中光線很明亮,到處都有燈,正常來說在無處不在的光照射下影子應該很淡,但周瑾發現那人的影子與眾不同,漆黑如墨,黑暗恍若深淵。
驀然,周瑾瞳孔驟縮,倒吸一口冷氣。
他在深淵暗影中看到一雙猩紅狗眼!
“別動。”
巫嶸擰眉,用了十分力道壓住突然開始劇烈掙扎的周瑾,好不容易匯聚的思路卻被打斷了。
他盯著周瑾的肩背,和夢境中同樣的位置,蝴蝶骨中央有一處純白羽翼的紋身,只不過只有左翅,缺少了右邊。想必右邊的惡魔羽翼紋身應該在舞台上唱歌的周瑾身上。
就在剛才黑白嬰靈回到周瑾體內時,巫嶸覺察到左臂大鬼的異動!巫嶸感受到濃重的悲哀,如無邊無際洶湧浪潮般將他吞沒,令人窒息的哀慟感幾乎將他壓垮。悲哀只出現一瞬間,卻讓巫嶸很久都回不過神來。這是來自大鬼的情緒。
當初第一次見到膝骨鈴時,大鬼也有異動,但那時巫嶸和他之間只有血契,只能隱隱覺出異樣。現在巫嶸和大鬼之間契約聯系越發緊密,異動時他感受到了大鬼的情緒,卻沒想到如此刻骨銘心。
巫嶸睜開眼,目光中還殘存著不屬於他的哀傷,一滴淚水滑落。他閉上眼,再睜開,重歸冷靜。
大鬼的異動指向周瑾,確切的說,是兩鬼嬰回歸後的周瑾。這是為什麽?膝骨鈴源自西瑪嘉措,巫嶸原本以為大鬼的死亡和他相關,那周瑾又是怎麽回事?
所有巫嶸才有了剛才割破周瑾衣服,觀察他背後紋身的舉動。嬰靈投入的是周瑾後背,羽翼紋身也在後背。嬰靈一黑一白,魔鬼羽翼和天使羽翼也是一黑一白,這其中肯定有什麽關系。
不自覺地,巫嶸將周瑾背後羽翼紋身和記憶中的對比,隨後眉頭一皺。
白翅仍在原位,但紋路黯淡泛紅。翅根一點殷紅,大如蓮子,將翅根完全覆蓋。當巫嶸手指碰觸時發覺血蓮子表面微鼓,就像真的蓮子埋入周瑾皮膚下一樣,而且頂端微微開裂,似是很快就會長出嫩芽。而在濃鬱血色映襯下,白翅紋身更顯脆弱昏暗,像是能量全供養給了血蓮子一樣。
第二處不同,就是在白翼紋身根部,有一處黑白相間的圓環。圓環有缺口,應該連接另一方。
黑白嬰靈就是維持周瑾生機的靈器?
不,不對。黑白嬰靈被巫嶸捉了這段時間周瑾沒猝死就說明靈器在他身邊,只不過黑白嬰靈是靈器中重要一環,所以周瑾才自己焦急隱秘尋找。
但會用到嬰靈的無疑都是邪惡鬼器,只是天使羽翼純粹無暇,不會沾染半點邪異。兩個嬰靈魂體也很乾淨,否則早被央金卓瑪淨化了。
周瑾身上有件奇異的靈器,這靈器很可能就是引起大鬼異動的關鍵。這件靈器的存在應該是秘密,或者旁人覺察到,但只有周瑾才能使用找到。種在周瑾白翼翅根的血蓮子正在吸收他的能量,恐怕在周瑾死後就會徹底發芽,掌控他的靈魂。
蓮子。
“是密蓮法會的東西,但給我種下這個的不是他們。”
周瑾聲音萎靡發顫,像是被蹂躪恐嚇過的小白花,瑟瑟發抖。他的話證實了巫嶸的猜測,果然這是密蓮法會的東西。
估計這也是周家與密蓮法會的角逐。但給周瑾種下蓮子的人,和他最開始錯認巫嶸身份的人是一夥的,暫時屬於未知的第三方。
巫嶸只在乎能引起大鬼異動的靈器,肯定也和大鬼的故人有關。
周信鴻會不知道這個靈器的存在嗎?應該不可能,他也在找。但是密蓮法會先下手為強,在周瑾身上種下了蓮子,這件事的走向就發生了變化。周信鴻只能做出待價而沽的姿態,他請來的凌雲宗師,苦禪大師等都是擅長解咒的人物,想必也是想在周瑾死前除去綠蓮子。
“沒用的。”
周瑾語氣麻木:“沒用的,血蓮子是紅塵法王特殊培養出來的,只有她才有辦法解開。除此之外只有用比血蓮子陰氣更重的世間極陰之物將它碾壓打碎才行。但世上怎麽可能有比血蓮子陰氣更重的東西。”
他試過了,周瑾現在想絕望是因為一次次自救失敗。他找過極陰之體的少女,也試過厲鬼血液。而周信鴻找到的東西比他更多更全,父子倆都沒能解開血蓮子。連周信鴻都找不到比血蓮子陰氣更重的東西,周瑾對這件事已經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極陰的東西……
巫嶸指尖試探按在微鼓的蓮子上。在他的按壓下,鼓包如有生命般在微微移動,看樣子似乎是想遠離他的指尖。與此同時周瑾略松了口氣,因痛苦而緊繃的肌肉放松下來。血蓮子帶給他的痛苦減輕了。
是錯覺嗎?
不,不是。
眼前景象巫嶸一愣,陷入沉吟。
或許……他的血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