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意識集合體已成長強大到難以預料的地步。
和它交手的瞬間巫嶸便覺察到了這點,原本由最原始混亂黑暗構成,唯有無數原始邪念殺欲的雜亂意識竟然擁有了自我意識,變得統一了起來,甚至堪稱擁有智慧。它甚至狡猾到會趁巫嶸一時不察展開偷襲,那種毀滅一切秩序,令世界重歸混亂的強烈執念篆刻在它的意念最深處。
秩序與混亂不就是生死仇敵,不死不休的關系,不知道桐傅遠這位天坑之主和混亂意識集合體達成了多麽邪惡恐怖的契約,對方成長變強的速度遠超巫嶸想象,甚至在戰鬥中變得越來越強,天族畢竟是未來將有取代人類的種族,有天族氣運的加持,原本實力遠弱於巫嶸的混亂意識集合體現在竟然能凝成人形。
【呼……秩序】
黑霧翻卷凝聚,化為人形,漆黑長發垂落,魔魅黑紋攀爬過精瘦赤裸的身軀,眼白漆黑深不見底,正中瞳仁呈濃鬱盡黑的深紫色。和蒼白皮膚相比過於猩紅的薄唇輕啟,黑眸中一分戲謔。
【你變弱了,而我,變強了。】
拋開那些與人類完全不符的特征,化作人形的混亂面容竟與巫嶸有許多相似!正如剛破殼的雛鴨會將第一個看到的生物認作母親一樣,億萬年來混亂與秩序共存,秩序強大無比,而混亂第一個見到的人形便是秩序的化身。當他從無處定型的混亂意識集合體化形時,當然會選擇記憶中最強的人形!
——
“你知道嗎傅清南,原本我和那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巫嶸的化身之類的。”
桐傅遠的聲音從桃木劍中傳來,絮絮叨叨,而傅清南正如冷酷利刃般在戰場中廝殺,桃木劍斬在一頭形如爛泥高過小山的怪物上時驟然迸發出滔天火焰,廝殺戰鬥下白金色的正陽火越發熾熱濃烈,已近乎最純粹的金色,一星火焰和怪物相比格外渺小,卻瞬間將其燃燒殆盡。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如山般高大的爛泥怪物崩塌慘死,龐大身軀在火焰燃燒下沒留下半點骨殖,隻余一絲微不可聞的黑霧。
“哦小心點,別碰到它。”
桐傅遠嫌棄厭惡道:“那是一絲混亂本源的力量,但凡碰到一點你的火焰就得被侵蝕大半。”
雖是這樣說,但當那絲黑霧目標明確襲向傅清南時,桃木劍上一絲銀光閃爍,不同於正陽火的異種力量波動瞬間將那縷黑霧吞噬殆盡。
“瞧瞧,我們說到了哪裡來著?”
剛將混亂黑霧吞噬的桐傅遠旁若無事,語氣如初:“對,我說不定是第一個看到混亂化形的人。”
雖然桐傅遠語氣閑適如與老友午後閑聊,但他們二人所處的境地十分危險,山般高大的怪物死亡並不意味著戰鬥結束,傅清南目前所在的地方正如處凹型的戰場,其中到處是彌漫著混亂不詳氣息的怪物。它們沒有具體的形態,渾身是無數顏色混雜到一起最終凝成的肮髒灰色,如一灘灘扭曲異動的爛泥。
時刻有‘爛泥’崩潰消散,而它們死亡後溢散出的黑霧又會被其他怪物瘋狂爭搶。放眼望去說不清究竟有多少怪物,這處戰場簡直宛如一望無際的爛泥潭。而傅清南在其中顯得格外不‘合群’,堪稱異類,所到之處會引起無數爛泥怪物們的攻擊。
從進入這片戰場到現在不知過了多久,傅清南從未停止戰鬥。死在桃木劍下的爛泥怪物早已數不勝數,而傅清南的神情仍舊冷峻沒有半分疲態,揮劍的姿勢凌厲依舊,仿佛永遠不會感到疲憊的人形兵器。
“哎,我原本以為是巫嶸受傷了,人格分裂了什麽的,這我當然得幫他啊,沒想到實在是好人沒好報……”
桐傅遠無奈哀怨的語氣自然當不得真,傅清南明白他真正想的是什麽。桐傅遠天生反骨,賭性很重,功利性極強,與其去爭取看似偏向人類的‘巫嶸’的支持,不如再扶持一個新的‘巫嶸’出來。當時的混亂意識集合體恐怕還很虛弱,或者說看起來很是虛弱,再加上那副與巫嶸幾乎相同的面容,很容易讓桐傅遠想岔。
強者意外遺失的殘魂啊,被巫嶸拋棄的七情六欲碎片啊,為了鑽研人類究竟為何受到秩序偏愛,桐傅遠很是用心鑽研過人類歷史,包括許多在戰後失傳的小說。他所說的‘幫’巫嶸聽起來就假惺惺的,絕沒有那麽好心。想必當時他想的絕對是找個辦法控制住‘巫嶸’,再進而控制秩序本身。
結果沒想到那並非巫嶸,終日打雁的人反倒被雁啄瞎了眼睛。桐傅遠自然不會詳細去講自己的蠢事,話音至此便自然轉移了話題,指使著傅清南:“東北方向,你往那邊殺,那邊我感覺到點東西。”
白金色正陽火暴漲,霎時間將身前的爛泥怪物全部吞噬殆盡,傅清南劍勢劃過一個圓弧,毫不猶豫轉變方向,衝著東北方廝殺過去。手起劍落,一個個爛泥怪物被他斬殺於劍下,傅清南本身就如一柄利劍一往無前,沒有恐懼,沒有疲累,在如海般眾多的怪物中殺出一條血路。
而在傅清南大殺四方的時候,不知想到了什麽,一直以來非常呱噪的桐傅遠忽然不說話了,偶爾開口只是簡單指揮方向,除此之外便是沉默。怪物的數量實在太多了,近乎永無止境,傅清南身為人類凡體,雖然看似無堅不摧,但肯定仍會感到疲憊。
尤其是桐傅遠隔四五秒便讓他變換方向,剛暫時殺空一處的怪物便又轉向滿是怪物的另一方向,高強度永無止境的廝殺就算是最強者也吃不消,傅清南身上的傷越來越多,身上的道袍變得破爛不已。鮮血流不到地上就被無處不在的黑霧貪婪搶奪吞噬,而流血的傅清南在怪物中就如黑夜裡的燈塔,吸引更多怪物蜂擁而來。
“西南。”
剛變化了方向,還沒等傅清南殺清眼前的怪物,桐傅遠緊接著說了另一個方向。長時間戰鬥導致的動作僵化令傅清南反應慢了一拍,身上又添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傅清南,你就這麽信我?”
見傅清南利落殺掉那頭怪物後,毫不猶豫再次轉移方向,桐傅遠沉默半晌終於開口,戲謔笑道:“你不怕我其實是故意讓你去送死啊?”
“你可算是我天族頭號大敵了,殺了你人族不足為懼。反正我也快死了,死前把你帶走,一換一似乎也不虧?”
“方向。”
桐傅遠絮叨半天,被傅清南冷淡兩個字噎了回去。雖然傅清南聲音仍如最初那般清冷,但話語中掩飾不了的喘息與身上越來越多的傷痕已表明他的體力快到了極限。即便如此他揮劍的動作仍舊冷厲果斷,如一支利劍般刺入海洋般數目眾多的怪物當中,堅定不移,甚至堪稱頑固地向著目標前進,如同磁針永遠指向那一方向。
桐傅遠自然知道傅清南指向的是誰,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誰。時至今日他仍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嘲諷笑了笑,笑聲卻越來越輕,到最後桐傅遠已不知道這嘲諷的笑對的究竟是傅清南,還是自己。
“你殺的這些怪物,都是我天族人。”
桐傅遠輕聲道,半透明的銀光自桃木劍中溢出,落到傅清南的肩膀上,形如一沾滿銀粉的精靈。桐傅遠的面容與人類時有幾分相似,但並不完全相同。鹿角似的銀白樹枝取代了雙耳,長在他頭顱兩側。銀色葉片與花朵盤成的王冠落在他的發絲上。而細看那些發絲從中端開始分叉,如植物細幼根須一般。
而他的眼睛像是兩枚璀璨瑰麗的寶石,鑲嵌在深邃的眼窩中。望向周圍那些髒汙怪物時目光中沒有厭惡,唯有溫和與一絲悲傷。那不是看待怪物的眼神,即使那些天族人現今已和完全的怪物沒什麽兩樣,但他仍舊視他們為子民。
淡淡的銀光自他身周浮現,籠罩在傅清南的身上。原本瘋狂攻向他的怪物們忽然不動了。一灘灘爛泥如雕塑般立在原地,這場景看起來似乎有些可笑驚悚。流淌的泥漿墜落,怪物們似乎在迷茫,嗜血的欲望與另一種情緒抗衡,最終將其完全壓倒。這一灘灘山高的爛泥怪物便矮了下來。
仿佛虔誠跪拜。
“東南……咳咳,快點,我撐不了多久了。”
沒了怪物的阻攔,傅清南前進的速度立刻提升了好幾倍。而桐傅遠的狀態卻不怎麽好,他身上銀光黯淡,如掉漆斑駁的人偶。黑色荊棘如鎖鏈般自他的腿部向上蔓延,轉眼便圈到了他喉嚨處,而他眼瞳深處也隱約浮現出不詳的黑色影子。
嗤。
一點黃豆大的正陽火團在傅清南的肩頭燃燒起來,已近乎金色的火焰出現令周圍怪物們躁動起來,最終仍跪拜著沒有靠近。而當火焰燃燒起來時饒是桐傅遠都忍不住痛苦悶哼,他渾身都在顫抖,幾乎維持不住身體的穩定,不同力量的對抗令他痛徹心扉,但在極致的痛苦中他並未遠離火團,反倒伸手抱住了它。
霎時間他的身體崩潰,氣息似有似無,但在怪物們暴動前他又凝聚出了虛影,雖然比剛才更黯淡幾分,近乎透明,但身上的黑紋卻從脖頸處退到了腿部,宛如一個腳環。
“西北,快到了。”
桐傅遠沒有向傅清南道謝,他仍抱著火焰,哪怕那深入靈魂的痛苦連他都無法忍受,但桐傅遠卻甘願承受這苦痛。他寶石般的眼眸望向那些如同爛泥般的怪物們,它們完全看不出曾經的外形,已經完全化作了一灘灘最肮髒汙穢的泥漿。
他的族人們被混亂之力感染,身體崩潰化作泥漿時有多疼呢。
恐怕是他現在痛苦的千百倍吧。
這是他的罪,他應得的痛苦。但他的族人們卻因為他錯誤的選擇,承受了這些不該有的折磨。
他現在要去做的,就是將這錯誤徹底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