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聞時用塑料袋將鬼娃娃裝起來, 直接帶到了外面。
醫院裡不方便,雖說這會兒沒有什麽人,但保不準待會就有人路過。
所以, 時樂推著薄聞時,兩人直接出了醫院,在醫院外面, 找了個臨時的旅館房間。
一進去。
薄聞時剛把塑料袋丟到地上, 時樂就拿出包濕巾, 給他擦擦手。
擦完。
時樂又慫巴巴的縮在薄聞時身旁,瞪著從塑料袋裡爬出來的鬼娃娃,凶道:“說吧,你想幹什麽?”
鬼娃娃明明是用碎布碎棉花做的,可臉上的神態, 還有她肢體給人的感覺, 就像是人,不是什麽正經娃娃。
“我等在醫院裡,就是為了你。”
鬼娃娃開口, 是跟柳妙一樣的聲音, 可時樂卻聽出來, 這和上次在火鍋店裡聽到的聲音也是一樣的。
時樂抓緊了薄聞時的手,這隻溫熱的大手上讓他漸漸安定下來。
“你是柳詩。”
他篤定道:“你找我做什麽?”
“我想再要一點你的血。”
她直勾勾的盯著時樂的手背:“一點點就好。”
“不可能。”
這句拒絕, 是薄聞時說出來的。
他冷冷看著這隻鬼娃娃,眼底透著不加掩飾的寒意。
開口就要血。
薄聞時隻覺得會對時樂不利。
時樂也搖著腦袋,摳門道:“不給,我怕疼的,一點血都不能給你。”
鬼娃娃,也就是柳詩, 她的目光還黏在時樂臉上。
“沒有血,我解決不了妙妙。”
“什麽意思?”
“妙妙你見過,你覺得,她是正常的孩子麽?”柳詩幽幽問道。
被柳妙潑過滾燙開水的時樂,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柳詩看他臉色,就知道了答案。
她殘破的娃娃身體,支撐不了她站起來。所以,她只能半趴在地上,努力讓自己稍微從地面上抬起來一些。
“妙妙她受了蠱惑,以前她只是有些偏執,想把我留在身邊,可現在,她越來越不可控了。”
柳詩說完這段後,語氣頓了下。
她那雙用紅色玻璃珠做的眼睛,依舊駭人,可時樂卻好像透過這雙眼睛,看到了她對曾經的懷念。
“我叫柳詩,是她姐姐。我們兩個的感情打小就很好,她很黏我,以前還總對我說,我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在跟時樂的對視中,柳詩對他輕聲講了個故事。
“我很愛她,在我眼裡,她也是最好的妹妹。”
“我以為,我們姐妹倆會一直這麽平淡又互相陪伴的走下去。可我卻死了,死在三年前,一個特別冷的冬天。”
“我死的時候,剛過十四歲的生日。那天,妙妙跟我說,她想吃街尾那家店裡的菠蘿麵包。”
“當時是晚上六七點,我想著妙妙今天很乖,把我給她布置的作業都寫的很好。”
“所以,為了獎勵她,我帶上錢包,去給她買菠蘿麵包。外頭很冷,妙妙想要跟著我,被我趕回去了。”
柳詩說到這,笑了一聲,是很真心的那種笑。
她重複道:“還好我把她趕回去了。”
這話重複了兩遍,時樂原本還不明白為什麽,可聽她繼續說下去後,這才聽懂……
“我把她趕回家後,很快就去買好了麵包。”
“回來的時候,我碰到了個男孩兒,那男孩兒跟我一樣大。他最近一直在纏著妙妙,想跟妙妙早戀。”
“看到我,他叫了聲,他說,想跟我談談妙妙的事。”
“我有點生氣,走過去,打算警告他別再纏著妙妙,妙妙還小。”
“如果我當時知道走過去會發生什麽,我肯定會停下來。”
柳詩那雙玻璃珠的眼睛裡,有血一點點滲出來。
她聲音發啞,還在說著。
“那個男孩子,他很壯。街上的路燈不太靈,一會兒亮一會兒暗,我們四周都沒人。”
“我走過去,走到他面前,沒來得及開口。他抓著我的頭髮,把我帶到了旁邊的巷子裡。”
“他說,妙妙不接受他,肯定是我教的。他說,既然這樣,那就讓我受受罪,他還說,他未成年……”
“不管做什麽,都沒關系。”
“那個巷子又潮又暗,我被他扇腫了臉,堵住了嘴。”
“我很冷。”
柳詩眼睛裡的血淚,明明是砸在地板上,時樂卻覺得,像砸在了他心頭。
讓他心裡,泛著難以忽略的疼。
“我沒能挺過那個夜晚。”
“我死了,死在剛過了十四歲生日的冬夜裡。”
“妙妙跟我爸媽一塊兒找到我的時候,我的鬼魂就停在屍體旁邊。”
“我看著妙妙發瘋,看著她抱著我的屍體,哭的聲嘶力竭。”
“她被爸媽拉開的時候,連聲帶都哭啞到發不出聲音。”
“我想抱抱她,伸出手,卻什麽都摸不到。”
“妙妙跪在地上,她發不出聲音,我看著她的嘴形,卻能明白她在說什麽。”
“她說,她不要菠蘿麵包了,她要姐姐回來。”
故事講到這裡,時樂已經開始抬手揉眼睛。
薄聞時捕捉到他的動作,直接把繃不住情緒的小孩兒給拉倒懷裡,輕拍著背。
柳詩像沒注意到他倆,平靜的把故事的後半段補完。
“殺了我的那個男孩,的確未成年,判不了死刑。”
“我們全家人都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我躲開了鬼差,想再看看他們,我想看著他們快點從這件事的陰影中走出來。”
“我爸媽恢復的還算快。只有妙妙,她走不出來。”
“她固執的把我的所有東西都留下來,不許任何人碰。”
“她想讓那個男孩判死刑。”
“我記得很清楚,她去求警察,她跪在警察面前,以前在外人面前那麽內向的小姑娘,當著所有人的面,跪在地上哭著哀求警察。”
“她說,她的姐姐才十四歲,為什麽那個壞蛋不能為她姐姐償命。”
“警察蹲下來給她擦著眼淚,那個警察是個女警,當時我的命案現場,也是她出的。”
“女警紅著眼睛,哽咽著跟妙妙說對不起。”
“妙妙來警局來了很多次,到最後,我爸媽再也看不下去,把她強製帶走了。”
如果故事說到這,那麽,時樂想,妙妙其實也很可憐。
可是——
柳詩又說:“妙妙被我爸媽帶來了這裡,他們想換個新環境。”
“就是在這裡,妙妙遇到了個一個小女孩兒,不,不是小女孩兒,那也是個鬼。”
“她聽妙妙說完了我的事,告訴妙妙,她有辦法讓我回來。”
“妙妙聽到後,欣喜若狂。”
“那個小女鬼讓妙妙替她做事,很不好,很不好的事。”
“妙妙為了我,全都做了。一天天過下來,她的性子越來越陰沉,陰沉到我爸媽其實很多時候都怕她。”
“我重新回到了她的面前,那個小女鬼做了個布娃娃,把我的魂魄裝了進去。”
“妙妙怕我在布娃娃裡待著悶,她又求了那個小女鬼,讓小女鬼幫忙,每天讓我在她身上附身。”
“小女鬼對妙妙很好,好到讓我覺得,她在故意把妙妙養的越來越可怕。”
“那個小女鬼。”
時樂打斷她,從薄聞時懷裡露出頭,吸了下鼻子,問道:“是不是叫薄蕤啊?”
柳詩怔了下。
“是。”
時樂握緊了拳頭:“我說柳妙怎麽跟這個小變態這麽像,簡直就是個小變態二號,敢情還就是她一手帶出來的。”
話說到這,剩下的操作,時樂大致明白了。
“你是被迫的附身在柳妙身上的?”
柳詩點點頭。
“為了防止柳妙再這麽變態下去,所以你在我淘寶上下單,又在別人那裡露出破綻,想有人能發現,從而破了眼下的局面?”
柳詩看著他,笑了下:“沒錯,你很聰明。”
“上次你的血,被我舔了之後,我感覺我強了些,可以短暫的不受她控制,被迫附她的身。”
“這次,我也想再喝一點你的血,徹底解脫控制。”
“解脫控制了之後呢?”時樂問她道。
柳詩驟然沉默。
片刻後,她說道:“妙妙被我附身了太久,還替那個女鬼做了很多惡事,我能察覺出來,她撐不了多久。”
“我會等著她,不管入了地府,等待她的是什麽,我都會陪她。”
時樂聞言,從薄聞時腿上爬下來,走到她面前。
在聽完了她的故事後,時樂對她,已經沒有恐懼了。
“不用我的血。”
他蹲下來,主動把染血的鬼娃娃給捧起來。
“我是地府的閻王爺。”
他說道:“我可以幫你。”
鬼娃娃坐在他的手心,明明是可怖的模樣,時樂卻一點不怕。
“謝謝。”
她認真的道著謝:“但我們需要快一點,妙妙這次在家裡擺了陣法,她想用自己的骨血,給我造身體,那是邪術,我不想讓她成功。”
時樂重重的“嗯”了一聲。
“交給我。”
再次回到醫院。
柳妙依舊昏迷著沒醒來,她失血過多,臉色都是蒼白的。
時樂把門鎖上,將鬼娃娃放了下來。
“薄聞時。”
時樂把薄聞時推到旁邊,小小聲的跟他說道:“我要解除她倆之間的聯系了,柳妙的身上陰氣很重,我得再幫她處理一下。”
“好。”
薄聞時點了下頭:“去吧。”
沒有抵抗力的柳妙,時樂處理起來十分順利。
一道又一道符紙,貼在柳妙身上。
時樂念著晦澀難懂的咒語,閉目將符紙焚燒。
病房裡門窗緊閉,冷風卻憑空而起。
不知過了多久。
柳妙尖叫著醒來,她感應到了柳詩的消失。
“不!!!”
她嘶吼道:“姐姐!”
不可以離開她。
她不允許。
柳妙尖叫著從病床上坐起來,眼眶通紅。
而在她不遠處。
從鬼娃娃身體裡脫離出來的柳詩,變回了她原本的樣子。
那是十四歲的柳詩,穿著冬裙,臉龐稚嫩。
“妙妙。”
她出聲叫道:“不鬧了好不好?”
尖叫的柳妙陡然停住,她向前傾著身子,跪倒了床上,一如當年跪在姐姐的屍體前,紅著眼睛,顫聲挽留道:“姐姐,別走。”
柳詩上前,想要摸摸妹妹的臉,指尖卻隻觸碰到了一片空氣。
“妙妙。”
她垂眸,眼底帶著哀傷,也帶著解脫:“姐姐真的不想再留下來了。”
“你乖一點,姐姐會等著你,你乖一點,好不好?”
柳妙嗚咽著想要去抱她,卻怎麽都抱不到。
柳詩的身形越來越淡。
她還是十四歲的稚嫩模樣,恍惚中,時樂仿佛看到了那一夜。
紛揚的雪花落滿她染血的冬裙,又落向整個人間。
她站在冰冷的巷子裡,眼前是親人在痛哭。
而遠處,這個世界依舊熱鬧歡樂。
她那時隻想,她的親人能走出這個巷子,走向那個熱鬧歡樂的世界。
可終究。
她的妙妙,還是陪她一塊兒,永遠停在了巷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