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邁入春季的天氣有些反覆無常。
太陽溫暖地照射幾天又突然冷了下來, 涼颼颼的海風吹進城堡,灌了一股寒氣。
托比前幾天因為貪涼,就將裹在身上的厚實衣服給換了下來, 隻穿著一件薄薄的外套在城堡中走動。
再加上他晚上睡覺踢被子,結果一不小心便著涼了。
打噴嚏、流鼻涕……
一天的時間才過去, 第二天就有點向輕微的咳嗽發展。
在醫學倒退且治療手段原始野蠻的西大陸上, 感冒發燒就已經算是很嚴重的疾病。
遙想起當初夏佐伊·德西尼亞因為發燒而昏迷不醒。
不僅城堡裡的仆人們束手無策,就連城內或者從外面請來的醫師都不敢輕易的診斷為他看病。
原因就是——他們沒有辦法治好這類的疾病。
甚至一旦上手治療, 以這個時代特有的放血、吸血、灌腸等治療的方法,極有可能會將人的病情折騰得更加嚴重, 並且備受折磨。
等到那個時候,病人們直接喪命都會是最輕松的死法。
而醫師們治療的對象如果是伯爵、侯爵這樣的貴族領主。
他們承擔的責任與風險將會更大。
貴族最後的身體如何, 醫師們的結果也將會是如何。
若治死, 就跟著賠償性命。
所以, 在西大陸上, 沒有一定的勇氣和膽量是沒有辦法成為醫師的。
醫師的行業雖然會受到尊崇,但成為醫師的人依舊很少,稍微有點名氣的就更是寥寥無幾。
可以這麽說, 整個加達亞特王國的醫師不會超過兩位數。
由此可見醫師行業的現狀。
而且最重要的是, 不會有人覺得醫師們熏蒸、灼燒、砍斷肢體的治療手段野蠻偏倚, 不僅沒有治療效果, 反倒會導致病人們加速的死亡等。
人們只會認為這樣的醫療方法就是無比正確、無可指摘。
這個時代的認知就是如此。
你死了,是你自己的運氣不好, 怪不到醫師的頭上。
但貴族擁有特權。
貴族如果因為病情沒有被治好而死亡, 有些醫師就是要被下獄處死, 運氣好點的, 興許會在獄中待到終老才可以解脫。
平民或者奴隸想要治病, 一般花不起醫藥錢。
有些醫師也不屑於為奴隸看病。
因此,平民和奴隸能做的就是向創世神祈禱懺悔、自己動手放血、苦修鍛煉意志等。
通俗來講,就是硬挨過去。
沒準幾天以後就會好了。
托比在發現自己有些打噴嚏、流鼻涕後,也是打算硬挨過去。
但或許是海邊陰冷潮濕的環境所致,他的感冒非但沒有好轉,反而開始變得向病情漸重的趨勢延伸。
當托比咳了第一聲後,紀伯倫便已經焦急不安起來。
紀伯倫擔心又忐忑。
他氣自己之前沒有在托比換下厚衣服時阻止他,以至於一晚上過去竟然生了病。
“怎麽辦怎麽辦……我們去求伯爵大人找醫師過來給你瞧瞧吧,托比,難受嗎?有沒有發熱?”
托比搖搖頭:“哥哥,我不難受,就是鼻子有些堵……還是不要麻煩伯爵大人了。”
他其實很不舒服,嗓子發癢,總想咳嗽出來。
而且渾身也有些發軟,沒有力氣。
可是托比不敢說出來,他害怕……
紀伯倫自然是沒有相信他的話。
光是看托比紅彤彤的顯得不正常的臉色,就知道他的病情肯定不像他嘴裡說的那樣輕松。
紀伯倫立即擋開托比試圖阻止的手臂,強·行摸了摸他的額頭,細細感受著手底下的溫度……
沒一會兒後。
紀伯倫臉上的神情禁不住地變了又變。
“哥哥……”
托比不安地抬起頭。
紀伯倫咬著嘴唇,猶豫再三後終於下定決心:“走,我們去找伯爵大人,托比,哥哥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拉著托比前往夏佐伊的書房。
“托比生病了?!”
夏佐伊有些驚訝:“怪不得我昨天一整天都沒有見到他。”
在城堡裡,生病的仆人不能夠出現在貴族的面前,以免疾病傳染給貴族。
仆人們身體不適或面色有異卻還出現就會被視為對貴族的不尊重,是要會受到懲罰的。
畢竟,貴族可不會管仆人的死活。
尤其是像咳嗽發熱這樣的“大病”,有時候甚至會將人隔離在房間裡,直到病好之前不允許出來走動。
但通常來說,這樣的“治療方法”都只會讓病人在房間裡面等死。
因此,當紀伯倫發現托比有些咳嗽和發熱時才會顯得如此驚慌無措。
他怕年紀還小的弟弟會熬不過去。
現在托比也沒有進到屋裡來,而是等在外面。
紀伯倫垂頭道:“是的,伯爵大人,托比有些不舒服,他昨天喝了些薑水,仍然沒有效果……”
一些生病的症狀會把用水煮生薑的方法當成治病的藥來喝。
紀伯倫:“伯爵大人,我懇求您能不能派人找來醫師為我弟弟診治,我只有弟弟一個親人了……求您,伯爵大人。”
他說著,便跪在了地上。
夏佐伊急忙揮手讓尤狄特將他給扶起來。
“不需要跪我,找來醫師不是什麽麻煩的事情,但你確定醫師被找來後,托比的病就能夠好轉嗎?”
醫師請來城堡,托比的病可能、不,是肯定會變得更加嚴重。
這不是害人麽。
紀伯倫對夏佐伊的話不敢確定。
他想找個成功治愈病情的例子,但想來想去卻發現並沒有……
可如果不將希望寄托給醫師……還能寄托給誰呢?
夏佐伊道:“將托比帶進來給我看看吧。”
紀伯倫驀然抬起頭:“伯爵大人不可以,托比還生著病,可能會……”
尤狄特略微皺眉,也有些不讚同。
夏佐伊擺手:“放心吧,沒什麽的。”
他再三堅持,兩人隻得同意讓托比進到屋裡。
門被打開後。
托比卻磨磨蹭蹭的站在那裡不敢過來,小聲道:“伯爵大人,我不可以過去的……”
他說著吸了吸鼻子,又因為嗓子發癢咳嗽了兩聲。
之後便更加不安的垂下頭去。
夏佐伊心中無奈,為他們,也為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
感冒咳嗽竟然就相當於絕症般的存在,讓人如此畏怯和忌憚。
“過來,托比。”
夏佐伊對著他伸出手:“沒事的,別怕。”
托比最終走了過去。
夏佐伊摸摸他的額頭,又讓他伸出舌頭來看一下,之後問道:“頭疼或者頭暈嗎?嗓子只是單純的發癢還是腫了?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
“你要老實的告訴我,不許有隱瞞。”
嚴厲的小眼神注視你jg。
托比:“頭有些暈暈的、嗓子只是發癢沒有腫起來,鼻子不通氣,身上沒有力氣……”
夏佐伊暗自點頭。
還不算嚴重。
他對紀伯倫道:“醫師不見得能夠治好托比。”
“但我最近對草藥的研究已經有了一些成果,正好可以做成一種治療流鼻涕咳嗽的藥劑。”
“你相信我,我可以治好托比。”
夏佐伊之前故意放出沉迷於煉金術想要研究各種植物的消息。
如果有人挖掘到稀有的植物可以來城堡換取錢財,直到現在仍然有效。
也因此,夏佐伊著實搜集到了不少珍貴的草藥,並且在很久之前就命人將容易成活的草藥種植在了城堡內,一些需要注意培養的草藥則是由他來親自動手栽種。
現在不管是草藥藥劑、或者藥膏的研究確實已經出現令人滿意的成果。
可是在西大陸上,人們對於現有的醫療手段、方法的認知無疑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思想,想要改變並不容易。
有些人甚至寧願相信對創世神的祈禱懺悔更加有用。
比如,有幸獲得一瓶聖水都會比找醫師更容易讓人好起來。
夏佐伊雖然研究出來一些成果。
但一來,他沒有人才進行批量生產。
二是,就算想要推廣草藥藥劑和藥膏,也需要找一個合適恰當的機會。
不然,人們在最初時怕是不敢相信隻喝幾副藥劑就能夠將病給治好。
紀伯倫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話。
托比就先鼻音滿滿的道:“我信任伯爵大人!”
紀伯倫此時也點頭:“是的,伯爵大人,我也信任著您。”
夏佐伊在煉金實驗室裡取了兩副藥劑。
他叮囑紀伯倫在午間飯後的一段時間內喂給托比喝,晚上睡覺前再喝另外一副藥劑,蓋好被子,門窗不要大開。
紀伯倫點頭遵守,一一照做了,晚上更是與托比睡在一張床上看顧著他。
第二天一早。
托比驚喜的聲音突然在房間裡響起。
“哥哥!哥你快起來看看我,我的鼻子竟然不堵了!頭也不暈……”
他一邊不敢相信地喊著,一邊推著紀伯倫的肩膀。
紀伯倫本來就沒有深入睡眠,倏地睜開眼睛後就馬上清醒過來的坐起:“托比你的病難道已經好了?!”
托比:“除了還有些流鼻涕、嗓子也略微的不舒服以外,我感覺哪裡都好了!”
紀伯倫也瞧得出來。
托比昨天還蔫嗒嗒的模樣,今天的精神看上去卻非常的不錯。
他不由得欣喜道:“一定是伯爵大人給的藥劑發揮了效用!”
托比點頭,眼神亮晶晶的說:“伯爵大人好厲害啊。”
兩人立即起床,去向夏佐伊報告了這件事情。
…………
夏佐伊對此早有預料。
這個時代的人還沒有因為長期服用西藥或者濫用激素而導致身體產生抗藥性,見效快是必然的。
“今天再喝三副藥劑,明天仍然要過來,我要看看病情。”
托比卻不安的說:“不、還是不需要了,伯爵大人。”
“這樣的藥劑太珍貴了,不值得浪費在我的身上,我之後完全可以自己……”
夏佐伊打斷他的話:“托比,藥劑做出來就是給人喝的,沒有什麽浪不浪費,更不要說不值得。”
“你值得,尤狄特和紀伯倫值得,凱莉也值得,城堡內的所有仆人,他們的生命都很重要、也都值得。”
“這樣的藥劑,你們可以喝。”
雖然在西大陸上不可能實現人人平等。
但他想要在未來裡,所有人的生命都能夠被當做一回事,不再因為一些很小的疾病、荒繆的治療手段而無辜死去。
托比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伯、伯爵大人您太好了嗚嗚。”
凱莉也忍不住站在後面拿著圍裙抹眼淚:“哦天呐,伯爵大人怎麽如此乖巧懂事。”
尤狄特和紀伯倫的臉上也情不自禁的浮現出感動的神情。
煤球和雪團本來趴在毯子中間相互抓撓著玩耍,被托比的一嗓子嚇得蹦起,之後疑惑地歪著小腦袋瞅著他。
夏佐伊:“…………”
不至於不至於,多大點事,瞧你們一個個的…………
夏佐伊不好意思的連jiojio都並在了一起。
在托比的病逐漸痊愈時,一艘行駛在伏爾裡河的船停在了尼拉莫的港口旁。
這艘船引來不少人注視的目光,只因為雕刻在船身上面的徽記是阿納斯帝國最大的商會——納加比商會的標識。
船板搭在岸邊。
一隊頭帶翎羽的騎士率先從船上走下,隨即持劍站在港口兩旁,肅穆威嚴的氣勢不禁讓周遭的平民或者奴隸遠離開來。
緊接著,又有兩人一前一後的從船板上走了下來。
走在前面的人是個約莫才十幾歲的少年,面容英俊,身量頎長,姿態挺拔。
他有一頭耀眼的金發,隨著河風微微揚起又落下,仿佛閃著細碎的光芒,雙眸是如同翡翠般濃鬱的綠色,又像是流淌在湖底的水光,深邃而迷人。
後面跟著的是位三十左右的男子,下了船道:“博裡斯少爺,要不要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您的身體……”
名叫博裡斯·亞伯的少年似乎有些不舒服,皺著眉,嘴角緊抿,聞言擺擺手說:“不用……咳,這點病沒什麽大不了的,先處理正事吧。”
男子擔憂卻不好勸阻,隻得道:“那麽依您看,我們是先與巴斯·裡奇斯接觸?還是先啟程去威薩斯?”
博裡斯·亞伯挑眉,神情立即生動起來:“海水曬鹽法既然是德西尼亞弄出來的,他領地內產出的玫瑰鹽又搶走我們納加比商會在加達亞特乃至蓋拿的不少生意,導致納加比鹽幾乎沒有了銷路。”
“這筆帳,我自然要先好好的跟他算一算清楚。”
“至於與巴斯·裡奇斯的交易暫且不用著急。”
“是,博裡斯少爺。”
文森又道:“可是我聽說德西尼亞現在才七歲,您想要以大欺小?”
博裡斯·亞伯:“……我就欺負他怎麽了,誰還不是個孩子。”
文森沉默的點點頭。
是啊,您是一個快要一米八高的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