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 段琛沒有再去找過葉白思。
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氣,拋棄了所有的驕傲,低聲下氣的哀求, 最終換來的, 還是拒絕。
那一刻, 段琛相信,他這輩子,都再也得不到葉白思了。
他被活活的敲碎,重塑,可錯了就是錯了,人生沒有後悔藥, 就算他重塑一百次,一千次, 也再無可能了。
相比他來說, 葉白思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 短短三年,‘新世界’這個後起之秀便成為了同產品中的佼佼者, 技術多次突破,遙遙領先。
這個被雪藏了十多年的專利, 在他的手上閃閃發光, 被他成就, 也同時成就了他。
明明是實業新人, 卻遠超了行內老人。
如今再提起葉白思, 已經沒有人會想到段琛,他的名字是新世界, 是葉總, 是實業大家, 明烜老先生的座上賓。
清晨,葉白思起床刷牙,吃飯,收拾行李,前往機場。
他要去E國。‘新世界’產品如今享譽全國,葉白思的下一步計劃就是在國外開設一個線□□驗店,爭取把國外的‘舊世界’也給換掉。
如果僅僅只是開店,他當然不需要親自去,但這次,是之前主動找上來的合作者想給他介紹新的人脈,邀請他去參加一個郵輪晚宴。
同一個清晨,段琛也已經醒來,他簡單收拾好了自己,換好衣服,他拉開了飾品櫃,從裡面挑了一個粗一些的腕表。
表盤放在手背上,他熟練地翻轉手腕,將冰涼的表帶扣好,輕輕挪動,遮住腕上一道醜陋的疤痕。
盡管不想承認,但他做過一些傻事。當時只是想著,以死謝罪,會不會得到原諒。
又忽然想到,以葉白思的性格,日後與人談起他的死亡,定會淡淡一聲輕笑,嘲弄:“不值一提的懦夫罷了。”
於是又自己拿起手機叫了救護車。
全程,誰也沒有驚動。
離開衣帽間,便看到了一張玉白的臉,對方靜靜站在窗前,安靜地望著窗外,盡管眼神無機,神色淡淡,但段琛還是走過去,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
“葉葉。”他看著那張熟悉至極的臉,柔聲說:“我出國幾天,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給你做好吃的。”
‘葉白思’一動不動,‘他’看上去實在是漂亮極了,可惜,眼珠是假的,身體是假的,皮膚是假的,連頭髮,也是假的。
這是葉白思的等身人偶,段琛就像個變態,沒什麽事的時候,可以呆呆地看‘他’一整天。
他把人偶抱了起來,輕輕放在床上,拉過被子蓋住‘他’的身體,看著已經合上眼睛的‘葉白思’,又在‘他’額頭吻了一下。
轉身離去,登機起航。
葉白思到地方的時候是正好是晚上,他趕了助理去休息,自己拖著箱子來到八樓,拿房卡開門的時候,忽然看了一眼對面的房間號。
很巧,是他的生日。
連續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葉白思也沒多耽誤,他衝了杯牛奶,查看了一下電腦郵件,確定沒有什麽事需要處理,便早早上床睡下。
這次的主要任務是拓展人脈,能不能合作還是未知數,而晚宴是在明天晚上,葉白思準備明天早起,吃點東西出去轉轉,權當順便旅遊了。
反正他現在的時間相當自由。
段琛一樣趕走了謝寧,他現在很多事都習慣自己獨立完成。獨自拖著箱子來到指定房間,他忽然也看了一眼對面——
八二六。門牌是他的生日,真巧,不知道對面住的是誰。
他收回視線,看了看自己的房間號,這是他特別指定的,八一六,葉白思的生日。他現在很喜歡和葉白思有關的東西,什麽事一定要跟他沾點邊兒,才覺得心裡舒服。
第二天,葉白思下樓吃飯。
出門在外不能太多臭講究,年紀大了,也不太想繼續折騰,既然酒店包涵早餐,那就方便多了。
因為昨天到的晚了些,葉白思就賴了會兒床。早上的餐廳沒什麽人,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士背對著他坐在玻璃窗前,葉白思也有靠窗坐的椅子,他徑直走過去,越過對方來到前一個桌子,然後轉過來坐下去。
葉白思喜歡陽光,這個角度,光線剛好透過玻璃窗照在他身上,葉白思閉了一下眼睛,低頭享受早餐。
怪不得一晚上那麽貴,食物的確不錯。
葉白思喝了口粥,忽然感覺對面的男士好像在看自己,但陽光有些刺眼,葉白思恍惚了一下,下意識往裡面坐了坐,目光與對方撞在一處,兩個人都有點愣。
段琛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呆呆看著那張讓人魂牽夢縈的臉,未及反應,思念便陡然湧上了眼眶。
一見面,他就做出了極為丟人的舉動。
段琛急忙低下了頭。
那一瞬間,他想逃,可卻忍不住,再次悄悄抬頭,傻傻望著他。
葉白思本來給他哭的有點懵,又一次捕捉到那靜悄悄的視線,整個人又是一繃。
他皺了皺眉。
段琛又一次低下了頭,默默朝嘴裡塞了口食物。
然後,不死心地又來瞄他,被逮住之後,再迅速地低下去。
葉白思:“……”
哪來的大傻子。
距離他割斷頭髮已經過了三年,葉白思又重新留了長發,如今也已經及肩。
他是真的喜歡長發,沒留的時候沒覺得,留了之後才發現自己很適合。他生的太精致,短發不笑的時候總是顯得有些冷峻,長發則恰到好處的讓他溫潤了下來,哪怕不笑,氣質也是淡淡的,很適合他這個年紀。
葉白思吃飯本來就慢,被他頻繁偷看之後,漸漸就有點不悅:“看什麽看?”
段琛:“……”
好凶。
他有點被嚇到,又又又一次低頭之後,默默端起盤子,離開了餐廳。
葉白思:“?”
什麽情況,段琛怎麽變成這樣了?
葉白思吃飽喝足,準備驅車去附近逛逛,走出大廳,便看到段琛靠在車前,謝寧拿著文件在他面前說著什麽,段琛淡淡點頭,態度一如既往冷漠疏離。
看上去,跟以前相差無幾。
葉白思走下去,隨手甩了下車鑰匙,段琛被嘩啦的響聲吸引,眼皮掀起來,下一秒,懶洋洋靠在車上的身子陡然站直,他一邊躲避著葉白思的視線,一邊默默把不知往哪兒放的手背在了身後。
謝寧看著面前氣勢大改的老板,又看了一眼葉白思,也短暫地木了一秒:“葉,葉總。”
葉
白思如今的身份不得了,當年他從段琛身邊飛走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他能乾成實業老大哥,金躍似乎只是一個跳板,他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被騰飛雪藏的那個專利項目。
都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還沒十年呢。謝寧難免有點唏噓感慨。
“謝助。”
這句一如既往的招呼,此刻好像帶上了點別的意味,謝寧說不出來,就是覺得他跟以前大不相同了,或許是這些年裡養出來的底氣,他看上去自信了許多,也隨意了許多,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一股雍容的氣度。
謝寧看了一眼突然變身傻子的自家老板,道:“葉總,您一個人啊?去哪兒啊?”
“附近轉轉。”
葉白思的身影消失,段琛收回了視線。
傻子般的氣質,又被熟悉的冷傲替代。
真是無縫切換。
葉白思沒想到,他跟段琛居然能碰到那麽多次,住在同一家酒店吃同一家的早餐也就算了,到了晚上,他居然又在遊輪晚宴上見了對方。
“段。”段琛一進去,就被老朋友逮住了:“你真的來了。”
“散心嘛。”段琛笑著與他碰杯,抿了一口酒液,不以為然地隨便掃了一眼場內,目光落在舞池內的一對俊男美女身上,道:“看來克勞斯抱得美人歸了。”
“是的,追了十幾年,可算到手了,不出意外,今年就會訂婚了。”
“真讓人羨慕。”段琛舔了舔唇,身邊人道:“那邊還有很多漂亮姑娘,那個金發不錯,你出手的話,相信她不會拒絕。”
段琛看了一眼,道:“不過如……”
‘此’沒發音。
他看著遊刃有余地在人群中周旋的人,愣了幾秒。
朋友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道:“他是新世界的葉總。應該是第一次來這兒,大家都對他很好奇,好像是伯勞邀請來的,說起來,我總覺得他有些眼熟……你們都是平都人,你是不是認識他?”
“嗯。”段琛又不自覺地站直了腰,道:“見過。”
朋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很緊張。”
“……有麽?”段琛又喝了口酒,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人家身上飄,朋友又道:“你看上去對那位葉總有意思。”
“他……很漂亮。”段琛喉結滾了滾,重新倒了一杯,用喝酒來掩飾自己不自然的神情。
“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東方的美人都這麽漂亮麽?”
“不。”段琛說:“他最漂亮。”
晚宴的一切似乎都在漸漸遠去,段琛有點喜悅,又有點感慨。難怪他今天能夠見到葉白思,原來,這個人,已經在不經意的時候,成長到了與他的圈子重疊的地步。
“段,你去哪兒?”
朋友喊了他兩聲,卻發現段琛充耳不聞,他順著對方行走的路線看過去,恍然大悟:“原來是被勾走了魂。”
勾魂的人臉頰微醺,引著被勾的人來到了甲板。
葉白思雙手搭在甲板上,醉醺醺地望著漆黑的海平面,嗓音帶著點軟:“你還沒死心呀。”
段琛:“……”
又一次被逮到,段琛沒有躲避,他緩緩走過去,扶著護欄來看葉白思。葉白思仰著頭,側臉柔美無暇,懶洋洋地道:“不要告訴我,這是你安排的。”
“不是。”段琛解釋:“我不知道你會在這兒。”
葉白思手肘撐在護欄上,單手支著腦袋,疑惑地歪頭看他:“那你跟我出來幹什麽?”
“我……”段琛啞了一聲,他把目光重新投向海平面,道:“我擔心你一個人來甲板,萬一出什麽事。”
“我又不會跳海。”葉白思笑了一聲,道:“就是喝得有點頭暈,出來吹吹風,醒醒酒。”
葉白思,願意跟他說話了。
他看上去和多年前一樣,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那個時候的狀態。段琛也沒忍住笑了一下:“我知道。”
葉白思趴在護欄上,沒有再說話。
段琛呼吸著和他同樣的空氣,吹著與他同樣的海風,眼眶忽然又有些發燙。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道:“你,這些年……過的好麽?”
“好啊。”長發被風吹動,葉白思道:“我過的可好了,我有目標,有朋友,有家人,有事業。自己當老板真的特別好,誰的氣都不用受。”
段琛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你呢?”葉白思眼神帶著好奇:“你過的好麽?”
“……我不好。”
他正要悲痛,卻聽葉白思撲哧笑了。
他笑的那麽燦爛,眼睛裡像是閃著星光,段琛呆呆看著,感覺,有被這個笑容治愈到。
下一秒,他就聽到葉白思說:“那可真是太好了。”
段琛:“……”
他思考了一會兒,呐呐道:“我,每時每刻都在後悔,那些好的記憶,壞的記憶……每次想起來,都猶如萬劍穿心。”
葉白思彎著唇,“是麽?”
“嗯。”
“真好。”葉白思溫和地說:“這是我今天聽過的,最讓人高興的事情。”
“……那。”段琛卑微地說:“待會我送你回酒店,多講一些,讓你多高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