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思坐在咖啡館裡, 隔著透明的玻璃窗,安靜望著前方的龐然大物。
“你又來了。”有人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又發生什麽事了?”
“我只是來確認一下我的目標。”
對方巡著他的眼神看向對面,道:“再等等, 不會需要更久了。”
他們靜坐了一會兒, 說了些話,對方起身離去。
那人離開之後,葉白思對面忽然又坐下了一個人,他下意識扭臉,就對上一雙黑棕色的眼珠, 對方露出了一抹無害的笑容,聲音黏黏柔柔:“又見面了。”
七月說話聲音很慢, 他整個人總是讓葉白思想到悠閑在草原上的綿羊, 溫吞慢悠。
但他的言論卻並不如聲音和語氣那樣無害。
“你怎麽在這兒?”
“路過,然後看到你和一個奇怪的人在一起, 就進來看看。”
葉白思無奈:“他是KT的明總。”
“哦。”七月說:“做實業的那個。”
七月也抬頭看向對面,道:“這家好像也是做實業的, 不過他家是出了名的用心做資本,用腳做實業,嶽瀾說的。”
葉白思難得讚同:“他說的沒錯。”
七月收回視線,問道:“你跟它有仇麽?”
葉白思微愕。對方眼神清澈, 單手托腮,道:“怎麽了?”
“你怎麽知道?”
“可以請我喝杯牛奶麽?”
葉白思幫他叫了一杯,微微皺眉。
等待牛奶的時候, 七月道:“你的眼睛和姿勢都這麽說,你已經盯了它很久, 你想把它吃掉, 粗略猜一下……至少是不共戴天之仇。”
牛奶端上來, 七月捧住,含住吸管喝了一大口。
葉白思看了他一會兒,重新把目光投向對面。
騰飛集團。
陳家的企業。
他很少會刻意去想這件事,但一直都壓在心底。騰飛,就是雪藏那份項目,害死葉家父母的罪魁禍首。就像他第一次從段琛手裡奪下的那個項目一樣,不是因為不可抗力而導致雪藏,而是買回來,就是打算雪藏的。
他們的確是不共戴天。
“你經常來這裡,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時間可能間隔幾天或者一個月。”發覺葉白思再次看過來,七月指了指櫃台:“那邊姐姐說的。”
這種事,倒也沒什麽好隱瞞的。葉白思笑了笑,道:“怎麽突然留意起我來了?”
“因為你和段琛的事已經在圈子裡都傳開了。”七月說:“不過有故事的人很多,我留意你,還是因為你的眼睛。”
“哦?”
“我小時候見過一個人,也跟你有同樣的眼神。你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把自己不當人,繃得緊緊的,再給自己裝上發條,好像不需要享受生活,只為了某個目標而動。稍微有一點情緒,就反覆檢討自己,仿佛犯了天大的錯。”七月又招手,要了一塊小蛋糕,隨口問他:“是因為被嶽瀾騙了嗎?因為衝動打了段琛?”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自來熟?”
七月頓了頓,對他眨了眨眼,道:“我媽是女支女,也不知道我是哪個野男人的種,我出生在一個夜店裡,後來她得艾滋死掉了。”
“……”葉白思默了一下:“我沒有,打聽你隱私的意思。”
“我知道。”七月開始吃小蛋糕,道:“我看你可憐,想跟你做朋友,所以主動說的。”
“真是謝謝你了。”
七月衝他一笑,道:“不客氣。”
葉白思也笑了,他輕描淡寫地道:“我爸跳樓,是因為騰飛雪藏了他的項目,幾十年心血毀於一旦,他崩潰了。”
“那你比我慘。”七月說:“我只有一個媽可以死,你比我多了一個爸。”
“雖然父母雙亡,可我還有一個弟弟。”
“我媽是我全家……好吧,慘還是我慘。”
上天要玩弄起人心來總有一套,你開始想要放棄的時候,他會給你一點甜頭告訴你,不要那麽輕易放棄,再往前一點,還能吃到更多的糖。
當你重整士氣再次上路的時候,他卻任由時間磋磨掉你所有的希望。
臉上的傷漸漸好了,但段琛沒有再見過葉白思。
九月底,葉白思離開他的第十個月。
《歸雲天》已經正式投入拍攝,那是葉白思從他手上搶走的項目,也是他們之間唯一能有交集的工作。除此之外,段琛還能看到葉白思的方式,就是通過金躍近期活躍的信息。
他投給金躍的關注度,簡直比自家股市的還要多。
謝寧把重新整理來的資料遞給他。
段琛這個樣子讓謝寧把階級看的更加清楚,金躍和千巨不能比,也就是說,葉白思和段琛根本不是一個階級的人,他們之間的圈子半點都不重疊。
段琛當然也可以去選擇那些對他來說利潤較小的項目,但如果他出了手,那就代表下方的小型企業資源會遭到縮減,這也等於在壓榨他們的生存空間。
世界就是這樣現實。
除非段琛自己製造機會,否則,他和葉白思偶遇的可能性,幾近於零。
段琛翻閱著資料,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他指使謝寧:“把之前金躍參與競拍的項目全部找出來。”
段琛之前關注過金躍,此後葉白思身份泄露,謝寧意識到他可能還會需要,便特別收集到了同一個箱子裡。
他是個很好的助手。
謝寧很快把資料遞到了他手裡,段琛神色漸漸凝重起來,謝寧有些奇怪:“段總?”
“你去查一下,騰飛和葉白思之間,有過什麽恩怨。”
他這麽一說,謝寧瞬間就明白了過來,他是參與整理的人,除了段琛之外,幾乎可以是第一手接觸這些資料的。
他也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就是金躍似乎在有意無意的和騰飛爭奪項目,但他爭奪的心思並不明顯,仿佛只是無聊隨便一逛,而且這個頻率也把握的很有分寸,前期的時候,幾乎是讓人無法注意到他的參與。
但不明顯,不代表沒有,尤其是近期,幾乎可以清晰地看出金躍有意在哄抬競價。
最終定價都是是騰飛微微感到肉痛,又勉強可以接受的數目。
段琛並不想去懷疑葉白思什麽,但他卻不得不去想,陳俊和葉白思之間的恩怨,真的是因為,自己當年的教訓麽?
他真的一點都不了解葉白思,一點都不。
靠著七月的自來熟,葉白思和他成為了朋友,他發現七月擁有非常強的觀察力,談判的時候只要帶上他,對方究竟是是真的有合作意向,還是只是牽著他在溜其他的合作方,七月一眼就能看出來。
葉白思從他身上學到了新的東西。
一種看上去好像不太實用,真正用上卻事半功倍的東西。
“哥!”忽然聽到葉白玉的喊聲,葉白思便猛地一個起身,腿撞擊到桌角也來不及疼痛,他兩步跨了出去,正好見到葉白玉背著光站在那裡,扭臉朝他看過來:“哥,你看……”
下一秒,他整個人驀然重新摔倒了下去,葉白思上前一步,看到他跌坐在地上,滿頭大汗地看過來,氣喘籲籲,眼睛卻分外地亮:“哥,你看到了嗎?我剛才,什麽都沒有扶。”
葉白思露出了笑容,腿部後知後覺傳來痛感,他抬手摸臉,指尖甩落一顆晶瑩的水珠兒,他朝葉白玉走過去,從陰影走向光明,道:“我看到了。”
雖然只有一分鍾,但葉白玉,真的站起來了。
這是葉白思這麽多年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上一個,大概是段琛的那句,‘我養你’。
“等我徹底站起來的時候,應該也就大學畢業了,到時候,我去公司給你打工。”
“好。”
“你之前一直想出國去玩,到時候我們一起。”
“好。”
“過幾天就是國慶節了,我生日哎,我們出去玩吧?”
“好。”
“可以叫上我同學麽?”
“可以。”
“那我給他們打電話。”葉白玉坐在地上拿過手機,忽然偏頭看他:“哥,這些年,謝謝你啊。”
葉白思很輕地笑了起來。
他是真的為葉白玉感到高興,提前預定了度假村的大別墅,準備帶幾個孩子徹底出去瘋玩一番。
葉白玉可美死他了,剛站起來就要換掉輪椅,拿拐杖走路,一行人來到九霄雲外——
這是度假村的名字,並不是真的九霄雲外。
他們預定的是古香古色的雅居,裡面有四個房間,分上下兩層,所有生活設備一應俱全,不出意外,他們會在這裡待個四五天。
葉白思當然是帶著工作來的,金躍正值發展期,哪怕有計策在,也不可能撒手不管。
葉白思在考慮給計策分股權,他和計策與其說是上下屬,其實更像是合作關系,計策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不像他,很多事都要慢慢學起來。
十月一日。
段琛又在日歷上劃下一筆,然後翻頁。
這將是葉白思離開他的第十一個月。
很遺憾,他依然對他念念不忘,卻還是像以前一樣,不敢輕易靠近。
十一假期,往年他都是在工作中度過的,不是在這個國,就是在那個城,而葉白思也永遠像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後。
段琛伸手,輕輕翻了翻最後幾個月的日歷,這樣的日子仿佛看不到頭,前方黑筆劃出斜杠的日子,都是沒有葉白思的日子,上一次紅筆勾畫,已經是好幾個月前。
他用這一年的時間去適應沒有葉白思的日子,逼著自己去感受生活,現在他學會了放松,學會了擱置工作,可身邊卻沒有了陪他享受生活的人。
他將日歷放入電腦包,驅車前往了度假村,不出意外,他會在那裡度過完全放空的七天,回來之後,日歷上可能還會多上七個黑色斜杠。
他每次都是第二天才去劃下前一天,因為每天都在期待和那個人見面,渴望著發生奇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