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秀沉浸在那個協議的思考之中。

　出租車不太明亮的光線裡裡，智孝穿著T恤和都是爛洞的牛仔褲，看起來確實有幾分男孩子氣，只是臉秀氣又增加了柔美，是一種女生少有的帥氣。

　雪秀答了話，智孝就不再追問，她有些困乏般打了哈欠，超過14小時的練舞讓她渾身酸痛，對於這次注資，還是有些忐忑道：“看老爹高興的樣子，注資也許會成功吧。”

　“也許？”雪秀對她勉強露出一絲笑，低聲試探道：“智孝這麽說，似乎很期待我們的組合解散似的。”

　雨夜有些寒涼，智孝盯了一眼窗外朦朦朧朧的夜色，身體還是往雪秀身側靠了一些，把頭輕輕靠在她肩膀邊道：“你知道吧，我是以做女團第一RAPPER為目標努力的人啊。”

　言下之意自然不是希望解散了，隔著薄薄的T恤，臉頰可以感受到雪秀肩膀的溫度，像多年以前放學回家，坐在她自行車後座，貼在她身後般，歎口氣道：“呐，明天請假一天去醫院複查你的腿傷怎麽樣？”

　智孝的聲音在少女裡顯得很特別，富有磁性，可以駕馭暴風雨般吐詞的RAP，偶爾輕聲細語，又像大提琴沉靜。

　雪秀任她靠著自己，少有的順從道：“那就去附近的診所看看吧，已經過去很久了，應該也沒什麽大礙。” 大醫院太貴，公司不景氣，歌也不紅，沒有演出，她們的生活水平基本已經降到最低，根本算不上什麽明星，完全沒什麽收入的狀態，為了生計，她和智孝都有去便利店打工，有時候為省公車錢，步行幾站路回宿舍也是常事。

　“總之，請一天假吧，你和幼麗都該修養。”智孝對此卻並不是商量的口氣。

　雪秀點了頭，她往往會在她認真時對她讓步：“好的，我會去複查腿傷。”

　出租車穿梭著，智孝似乎是為了更舒適，往比她大一歲的女孩脖頸處又靠了一些，找了個舒適的姿勢眼眸半合上，迷瞪一會兒。雖然都快要解散了，但雪秀還沒放棄，依然進行很大強度的訓練，昨天隻睡了六個小時不到。

　燈光昏暗，樸雪秀低低歎了口氣，幫她的姐妹理好垂下的劉海，肩膀傾斜讓她枕的更舒服，好一會兒，低聲對她道：“智孝，如果這次注資不成功，我們真的解散了，智孝會回光州對嗎？你以前和媽媽約好，如果不成功就回去念書。”

　聲音飄入耳朵，智孝閉著眼眸嗯了一聲：“可能吧，不過還是最想唱歌，讀書似乎沒天份，就算被她扔上三十個過肩摔，還是會數學不及格，比起為音樂奮鬥那樣會更沒尊嚴吧。”

　雪秀抿嘴淡然笑了，智孝的爸媽是道館的跆拳道教練，考差了會有對練的懲罰。

　她去看過一次她在道館被媽媽修理的樣子，被打到腰快斷了趴在地上慘叫，雪秀莞爾笑道：“對智孝來說，更喜歡音樂和創作，你是阿姆的頭號粉絲，想做RAPPER。”她想起她在舞台上不可一世的樣子，來了一些興致，學著她的口吻，說了幾句歌詞。

　智孝本來快要睡著了，一時又笑了，也許是注資的事情給大家最近幾個月的疲憊和煎熬帶來了安慰，連雪秀這樣內向沉穩的家夥都開起玩笑了。

　智孝便起來一些，順著出租車裡音樂的調調，主動嗨了起來，表演了BOX說了那是自然，我是最好的，會把他們都撂倒這樣的話。

　“是歌手嗎？很不錯啊，小姑娘！”司機大叔也高興地稱讚起來。

　“我們剛出道呢，大叔，記得我，我叫何智孝，你載的是光州最□□的女RAPPER！”她笑了，一旦打起精神來總是很厚臉皮：“很快會首爾第一，亞洲第一。”

　雪秀在她旁邊看著她吹噓，露出寬容溫和的笑容。

　“那可真榮幸，再來一首怎麽樣，我有些節奏不錯的音樂。”司機調了一些音樂，很高興在晚上遇到有意思的乘客。

　智孝配合著，在車裡唱著歌，又對雪秀道：“所以其實沒有解散，我很高興。”

　雪秀點了頭，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智孝不高興的只是自己沒及時複診腿傷。

　智孝也點了頭，對司機道：“大叔記得將來幫我們打榜，我身邊這位美人，樸雪秀會是亞洲舞後，我們還有可愛的副主唱，會很紅的。”她唱起了團隊之前發的那首很不紅的歌，似乎車廂就是舞台。

　雪秀陪她唱了幾句，在這種熱鬧的氣氛裡一直到下車，和司機大叔鞠躬道別。

　“要加油啊，年輕人。”司機揮手，很高興的走了。

　……

　雨還是淅淅瀝瀝，智孝打了傘，往坡上租的宿舍走，之前住的地方離公司較近，居住環境稍微好一些。半年多前因為公司的財務狀況急轉直下，負債累累的老爹承擔不起較好的公寓宿舍租金，而且團隊出道後隻上了三次打歌舞台，就遭遇公司股東撤資，前輩男團解體，大量男團粉絲脫粉，罵公司無能，抵製公司所有藝人進行報復這樣的事件。

　這種機遇下，女孩子們作為練習生揮汗如雨的努力，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全部抹殺。

　精心籌備了一年的新歌，沒有打入過榜單前一百就根本找不見了蹤影。

　出道成績可以用慘淡形容，沒有演出，沒有收入，只能團員搬到郊區的這個很擠的30平米的老舊宿舍，帶一個廚房和衛生間，臥室只有15平米，簡易的上下鋪。

　主唱夏莉搬來後不久，因為實在無法忍受惡劣的環境，無望的形勢，選擇不再堅持。

　夏莉認為自己的實力應該有更好的前程，因而決定退團，匆匆離開了公司和成員，加入了撤資股東的一方，作為SOLO歌手活動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像夏莉那樣出色的主唱其實並不好找。

　雪秀、智孝、夏莉之前都是在一家更大的公司做練習生出身，三人一起堅持了很多年，因為大公司競爭激烈，三人後來選擇跟隨安製作來小公司出道，算得上同甘共苦過的戰友。

　……

　“莉走的時候，其實有問過雪秀的意見吧，那時候為什麽不想法子挽留呢？如今雖然找到了注資，我們幾個的話，都唱不了特別高音部分。”智孝打著傘想起往事，那時候在JYP做練習生，莉明明說要三人一起走到最後……走著走著還是散了。

　雪秀拎著炸雞道：“強扭的瓜不甜，我不能阻攔莉的前途。而且老爹說還有個人選，會很快來隊裡。”這件事她也很為難，當初是非常不希望夏莉離開，但是面對這種情況，實在也無法有理由挽留想奔前程的好友。

　智孝道：“我也聽愛麗說了，新主唱是個只有16歲的美國韓裔，愛麗說她很早之前來過公司一次，我居然沒見過。你注意過嗎？”

　雪秀道：“忙著練習，我也沒怎麽注意，不過還是相信老爹吧，雖然年紀小，但應該會是很好的主唱。”能夠湊齊人數都很不錯了。

　智孝點了頭，又幽默道：“那是，畢竟他發現了我，證明他的眼光頂級。”

　因為長期不走紅，每每堅持不下去，THEME的成員學會了用自嘲式吹捧，自我欣賞，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種梗。

　但是配上智孝漂亮帥氣的面孔，她說起這種梗，總顯得有點傲嬌的可愛。

　雨滴中行走，雪秀被她逗笑了，回應般神色也流露出一點驕傲，低聲道：“發現你算什麽，其實是因為發現了我才證明他的眼光頂級。”

　智孝打著傘，突然在馬路邊哈哈大笑起來：“光州首席手腳不協調舞後嗎？”之前去三大公司面試練習生的時候，這家夥因為緊張所以被人嘲笑是有僵硬症。

　雪秀想起了過去，那段時光真是難熬啊，這一路走來每一天都那麽難熬，笑起來道：“智孝。”

　“什麽？”智孝笑得差點喘不過氣。

　雪秀就在傘下看著她，突然有一些認真的口氣道：“我不會讓THEME解散，你會成為最好的RAPPER，全世界都會知道你的大名。”

　路燈黯淡，細雨蒙蒙，小徑無人，何智孝扎著藍色的頭髮，雖然這是一種梗吧，還是對雪秀露出一點笑容，點了頭道：“呐，一定會的。”她給了承諾，然後道：“雪秀說想做最紅的女團，所以我會努力做最好的RAPPER。”

　雪秀往前走道：“我有說過嗎？做最紅這樣的話。”

　智孝跟在她身邊道：“說過吧，我們去看雪晶的時候。”

　她說出這個名字，一時又很後悔，低聲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你妹妹。”雪晶在幾年前不幸過世了。

　雪秀的神色稍微暗淡，又看了她一眼，其實智孝的性格只是表面看起來非常自我，其實是個非常克制的人，她淺淺一點笑道：“沒事，我想起來了，好像是這麽和她說過。而且雪晶那時候聽了還很高興……真是很久的事了。”曾經和親生妹妹雪晶保證過會很快出道，走紅後賺了錢就去接她走的……雪晶去世也兩年了，自己卻也沒混出什麽樣子。

　“很抱歉……”智孝微微皺了眉頭，想說一些話，最終還是沒說出口，只能再次道歉。默默給她打著傘，和她一起回宿舍。

　……

　門開的時候，屋內漆黑，兩個小的成員看來已經睡了。

　智孝調出手機電筒，躡手躡腳在狹窄的空間裡騰挪，下雨緩解了夏季的悶熱，夜裡氣溫降低，文月沒蓋毯子，雪秀湊過去幫她蓋好毯子。

　她又爬上二層，在床邊摸了幼麗的額頭，稍稍松了口氣，已經退燒了。

　她的動作輕緩，幼麗半夢半醒間道：“歐尼……我渴了……”

　雪秀低聲道：“把毯子蓋好，我給你倒水。”

　她說著話，智孝在低矮的桌子邊倒了一杯溫水，遞給雪秀，雪秀把幼麗扶起來一些，喂她喝了幾口溫水：“好好休息，明天去打針。”

　幼麗點了頭，模模糊糊又睡著了。

　雪秀歎了口氣，從架子床邊下來，輕手輕腳和智孝先後在窄小的衛生間淋浴，折騰到2點多才各自躺下睡覺。

　黑洞洞一片裡，智孝在上鋪，忽而低聲道：“喂，雪秀，今年你生日的時候，想要什麽禮物？”

　雪秀躺著，抿嘴道：“開個萬人的演唱會可以嗎？”

　智孝趴在床邊極小的聲音道：“好好做夢，亞洲舞後。”

　雪秀笑了，閉了眼眸，小聲也道了晚安，這一天就在匆忙中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