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樣， 小鮫人暫時被留了下來。

　暫時是真的暫時，奚嘉運知道自家崽崽是什麽脾氣，哪怕是最乖的小麒麟，也不樂意家裡再多出一隻小神獸， 不過它不會和小鳳凰一樣鬧， 只會眼巴巴地盯著你看， 盯到你心軟不已。

　要不是顧慮小鮫人再被饕餮當做食材打昏， 奚嘉運都要立刻把它送走了。

　安撫好小神獸，奚嘉運洗了個澡坐上床，他心裡還惦記著傅斯衍的檢查結果， 但對方還沒回復。

　想了一下，奚嘉運主動發了條消息。

　【結果還沒出來嗎？】

　醫院內， 手機屏幕驟然亮起，傅斯衍點開， 但他沒有立刻回復， 只是漫不經心地按熄屏幕， 幾秒後，又重新按亮看屏幕。

　醫生說：“傅總， 你準備一下， 盡快入院吧。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你來之前， 我已經和國外的幾個專家交流過了，治愈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傅斯衍嗯了一聲， 單手在輸入框內打字。

　【出來了，複發了】

　【出來了，複發，但不嚴重】

　【出來了， 】

　傅斯衍的動作頓住。

　病情會複發，於他而言，是早有心理準備的。不論是公司事務，還是他自己的私事，傅斯衍都習慣提前做好最壞的打算，他從來不會存有任何僥幸心理，也不會將希望寄托於虛無縹緲的運氣上，比起這些，他認為保持冷靜作用更大。

　但這一刻，傅斯衍卻無法平靜。

　因為奚嘉運。

　他會難過。

　許久，傅斯衍終於回復。

　【出來了，沒什麽事，別擔心。】

　【你早點休息吧。】

　醫生無意看見屏幕，頗是驚奇。

　上一回，他就是傅斯衍的主治醫師，兩人也相處了幾個月，他知道這位傅總的性格，理智得過了分，這種善意的謊言很難與他聯系在一起，畢竟當初他查出絕症，傅夫人淚流成河，他也只是遞去了幾張紙，平靜地等待她接受現實，這讓醫生不由得好奇起對面的身份了。

　不過好奇歸好奇，醫生只是問：“你怎麽沒告訴對方實情？”

　傅斯衍垂眸，“怕。”

　怕他難過，也怕他後悔。

　頓了一頓，傅斯衍又道：“過幾天再說吧，等我爸媽回來了，再說。”

　他像是在和醫生說話，又像是在和自己說話。

　如果說之前醫生還在好奇對面人的身份，那麽現在答案昭然若揭，醫生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也行，你把一切準備好，當面告訴比較好。”

　傅斯衍沒搭腔，只是盯著手機屏幕。

　奚嘉運也回復他了。

　【沒事就好。】

　【那……晚安。】

　傅斯衍：【晚安。】

　道完了晚安，奚嘉運本來已經放下了手機，但因為他又想起了一件事，連忙重新拿回手機，繼續打字：【對了，你父母什麽時候的機票？我們什麽時候去接機？】

　傅斯衍回答：【聖誕節。】

　【好的。】

　【還有一件事情。】

　【傅先生以後再去醫院，不要一個人了，希望傅先生記住，自己已經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傅斯衍一怔，神色不由得柔和許多。

　【……好。】

　拍完廣告，奚嘉運又返回劇組繼續拍攝《路過人間》。

　他和容樂天表現都不錯，拍攝進展也無比順利，兩個人非但沒有拖進度，還趕超了不少，聶導心情大好，於是大手一揮——

　聖誕節這天全劇組放假！

　別人倒是可以放松玩樂，奚嘉運卻不行。

　之前他答應給《孔雀眠高樓》唱主題曲，趙晴得知他有假期，立刻告訴了葛導，所以白天奚嘉運得來錄歌，至於晚上，他要和傅斯衍一起去接機。

　也因此，這一天奚嘉運從早上就忙了起來。

　“這件可以嗎？”

　“會不會不太正式？有點輕浮？”

　奚嘉運蹙起眉，說完又換了另一件衣服，他拿著手機，攝像頭對著面前的全身鏡，正在與他視頻的男人靠坐在床上，聞言眉頭輕動，“沒有，不會。”

　可惜奚嘉運得到了他的答覆，還是不太滿意，奚嘉運又從衣櫃裡挑了好幾件衣服，傅斯衍看得好笑，嗓音低啞著問他：“穿那麽正式做什麽？打算接完機，順便和我去領證嗎？”

　奚嘉運向他坦白：“……我有點緊張。”

　傅斯衍：“用不著緊張，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奚嘉運：“什麽？”

　傅斯衍輕笑道：“馳遠集團的股份，大部分在你男朋友手上，他們就算不喜歡你，也不能以此威脅我們分手。”

　奚嘉運：“……那給我500萬讓我和你分手呢？”

　傅斯衍嘖了一聲，“不至於。但你要知道，做了傅太太，你能擁有幾百億，五百萬只是你的一點零花錢而已。”

　奚嘉運：“……？？？”

　五百萬，一點零花錢？？？

　大概是奚嘉運太過震驚，傅斯衍便又慢條斯理地說：“怎麽樣？要不要換份工作，立刻入職做我的傅太太？”

　奚嘉運艱難地拒絕了，“……不，我還是想再努力一下。”

　傅斯衍低低一笑，頗是遺憾地說：“那好吧，等你玩累了，不想努力了，我再問一次你要不要做傅太太。”

　其實傅家父母，也就是傅父比較嚴肅一點，不太好相處，但傅母卻很是平易近人，再加上她本人是位藝術家，所以生性浪漫，愛情至上，傅母是絕對不會置喙傅斯衍的決定，當然，傅斯衍也確定他的母親會喜歡奚嘉運。

　至於傅父，無論他喜不喜歡都沒所謂，這個家是傅母說了算的，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賺錢工具人罷了，退休以後，甚至失去了賺錢工具人的職能。

　不過這一通安撫，緩解了不少奚嘉運的緊張之感，剛好崔璨璨打來電話，表示自己到樓下了，奚嘉運便和傅斯衍道別：“那我先去錄歌了，晚上見。”

　“嗯，我去萬象接你。”

　奚嘉運把自己收拾好，又帶上了小睚眥，一起踏出了門。

　至於小麒麟和小鳳凰，奚嘉運一覺醒來就收到了幾條來自《神獸收容所》的通知——

　【麒麟寶寶返回山海境啦！】

　【警報！山海境發現鳳凰寶寶！】

　【山海境拒絕鳳凰寶寶入內！】

　【鳳凰寶寶暴打山海境海關，並強行入境！】

　【鳳凰寶寶返回山海境啦！】

　奚嘉運：“……”

　是的，盡管過程有點曲折，但小麒麟和小鳳凰回了一趟山海境，鑒於小鳳凰的超強戰鬥力，奚嘉運也沒太擔心，畢竟他知道在小鳳凰看來，在場的各位都是辣雞。

　九點半，奚嘉運來到萬象娛樂公司。

　他一來，趙晴就連忙把人喊到了錄音棚，向阿伍老師介紹奚嘉運。

　“阿伍老師，這就是嘉嘉，奚嘉運，”趙晴面帶微笑，客客氣氣地說，“他以前參加過選秀節目，所以有一定的唱功，這一點您是可以放心的。”

　阿伍年輕的時候，是一代人的記憶，金曲層出不窮，後來自己退居幕後，開始操刀做歌，幾乎首首精品，所以葛導一問趙晴，趙晴就興奮了起來，這對於奚嘉運來說，也是一個好機會。

　但有個問題——

　阿伍很看不慣現在娛樂圈的風氣。

　有張漂亮的臉就能紅，自身實力如何，已經不再重要，再加之他之前和好幾個如日中天的流量男星合作過，結果這群人連換氣都換不好，出專輯全靠修音，阿伍明確表示過不會再和這種人合作。

　這次之所以答應給《空雀眠高閣》做歌，純粹是因為他欠了葛導一個人情。

　趙晴說得再好聽，什麽參加過選秀，有一定的唱功，阿伍是壓根兒不信的，他瞟了一眼奚嘉運，立馬把他定位於漂亮廢物那一類，阿伍毫不留情地說：“有一定的唱功？一定是多少？到最後還不是得靠修音師。”

　說完，阿伍把歌譜丟給奚嘉運，“好好看——你應該認識五線譜的吧？”

　奚嘉運：“……認識。”

　阿伍點頭，他之所以這樣問，就是因為之前有個男星，連五線譜都不認識，還得找人一句一句地教唱，不過他也沒有因此就緩和神色，畢竟認識五線譜是最基本的要求，阿伍便又說：“你先自己熟悉一下吧，差不多了叫我。”

　他壓根兒沒等回復，揚長而去，似乎一秒也不想多待。

　趙晴見人走遠了，才無奈地說：“你別介意，搞音樂的嘛，有點才華的人本來就傲氣，可以理解。”

　奚嘉運當然不會介意，他低頭看歌譜，並跟著哼了一下。

　只能說，不愧是阿伍老師。

　這首歌講述了一場夢境，靈感應該來自於《空雀眠高閣》的結尾，一切落定塵埃以後，女主孔萱蜷縮於狼藉之中，夢見了少女時代的自己在海邊奔跑，無憂又無慮的那一刻。

　她看見海鯨跳躍，鮫人擺尾，這個時候，歲月漫長，一切都還充滿希望。

　不論是作曲還是作詞，都美得如夢如幻。

　奚嘉運先把曲子哼熟以後，又帶上了歌詞。

　趙晴還有別的事，不能一直陪著奚嘉運，所以跟他說了一聲，就先回了辦公室，只剩下奚嘉運自己坐在錄音棚一遍又一遍地熟悉這首歌。

　他不知道，口袋裡的小睚眥按開了自己的手機，並啟動了app《神獸收容所》。

　——麒麟和鳳凰去揍饕餮了，它可沒忘記鮫人呢！

　奚嘉運做事認真，阿伍讓他先自己熟悉一下，他就認真練了很久，久到阿伍在樓下的咖啡店喝完了一杯咖啡，又出來抽了隻煙，都還沒被喊回來，他不由得一陣驚奇。

　還真在踏踏實實地熟悉？

　這樣想著，阿伍背著手晃晃悠悠地返回錄音棚。

　他還沒走進去，就聽見一道聲音。

　清越、乾淨。

　“你的眼裡有海，煙波藍兩顆黑瞳是害羞的，泅泳的小……”

　似乎哪裡不滿意，歌詞和曲子沒有合好，青年一頓，又唱了一遍：“兩顆黑瞳是害羞，泅泳的小鯨。”

　他一句一句地摳，完成這一段，繼續往下，阿伍聽著聽著，緊繃的神色舒緩開來，先前的傲慢也在慢慢消失——

　竟然看走眼了。

　這個小明星，唱功確實不錯，是下過一番功夫的。

　先不說他先天的條件——音質清透，乾淨不已，與這首歌適配性很高，他的基本功也很好。

　奚嘉運的氣息非常穩定。如果不仔細聽，阿伍幾乎找不到這個青年的換氣點，這使得歌曲一氣呵成，增強了流暢度。

　他的音域也很寬。由於這首歌充滿了夢幻感，所以音調也偏高，奚嘉運唱起來，並沒有降調，但他的高音也不會顯得刺耳，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他使用了高音弱唱的方式。

　阿伍很討厭德不配位的明星，但如果對方年輕，還具有實力，那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啪、啪、啪。”

　阿伍邊走邊鼓掌，他對奚嘉運說：“你經紀人說的是真的啊，你竟然真有基本功。”

　奚嘉運一愣，如實回答：“家人是音樂老師，小時候就跟著練過，後來參加選秀，公司又請了老師加強練習。”

　阿伍連連點頭，“不錯，你這個基本功真的很不錯，有潛力。聽多了她們說的什麽會唱歌的鬼話，我還以為你經紀人說的也是場面話呢。”

　奚嘉運只是笑了一下。

　畢竟之前已經合作出了經驗，為了放過自己，阿伍沒打算摳得太嚴，反正不管怎麽樣最後都得修音師大刀闊斧地進行改動，但現在阿伍發現奚嘉運是有實力的以後，就忍不住提高了對他的要求，“基本功好是好，但是有一個問題……”

　“感情不夠完整，”阿伍說，“這首歌你也看得出來吧？唱得是夢境，少女無憂無慮的夢，你唱出了溫柔感，溫柔是沒錯，但是在溫柔之外，它還有別的東西。”

　奚嘉運聽得出阿伍這是在提點自己，便又陷入了沉思。

　在溫柔之外，還有什麽呢？

　憂傷？對過去的懷念？

　那又該怎麽呈現呢？

　阿伍見狀，滿意之色在眼中一掠而過，他想著奚嘉運剛唱了那麽久，出去給他打水喝。

　本來已經熟悉得七七八八的歌曲，進度又重新推倒為零，奚嘉運倒也沒有什麽不滿，只是耐心地找感覺，但無論如何，奚嘉運都無法融入這份情感，達成阿伍所說的“情感完整”，他有些苦惱。

　正在這時，奚嘉運聽見了一道歌聲。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沒有歌詞，只是哼唱，聲音朦朧又模糊，聽不真切，也因此，多出了幾分空靈與縹緲之感。

　哼唱的人——或者說，哼唱的小鮫人，顯然這會兒心情很是愉悅，它的雀躍是活生生的，幾乎躍然而來，好似是在唱一支歡快的歌曲，可奚嘉運知悉這首歌背景的奚嘉運，卻無端覺得悲傷。

　因為這份雀躍，隻屬於過去。

　孔萱自由了，可她也失去了一切。

　倏地，奚嘉運福至心靈。

　——以樂唱哀！

　奚嘉運抓住了一絲感覺，又試著重新唱了起來。

　恰巧阿伍打完水回來。

　他腳步一頓，沒有打擾奚嘉運，只是仔細地傾聽。

　沒過多久，阿伍眼前一亮！

　他說奚嘉運情感不夠完整，其實是在說，只有溫柔太過單調，還應該添加一些別的情感，比方說憂傷、懷念這一類令人壓抑的感情。

　可是奚嘉運直接換了一種形式，他唱得雀躍而又自由！

　這首歌本該是悲傷的，他這麽一唱，幾乎改變了情感基調。

　可是、可是——

　效果卻加倍的好，反而顯得更是悲傷了！

　少女在海邊奔跑，海浪像是被吹皺的鮫綃，燦若星辰，鯨魚探頭在海面跳躍，美麗的鮫人晃動尾巴，魚尾柔軟如浪，打出陣陣微瀾。

　這一切，寧靜而又美好。

　但它卻隻存於過去！

　時間是無法跨越的鴻溝，此刻的快樂，在終點凝為了無盡的憂傷，它是一段記憶，永遠只是一段記憶，再也無法追回，再也無法重返。

　阿伍激動不已，“這個好！這樣唱，效果遠比我想象的好！”

　頓了一頓，他問奚嘉運：“你怎麽想到這樣唱的——在文學上，是叫以樂景襯哀情吧？”

　奚嘉運摸了一下手機，盡管他不知道遊戲怎麽會突然啟動，小鮫人跟著唱起了歌，但奚嘉運能找到感覺，並以這種形式唱出來，還是多虧了小鮫人的，但他沒法說，隻好含糊不清道：“也不算我想的？”

　阿伍其實覺得他這是在謙虛，不由得對奚嘉運更為讚賞了，過了一會兒，阿伍又說：“你的吐字處理得也好——不像之前，格外清晰，每個字都吐得標標準準，好像刻意模糊處理了一些，感覺朦朦朧朧，更符合夢境的背景了。”

　他越說越覺得奚嘉運不僅有實力，也有天賦，興奮地問奚嘉運：“你想不想出專輯？想的話就找我，隨時都可以。”

　奚嘉運不知道，阿伍簡直是業內金字招牌，想找他出專輯的人不在少數，但阿伍統統拒絕了，想讓他出手，可不是鈔能力辦得到的，對方必須得讓他看見潛力，否則不過是互相折磨而已。

　但是奚嘉運不清楚這些，聽阿伍這樣問，也只是搖搖頭，“現在我的重心是拍戲，先發展好了，再說別的吧。”

　阿伍一聽，點頭不止。

　——這個小明星，不僅有實力有潛力，自己也很有規劃，看得出來他做事的態度很認真，也很敬業。

　盡管被拒絕，但阿伍也沒有不高興，“行，那你先好好發展你的演藝事業，差不多完了，沒什麽挑戰了，可以試試發專輯唱片什麽的，到時候盡管找我！”

　這下再拒絕就過不去了，奚嘉運笑了笑，“好，謝謝阿伍老師。”

　阿伍連連擺手，“不用謝不用謝，看見個好苗子，我心裡也高興。”

　他們正說著，趙晴回來了，她看見阿伍手上拿著杯子，還以為他要喝水，連忙說：“阿伍老師，你要喝水嗎？杯子給我吧，我去給你倒點水？”

　阿伍對奚嘉運看重，連帶著對趙晴也客氣了不少，“不用麻煩了。”

　說完他才想起來，自己這是給奚嘉運接的水呢，怕他唱太久嗓子不舒服，阿伍連忙抬起手，“給，這是我剛給你接的水，多喝一點，你可得保護好你的嗓子，以後來找我出專輯。”

　他的關心與愛護之意，簡直溢於言表，與最開始趙晴帶奚嘉運過來的不以為意簡直判若兩人。

　趙晴：“？？？”

　什麽情況？？？

　阿伍老師給嘉嘉倒水？？？

　啊？？？

　還有？？

　出專輯？？？出什麽專輯？？？

　奚嘉運怎麽又背著她給自己接了活？？？？？

　她這個經紀人到底還能不能有一點存在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