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什一直到坐上餐桌吃完早飯,才慢慢從自己幹的事裡回神,望著已然到門口穿鞋準備上班的人眨了好幾下眼:“……不用我送你嗎?”
“叫的車已經到樓下了。”謝初鴻應得眼也不抬,“我今天下班應該早一點,可能會帶實習生回來。”
“帶回來吃飯嗎?”週什一愣了,這才幾天就往家裡帶。
但謝初鴻沒解釋,昂臉在走到自己跟前的人臉上嘬了一口,望向他身後:“好好相處?”
男人抱著胳膊:“盡量。”
謝初鴻挑了下眉。
謝鶴城這才緩緩改口:“好好相處。”
大門合上,週什一呆滯在原地又眨了好幾下眼。
類似的對話,兩年前也發生過——週什一開家裡的車,去第三監接謝鶴城出來的時候。
那天正好是個工作日,碰上他們大四畢業。
謝初鴻在律所實習抽不出空從北京回來,周常德、秋芸如常加著班,燕若若一家帶著兩個孩子在外旅遊,滿打滿算只剩他一個過了秋招、空出一段時間等著去公司報導的。
在這之前,儘管謝初鴻每逢放假回港市都會抽空來看謝鶴城,但他也當真按先前周常德調侃說的,一次沒讓周什一跟來過。
謝鶴城脫下囚服,對著鏡子整理儀容整得很認真。
週什一把車停在外面,對著後視鏡扒拉頭頂那幾根呆毛也扒拉得很認真。
謝初鴻撐臉坐在茶水間,對視頻那頭的人安撫:“已經很帥了,別弄了。”
“我緊張!”週什一併不打算放過。
幾年過去,他的髮型沒大變,只是劉海短了,明明白白露出一雙眼睛,衣櫃裡也很少再有帶領的外套。
“我就穿T卹真的可以嗎?會不會太不正式了,我帶了襯衣在後座。”
“你是去接人出獄,又不是去參加晚宴,要那麼正式乾什麼。”謝初鴻好笑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狹長的眸子睨著他被光亮勾勒的輪廓,“港市今天天氣不錯。”
“嗯,太陽還可以。”萬里無雲,週什一果然被轉移開注意,“北京今天暴雨,你帶傘沒?”
“所裡有。到點了,我爸還沒出來嗎?”
謝初鴻正問著,週什一便猛一抬頭,望向不遠處打開的小門。
這裡不是第三監的正門,所有刑滿釋放的犯人都會從側門出來,道路兩旁種著大樹參天,投影到地面的豐影搖搖曳曳,入耳除了鐵門向外推開的響動,只剩蟬鳴。
港市還沒進入酷暑,午後的陽光灑在男人筆挺的脊背上,白襯衫一塵不染,腰窄腿長,略略單薄的身軀跟謝初鴻如出一轍。
不要說坐牢,就是時間的痕跡都不太能找到。
那是周什一第一次跟自己岳父大人見面。
滿腦子帥爆。
“眼睛都看直了,你至不至於?”謝初鴻在視頻裡失笑撇了下嘴。
週什一握著手機,已然快步朝謝鶴城靠近:“難怪我媽以前懷疑我爸跟你爸有一腿。”
謝初鴻徹底笑開了:“差不多行了,是當初你吃了我對你爸的醋,現在要還回來嗎。”
週什一沒應他,迎著謝鶴城審視的目光便在他身邊站定:“叔叔好。”
“嗯。”
謝鶴城應得很淡,交彙的眼神裡毫無掩飾可言。
他從剛剛邁出小門第一步,就開始打量這個據說跟自己兒子處了四五年的崽子。
長得還湊合,體格過關,眉目確實跟周常德、秋芸都不像。
比他預計強。
週什一出去讀書這幾年,把怎麼笑練得爐火純青,招呼著還不忘岳父身後送他出來的獄警,抬手便遞了煙。
“好好相處”那段話,就是謝鶴城接過手機,跟自家兒子在視頻通話裡說的。
謝初鴻一交代完就被前輩叫走做事,連句話都沒來得及給周什一說,留他自己坐在駕駛座握著方向盤誠惶誠恐,比以前實習剛拿到駕照,第一次開車載自己上司心跳還快,手心微微冒汗。
謝鶴城果然問了:“剛拿的駕照?”
週什一舔了下嘴唇,果斷放下手剎上路,咳嗽:“拿了有幾年了,大一回來的暑假就跟初鴻一起把駕照考了。 ”
“嗯。”
男人淡淡應完就沒聲了,只靜靜撐著腦袋靠在副駕駛上,盯向周什一的探究半分不少。
週什一視線僵直地註視前方,咬緊牙關陳述著謝初鴻給他備好的台詞:“初鴻讓我不要主動找話題,回答您提的問題就行。”
謝鶴城沒接。
週什一很快注意到他挪向自己放在中控台煙盒的余光,抬手拿過去:“初鴻說您愛抽這個。”
謝鶴城還是沒接,但也沒出聲拒絕。
週什一右手保持著遞煙的姿勢,沒再猶豫,一腳剎車穩當停到路邊。
謝鶴城就望著這個看似穩重,實際又還能窺見二愣本質的大男生乖乖巧巧從煙盒裡幫他拿出一根。
謝鶴城這才接過來咬進嘴裡。
週什一舉著打火機,微微佝身矮上半截點火的姿勢很熟練。
謝鶴城吸進一口,偏頭朝半開的窗外吐出去才提下一個問題:“經常幫初鴻點煙?”
週什一猶豫了一秒要不要圖表現:“也不是經常,會讓他少抽點。”
“你不抽吧。”
男人這是個陳述句,省了周什一圖表現的顧慮,但又開始擔心謝鶴城會不會覺得男生其實會抽煙更好。
週什一斟酌了一下用詞:“我不抽,二手煙不好。”
“嗯。”
男人又是這樣一聲應,視線卻不再往他身上流連了。
週什一目視前方眨了好幾下眼,收好打火機,自覺該繼續開車。他以為男人至少會問問“什麼時候在一起的”、“誰先動的手”。
但都沒有。
謝鶴城那天總共也沒跟他說兩句,一副興趣缺缺的架勢。
“輕鬆過關”讓周什一心裡空落落的,有點難受。就好像他跟謝初鴻隨時可能分開,盤查根本沒必要。
“番茄蝦滑粉絲煲,還是龍利魚粉絲煲?”
週什一進廚房前朝坐在租房餐桌上的男人問,情形一度跟兩年前從第三監接他回家再次撞車。
謝鶴城愛吃粉絲煲,是謝初鴻從他第一次開始鑽研廚藝就告訴他的。
只不過這次男人的回答變了:“想吃年糕拉麵。”
週什一從善如流:“家裡還有芝士,要加芝士嗎?”
“可以。”
謝鶴城看向擺在跟前的吐司問,“昨天看我來特地做的嗎?”
週什一圍上圍裙撓了下後腦勺:“也沒特地,初鴻有時也愛吃。”
法式隔夜厚吐司,得把打散的雞蛋液倒到吐司上,裝保鮮盒扔冰箱過一夜才和黃油一起送進烤箱,然後加水果、加蜂蜜,再撒一層糖粉,色香味俱全。
謝鶴城沒再說什麼,專心致志用鐵勺挖起盤裡裝點著草莓的吐司。
週什一早就在無數次的觀察和試探裡確定了。
岳父大人逐漸軟化的態度,其實絕大部分都來自他日益精湛的廚藝。
週什一快手快腳在廚房煮好芝士年糕拉麵,端出來正好趕上謝鶴城吃完吐司的尾巴。
“您這回來北京是要辦什麼事嗎?初鴻留我在家裡,應該是為了方便送您。”週什一乖乖在餐桌對面坐下。
謝鶴城:“不用送,我看你們一眼就走。”
週什一有點沒反應過來:“我可以當司機的,如果有工作上的……”
“沒。”謝鶴城否得很乾脆,“我只是國外出差回來路過北京,吃完早飯就回港市了。”
週什一又開始眨眼,心說這話像北京和港市只隔十幾分車程一樣:“那我送您去機場。”
謝鶴城已經開始不耐煩:“我說了,不用。再多看你兩眼,我怕我會反悔。”
“反悔什……”
週什一話沒說完,謝鶴城便不知從哪摸出兩把鑰匙甩到桌上:“在港市給你們買了套房,初鴻的名字。”
週什一:“?”
謝鶴城:“鑰匙一人一把,趁我還沒後悔,你最好快點把你的那把收起來。”
週什一蒙了。
但謝初鴻不止一次給他提過,他爸的原則很簡單。
問什麼答什麼,給什麼接什麼。
不然就滾。
週什一當然不想滾。
不僅不想滾,甚至肥著膽子當場起立說了一聲“謝謝爸”。
謝鶴城聽著這驟然變化的稱謂,像是時刻謹記兒子交代的“好好相處”,嫌棄皺了下眉就當自己沒聽見了。
後來吃完拉麵,拖著行李箱從他們租房出去的一路,謝鶴城都異常沉默,悶頭擺了下手就替他把門關了。
週什一捧著鑰匙在玄關呆立好半晌,果然等到行李箱拖動的聲音重新攏來,門鈴響起。
週什一想著也是,謝鶴城沒可能這麼突然就接受他了,開門特別自覺地首先還了鑰匙:“果然還是不行吧。”
洛添在門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什麼不行,不能暫時躲你們家嗎?這是你幫我找的租房鑰匙?”
週什一當時一下也蒙了:“不是說明天,怎麼提前來了?”
但他等來的不是解釋,而是洛添驟然變化的臉色,沒頭沒尾的:“是不是李迪那個神經病已經找過你了,讓你一看到我就跟他說?”
“啊?”週什一雖然很茫然,但直覺這不是個適合在門口談論的話題,“……不然你先進來?”
洛添卻完全誤會了他的意思,拖著行李罵罵咧咧就要跑:“媽的不就喝多睡了一覺,沒完沒了了。”
週什一:“什麼睡了一……”
週什一:“睡了?”
週什一:“你跟李迪睡了?????”
說曹操曹操到。
李迪竟生生從樓梯間喘著粗氣冒出來。
洛添想破腦袋也沒想到他動作這麼快:“你他媽有毛病?這是三十三樓你爬樓梯上來?”
李迪紅著眼呲牙:“爬不上床,爬樓梯我還不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