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 乃傳臚典禮。戊巳科的三百名士子齊聚國子監領進士巾服,衛昀恆是國子監的齋長,他走進來的時候監生們也都向他祝賀。看他在寒暄, 一時抽不開身, 鄭照和余光篤就先去換袍服了。
“亂螢兄, 很少見你穿袍服啊。”余光篤看見換上紅袍的鄭照, 眼睛亮晶晶, “顏色很好看, 以後可以多穿穿。”
鄭照搖頭笑道:“你快換衣裳吧。”
余光篤答應了一聲, 專心換衣服,正系腰帶的時候,發現帶勾扣不上。他吸氣收腹又努力一次,還是差點, 皺著眉說道:“身短是省衣裳布料, 可腰帶不能省啊, 怎麽扣扣索索的?我去外面找小吏換個。”
過了會兒,余光篤氣哼哼的回來了小聲嘀咕道:“一群屍位素餐的家夥, 居然讓我自己找人換?要是參見皇上時褲腰帶掉了, 這不得治我一個禦前失儀的罪。”
鄭照解下腰帶, 無奈的說道:“試試我的吧。”
余光篤接過鄭照的腰帶,吸了一口氣能系在腰上。他不好意思的說道:“正好能系上, 多謝亂螢兄。”
“腰帶而已。”鄭照系上余光篤的腰帶,松垮的袍服勾勒出腰來。
等諸士子都換好衣服,便分乘馬車, 由皇城守衛軍開道,浩浩蕩蕩來到朱雀門,再由禮部官員領著來到宣政殿。今日文武百官和皇親國戚都到齊了,正是進士的殊榮。
鄭照依舊按照會試名字排在第二十三位,有點無聊的數起大殿柱子上盤龍有多少塊鱗片,九千九百九十九片。
除他之外的士子們都喜氣洋洋,吃了多少年的苦頭今日終於可以嘗到甜味。巳時三刻,丹墀簷下的中和韶樂奏起樂章,司禮官鳴鞭三次,皇帝健步走上寶座。士子們是第二次見到皇上,可還是有好多人激動得熱淚盈眶,險些錯了禮儀規矩。他們看見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的理想抱負。不管是飛黃騰達,還是忠君愛國,此刻兩種人的情感交融在一起。
禮樂聲止,百官勳貴叩首,三百名士子也行百拜禮。兩個內侍抬出黃案,讀卷官行三跪九叩禮,將殿試的金榜捧上黃案,丹陛樂聲又奏起,鴻臚寺官宣讀禦製誥書。
“開平二十二年三月十五,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第二甲五十名,賜進士出身,第三甲一百四十七名,賜同進士出身。”
誥書讀完,該傳臚官開始唱名了,眾士子無不屏息傾聽。百官則雖然也好奇,但並不是很關心。畢竟,幾個首輔是狀元?
傳臚官從黃案上拿起金榜,唱名道:“第一甲第一名——衛昀恆——”
衛昀恆身子一震,巨大的狂喜出現在他的臉上,十多年有多少不甘,有多少痛苦,這一瞬間就有多少喜悅。狀元,殿試第一,這是所有擠在科舉獨木橋上的學子夢寐以求的事情,也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傳臚官見衛昀恆不動,便又唱了一遍名:“第一甲第一名——衛昀恆——”
衛昀恆驚得回神,急忙走出隊列,跪倒在地。
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在打量自己年輕的狀元,他需要一批態度鮮明,能為他衝鋒陷陣的年輕官員。
傳臚官又唱道:“第一甲第二名——苑鹹——”
苑鹹激動的近乎失態,還是讚禮官走到他身邊提醒道:“苑鹹,出班跪下。”
隨後第一甲第三名也出班跪拜,二甲三甲唱名就行不用出班行禮。
鄭照很滿意這點。
唱名唱多了,傳臚官的嗓子有些嘶啞,他咽了下口水,繼續唱道:“第一甲第二十七名——鄭照——”
第二十七名,比會試的二十三名落下去四名。鄭照站得紋絲不動,隻正等傳臚官接著唱名,這是殿上卻有一個太監尖聲道:“聖上有旨,鄭照近前跪見。”
這要搞什麽事情?文武百官都一頭霧水,互相交換著眼神。慶國公鄭禎心不由得提了起來,蘅兒正要進宮參選,這要緊的關頭不能出意外。
樂中悲,鄭照隨讚禮官往前走了十幾步,跪拜行禮。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靠回了龍椅上,一副君心難測的模樣。吳太監知道皇帝老子純屬好奇心犯了,可留下的爛攤子得他收拾。按照歷代的規矩,三甲賞玉佩,取端方之意。小內侍捧著紅木托盤經過皇帝,表示這是皇帝賞賜的,實際上皇帝問都沒問過。
現在地上跪著四個人,托盤上只有三個玉佩。吳太監偷偷拽下自己的玉佩藏在袖子裡,上一步從小內侍手裡接過托盤,將玉佩順手放在裡面,走到了衛昀恆面前。
三個一樣的玉佩,一個不一樣的,傻子都能看出來誰是那個異類。
衛昀恆拿初左起第一個玉佩,叩首謝恩。苑鹹拿了第二個,他用手不斷摩挲著。第三塊也被拿走,最後輪到了鄭照。鄭照拿起玉佩,吳太監頓覺肉疼,這塊玉佩他愛不釋手,昨晚剛得就掛腰上了,誰知今早就沒了。
韶樂起,新科進士四拜,起立平身,這傳臚大典就結束了。
跟著鴻臚寺官出了朱雀門,新科進士們都放松了許多,京兆府的鼓樂依仗在等著他們,打馬遊街。實在點說就是騎馬各回各家。
衛昀恆牽著一匹毛色雪白的高頭大馬,越過人群看向鄭照和余光篤,神采奕奕的說道:“兩天亂螢邀我們踏青,小魚還說春風得意馬蹄疾,今日不如去京郊看花。”
他很少有這麽放縱的時刻。
余光篤小心翼翼上了馬背,他隻騎過驢子,此時還有些害怕,卻仍十分開心的說道:“當日長風還說要討個春魁的彩頭,今日果然是魁首。”
“長風該去還願了。”鄭照踏蹬上馬,看著滿地笑開花的新科進士們,不由得也笑了一下。
三年一度的盛會,百姓們也夾道看進士們遊街,哪個老,哪個少,哪個是殿試吃了三十多個饅頭的,他們一邊點評著進士老爺們的相貌年紀,一邊傳著小道消息,簡直不亦樂乎。其實最受關注的就是狀元郎,可當人們找到狀元郎,目光卻都不自覺的被他身邊另一個人吸引。
“好俊俏的模樣,像是從畫裡出來的,他是誰啊?”婦人問向周圍。
“鄭照,書畫雙絕的鄭三公子。”當鋪帳房眯著眼睛說道。
“那個攜妓子私奔,沒錢還賣字的?”坐在地上的大漢說道,“這進士老爺也是個風流的啊。”
“別胡說!”賣花女瞪了大漢一眼,瞧見鄭照經過,紅著臉把一籃子花都擲向他。
紅的黃的粉的,亂花墜地,鄭照接住一枝杏花,花香沁人心脾,他閉上眼睛感受片刻,隻覺被人群簇擁的氣悶消散了不少,便對路邊的賣花女說道:“多謝姑娘。”
賣花女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說話,呆了一會兒,羞著跑進人群。
“金榜頭名也抵不過亂螢露一面啊。”衛昀恆感歎了一句,笑著問道:“在宣政殿的時候,我瞧你那塊玉佩與我們不同,寫得是什麽字?”
鄭照拿出玉佩,小巧玲瓏,晶瑩剔透,一看就價值不菲。他低頭看了一眼,念道:“流水今日。”翻過來又道:“明月前身。”
“今日如流水潔淨,皆因皎潔的明月是前身。”衛昀恆笑道,“亂螢的玉佩雅致,名士風范。我們的玉佩正面是孝悌忠信,反面是禮義廉恥,刻的是臣子要恪守的儒家箴言。”
“衛兄乃國之棟梁……”鄭照手勒韁繩,突然回首看向城樓,城樓上只有值守的士兵。
余光篤半趴在馬背上問道:“怎麽了?”
鄭照搖頭道:“無事。”
三人漸漸走遠,朝陽公主從朱雀門的城樓下來,剛邁過門檻,就看見平南王世子王壑在等她。
朝陽公主皺眉問道:“不是讓你留在公主府別出門,你來這裡什麽?”
王壑沒理會她的質問,隻說道:“公主看完了?”
“什麽看完了,夫君你什麽意思?”朝陽公主反問道,“我們大婚加開的恩科,進士遊街,我不能看嗎?”
王壑道:“公主自然能看,公主想做什麽都可以。”
朝陽公主神色冷靜,她聲音平緩的命令道:“平南王世子,好好說話。”
王壑笑了笑,自嘲道:“公主,我們已經成婚了。你要一生一代一雙人,我能給你一生一代一雙人,但是敢問公主,你現在還要一生一代一雙人嗎?”
朝陽公主皺眉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王壑道:“你每次路過紅梅前,都會回頭看一眼。我見此便送你紅梅,你對我大發雷霆。公主為什麽?”
“不為什麽?紅梅豔麗奪目,我自然為其吸引。但紅梅媚俗,清瘦綽約也隻為引人心悅,博人愛憐,終不若白梅高潔,我心鄙夷之。你送我討厭的東西,我自然大發雷霆。”朝陽公主說完拂袖離去。
看著朝陽公主的背影,王壑說道:“公主,我愛你啊。”
朝陽公主停下腳步,背對著他,聲音平淡的說道:“你愛上的人是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修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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