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究竟是如何成為一個人的?靠姓名嗎?靠相貌嗎?靠記憶習慣嗎?
鄭照不知道, 可他當看見她時,便知道她就?是那位曾禦龍鞭日的日神羲和,如今執掌乾坤的天后, 寒枝仙君的師伯。
一模一樣的不止是相貌,怪不得她非要傳位與小公主呢?
鄭照突然?笑了, 他終於知道了所有。天后傳位不是因為偏愛,而是因為小公主不是所謂的天帝之女?,而是天后的一具□□,一縷分神, 等到時機成熟便可取而代?之。
如此思來, 天帝閉死關之事也?另有名堂,可惜大公主和朱雀太子?費盡心機, 也?不過一場鏡花水月。
“你不該在下界逗留這麽久。”羲和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這種刺耳不是指難聽, 相反, 她的聲音極為美妙,甚至可以稱得上妙絕世人,但這美妙的聲音裡?裹挾的無上神威令聽者無法?享受,只能跪地俯首。
滿天星鬥覆射,似乎上天早就?為芸芸眾生注下了差別。
鄭照有些頭?暈目眩,感到陣陣惡心。他縱為仙身, 也?是妖物,不可能禁住羲和的神威,只是他的內心極為平靜, 死水般的平靜。
他問?道:“天后洞察一切萬物,悉知無窮事,仍不阻止公主下凡, 又為何糾結在回來的時間上?”
如果說董家?村的樵夫撿回來的那隻野雞,是朱雀太子?的手筆,殺害村民及土地,令日夜兩部遊神警覺凡間異常,那麽放公主下凡的可是天后自己。
羲和神色未變,沒有理會他方才的問?題,顯然?她認為這不值得理會。
鄭照了然?,他看見日神羲和緩緩抬起手臂,掐指成決,指尖凝成白色火焰,燃燒著,跳動著,仿佛一柄活著的利刃。
如果還有時間,他可能會有些好奇心去探究一下,這天庭之上究竟藏了何事?可惜現?在他隻想知道,日神羲和這尊天神究竟能不能殺死他?讓他脫離所謂的系統,所謂的“神”。
人死如燈滅。
鄭照看見一道白色的烈焰襲來,感受到一陣熾熱燒三魂七魄,那年燒灼洪荒大地的烈火中?,有青衣少女?走過芳草地,裙邊開了花。
就?在他閉上眼睛,準備安然?接受平靜到來的時候,整幅畫面都扭曲了。
像是被石子?砸進水面而濺起的漣漪。
那是另一種力量,一種更?無尚的力量,從界外插手過來,鄭照第?一次如此切實的感受到死亡之際的景象,一隻巨大的手,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把畫中?人捏出了畫卷。
形神與性命,此間有中?無。
……
天上一日,人間十年,杜訪風停下手中?為孩童診治的金針,驀地抬起頭?看向天,只見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只是日光一瞬間格外濃烈了些。
“夫人?”孩童身後的老嫗見杜訪風發怔,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
杜訪風恍然?回神,笑著說道:“最?近天氣轉寒,二郎已經沒什麽事了,早晚多注意些便好。”
老嫗道:“有夫人這句話老婆子?我就?放心了,自入夏以來白河兩岸就?生起了熱病,滿門滿戶的要人命,早前多虧夫人施針才保住我們家?多壽一條命,今日見他身上有些發熱,只能又來麻煩夫人,真是大恩難報啊。”
杜訪風低頭?又看了一眼孩童,慢慢收起孩童身上的金針,說道:“多壽本來就?體格康健,我只是聊盡綿力。”
“夫人您不當回事,我們疍民可要記得您的大恩,這醫師大夫連岸上的人都看不完,哪管得上我們這些漂在水上住船的。”老嫗幫孩童穿上衣服,嘴角的笑得多少有些苦澀,那苦澀隨著皺紋積年累月的刻進身體裡?,最?後只在臉上顯示出這麽一副飽經風霜的苦相,“來,多壽,給杜夫人磕個頭?。”
老嫗催促著孩童,孩童卻不情不願,他年紀不算小,已經懂得磕頭?代?表著什麽,可他的年紀也?不算大,不足夠明?白怎麽他就?得對人磕頭?。
“不用了。”杜訪風攔下孩童,笑送他們至院中?。
到了門前松樹下,老嫗松開見狀孩童的手,哈著腰說道:“我知道夫人慈心,但這等恩情我們不能不報,聽說夫人來此是為傳道,我們疍民早下了決心,今日我過來見您,大家?夥都叫我跟您說聲,從今日起,每逢初一十五,白江上的人家?必定吃齋念經,為您供奉長生牌位。”
話音落地,杜訪風頓時感到一陣輕靈之氣吹得她飄然?欲飛,抬頭?看見一朵紫雲掠空而來。
“吃齋念經不是為我,是為自己。”
最?終,她隻留下了這一句話,而目睹杜訪風白日飛升的老嫗和孩童,則望著天空久久不敢動,松針落地,紫雲去不返,唯有桃花溪水流。
癸卯年,壬戌月,慈惠真人羽化,白江胥民為慈惠真人立廟,聞者又稱白江娘娘廟。
“做人好,做人能成仙啊。都是治病救人,她能成仙,我拔盡了刺製成粉藥撒進白江裡?也?沒用,上不去又下不來。”一隻背上結滿瘡疤的刺蝟蜷縮在樹下看著彩衣遊街的隊伍,不斷地喃喃自語,“當年在巨門嶺的時候,她應該來找過我,要是那時我就?知道她能成仙該多好啊,怎麽也?能結個緣……”
“都說有緣千裡?來相會,我與公子?如此相見,可謂緣分不淺。”
杜訪風在神位上笑看著手中?淨瓶,淨瓶內插著枯枝,枯枝有人影虛浮,峨冠廣袖,恍然?如桂魄精魂。
“緣分?上神認識我?”男子?聞言不禁皺起眉,片刻後如實說道,“我不認識上神,更?不知道為何會身在此處?雖有些影像在腦中?,卻也?仿佛渾渾噩噩許多時日了。”
杜訪風愣住,心中?有萬千思緒湧動,過了一會兒才將將找出個條理來,笑道:“算是認識吧。當年我發願,若我有朝成神,身旁必然?有仙君之位。”
寒枝仙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虛幻不定的雙手,似懂非懂的點了頭?,閉目又回到枯枝上。
只是那枝頭?顫動,看起來並不平靜。
“仙君可曾聽過建木,傳說中?生天地之中?,高百仞,眾神緣之上天的建木?”杜訪風雖然?在問?卻並未等他回答,直接說道,“我曾經也?以為這只是傳說,到了如今才知確有其事,可惜後來樹被撞斷了。”
寒枝仙君道:“天庭之上,無人不知。”
杜訪風走出泥塑的神像,走下供奉香燭瓜果的神案,將手中?淨瓶放下一邊,兀自坐在蒲團之上。
一個蓬頭?小女?孩跪在她的旁邊擲杯筊,為即將服徭役的父親求凶吉。
“我看得見她,她看不見我。”杜訪風笑了笑,給出聖茭吉兆,“正如我知道她父親會平安回來,她卻不知道自己父親是否能平安歸來。建木在時,人神共生。建木折斷,才天人永隔。”
“真人同我說這些是為何?”寒枝仙君有些疑惑。
杜訪風嗅著廟內香火,低聲說道:“只是成神後有些感慨,和仙君論道閑聊罷了。”成神好像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超脫自在,但現?在庇佑一方的感覺也?還可以。
寒枝仙君點頭?道:“既然?無事,那我繼續回憶真人是誰了。”
淨瓶內枯枝有生機流動,轉眼出嫩葉,轉眼又寥落。杜訪風一邊聆聽著信眾諸多過分與不過分的乞求,一邊饒有興趣的想起過去的事。
“那個花錯原身也?是一枝枯木吧?”
“什麽?”
“不記得了嗎?那就?算了。”杜訪風笑了笑,將神思專注在廟宇內,她也?不是很有好奇心的人。
……
無邊深海,沉靜而黑暗,卻給人一種安全感。
鄭照漂浮在深海中?,這深海沒有美夢,也?沒有熱望,只是單純的深海,連陽光都不見的深海。他睜開眼睛,眼前模糊朦朧,看不清楚前方,也?看得清楚前方。零零散散幾?行佶屈聱牙的文字,隨著深海的鹹水時隱時現?,難以辨認,但他莫名知道。
這深海是他從未到過的地方,而那幾?行字是他的過去種種,剖露他最?隱秘的心思,直白到顯得刻薄。
“如果你想終止實驗,你可以直接提出申請,不必借由其他手段。”
這很熟悉的聲音,不是從被海水充斥的耳中?傳來,而是直接影射在心裡?。鄭照眼睛緊盯那幾?行字,聽到這話想笑,想說些什麽,卻最?終抑製住了自己的想法?,隻問?道:“現?在可以提出申請嗎?”
“當然?可以,我們采取自願原則。”
鄭照更?想笑了,卻依舊沒有笑,甚至連這個想法?都像泡沫一樣,觸到海水的瞬間便消失了。
“我現?在提出申請。”
海面驟然?浮動若波紋,鄭照看見那幾?行字逐漸消失,像是從未出現?過。他想松口氣,卻仍是未動,這個局面未曾出現?過,但出現?的原因不過是一次掙扎。
這是成功的反抗,值得慶祝,卻無人相喝。
“叮!系統已通過申請,實驗者累計完成實驗4次,完成本次試驗後可自動返回所屬世界。”一行字隨聲音直接出現?在眼前,鄭照看著這行個字,發現?了其中?的文字遊戲,又想笑了。
“那我們就?完成本次實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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