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出名的山, 自然要有些鬼魅傳說,才好相稱這巨大的名稱,使人探幽訪古, 尋仙問道。
巨門嶺就是這樣一座山,它位於東北崇山峻嶺之間, 就算是炎炎夏日, 走進裡面也會感到一陣說不出來的寒意。然而傳說是一回事, 實際是另一回事, 就像是江浙一帶屠戶們害怕在陰間被自己殺死的畜生們報復, 總在彌留之際讓家人為自己雙手纏上紅布, 口中塞入銅錢, 巨門鎮的人們也一邊上山打獵賣毛皮, 一邊找各種道士巫婆來看自己眼睛瞎了是因為得罪了哪路大仙兒。
這樣一批人就是巨門鎮, 甚至它在五十年前都不叫做巨門鎮,而是叫做巨門集,集市的集。最初這塊地只是他們賣山貨的地方, 但往來的商旅多了, 就變成了個繁華小鎮。
杜訪風和鄭照到這裡時正值秋天開集, 往來的商旅都是火眼金睛之輩,什麽皮料送到京城最能賣,什麽山參運去揚州最好賺,算盤打在心裡, 臉上和氣萬分。
鄭照道:“自古都是商賈消息最為靈通,但問起來卻也最難, 訪風可想好怎麽問了?”
杜訪風道:“商賈消息靈通是因為他們靠消息賺錢,這邊低價買,那邊高價賣, 我若直白的問靈參須之事,他們肯定覺得這消息值錢得自己賺,不會告訴我一句實話,所以我只要讓他們以為這消息不值錢就好。”她說完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鄭照,然後搖頭笑道:“看來不行,我們的穿著這般打眼,如果去問,不管是怎麽說都會先被商賈們訛上一筆,然後才能拿到些不知真假的消息。”
鄭照道:“姑娘換上荊釵布裙也不會泯然眾人,如此身著華服才少了許多麻煩事。”
杜訪風笑道:“公子這是誇我。”
鄭照道:“天生麗質總比醜陋不堪好,至少賞心悅目。”
杜訪風笑道:“這是實話。那天山林裡遇到一個面貌醜陋的人,小女必然不會搭話。”
鄭照道:“我卻不知姑娘如此想。”
杜訪風道:“公子怎會沒想到?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難道在公子心中小女是一個目中無美醜的人嗎?”
鄭照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下以為姑娘眼中眾生如草芥般平等。”
杜訪風道:“小女求道求真,真相,真理,真知,於我而言都是真。真之外還有善,我的善非是布施救難,而是布道傳經。正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若他還在迷津中,我能救他這次,不能救他那次,告訴他該怎麽走才是正理,世人只能自救。當日公子與我同在竹林中避雨,我沒有什麽善可行,與公子說話當然是全出自一顆愛美之心。”
鄭照微怔,笑道:“姑娘言行皆出自本心,可謂是道法自然。”
杜訪風搖頭道:“公子謬讚,有人愛書畫,有人愛錢財,小女只不過愛修道而已。縱然此刻能與公子口若懸河,但問靈參須在何方,卻是一頭霧水,連會些微末法術的方士也不如。”
鄭照看著摩肩擦踵的人群,笑著說道:“既然姑娘感到不如方士,那麽我們眼下便去尋個方士問問好了。”
杜訪風道:“如此也好,只是現在是白日,你那位形影不離的朋友還沒有過來,我們只能在附近打聽一下,遇上騙子的可能遠比遇上方士大。”
兩人說完在街邊向往來行客詢問,許是這日集市開得好,大家都賺了錢心情不錯,亦或是這裡民風淳樸,行客們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各個都很健談,但說來說去,隻就三家。
“往東走兩三裡,有個壽材店,老板姓陳,他娘是個瞎眼老婆子,很有一手,價錢又相當公道。前兒有個姓李的死後詐屍,他們家人都是飛奔來找瞎眼老婆子的。因著這個,雖然陳家壽材賣得貴些,但大家還是願意去。”
“若是看道一個打幡兒的跛腳道人,千萬別理他,瞧見就趕快低下頭往別處走。這跛腳道人很有神通,但又很有脾氣。平日裡走街串巷的,沒個落腳的地方,你去尋他,他不理你,只能等他來找你。可他來找你,多半又是因為你大難臨頭,死期將至,往往獅子大開口。幸好你給了他銀錢,他就能救,算是破財免災了。”
“姑娘問山上的事,可以去山腳下那戶姓白的人家,他家供奉了出馬仙,問事特靈驗,且從不要銀錢,只是要人做些事,卻都不是什麽為難的事。”
一個神婆,一個歪道,一個妖精。
杜訪風笑道:“那個打幡兒的跛腳道人如此招人厭惡,卻還混得風生水起,定然是有過人之處。”
鄭照歎道:“巨門鎮依著巨門嶺,地靈人傑,能在此地取得名聲,怎會沒有過人之處?依照鎮民所言,這三家各有長短,姑娘所求靈參須,看來是得往山腳下走。”
杜訪風想了想,說道:“以前我總專心大道,不屑小術,今日有求於人,不如挨個都去拜訪一遍。”
鄭照此行除了與杜訪風結伴同遊之外,別無目的,聽到她這麽說,當然沒有異議,隻又並肩走向城東的壽材店,這家離他們最近。
亭台樓閣,高頭大馬,仆僮無數,金元寶成堆,可惜都是紙扎成的。
壽材店裡趴著個打哈欠的男人,發鬢稀疏,手裡拿著蒲扇在空中趕蒼蠅。他注意到鄭照他們進來,抬了一下眼皮,用手指著虛掩著的院門道:“俺娘在裡面呢。”
鄭照頷首,便與杜訪風往門口走。
剛走到門口,還沒推開門,那男人突然伸出手臂,擋在他們面前,不耐煩的說道:“五錢銀子。”
鄭照與杜訪風相對而笑,拿出銀子放在櫃上,解釋道:“掌櫃體諒一二,我們都是外地人,慕名而來,不太懂規矩。”
陳掌櫃抬起手臂,將銀子掃進了袖子裡,說道:“錢就是規矩。”
杜訪風明悟,原來在太平世道裡,無論是降魔術,還是伏妖術,都不如點金術。
院內,陽光灑在地上,兩人敲了後屋的門走了進去。瞎眼老婆子坐在炕上納鞋底,雖然人們管她叫瞎眼老婆子,但她的眼睛並沒有瞎,只不過那雙眼睛瞳仁大得奇怪,好像整個眼睛都是黑的,她一見他們進來,放下手裡的針線,問道:“啥事?”
杜訪風笑道:“我們過來只是想問一下婆婆,您知道靈參嗎?”
陳婆子點了點頭,說道:“這巨門嶺的地界,家家戶戶的,誰沒聽說過這靈參啊?只是聽說歸聽說,老婆子我活了這七十多年,也算見多識廣,但這靈參卻連根須子都沒見過。”
杜訪風又道:“那您是在何處聽到的何種消息呢?”
陳婆子道:“關於靈參大大小小的傳言很多,但都大差不差的。誰哪家的誰在山上遇到了什麽事兒,不小心跑到了沒去過的地方,餓得難受,誤打誤撞吃了一口靈參須,頓時饑餓全消,身強體健,返老還童,下山後發現千百年已經過去。”
她說完看向杜訪風,問道:“怎麽姑娘對這些鄉野傳聞如此感興趣,難道來巨門嶺就是為了找靈參?”
杜訪風坦然點頭,對此她沒有什麽好隱瞞的。
陳婆子歎氣道:“我勸姑娘一句,這巨門嶺太深,這靈參太虛。”
杜訪風笑笑,施禮道:“多謝婆婆提醒,我們知道分寸的,進山時必有熟悉山路的人跟從,絕不會迷失深處,倘若三個月沒尋到,我們冬天也不會上山,開春後就離開。”
陳婆子聞言說道:“姑娘看起來是懂很多道理的人,老婆子也就不多說了,但這世間就有很多事無緣無故的發生,沒有任何道理可言,想得再細致不如信感覺。”說完她又低頭納鞋底,擺出送客的姿態。
杜訪風再施一禮,走出了她壽材店。她站在街上,看著門口堆得滿滿的扎紙,對鄭照說道:“老人家眼通陰陽,有慈憫心,對山精妖魅沒有涉獵,我們這便去山腳下吧。”
鄭照道:“興許這一路還能碰到那個打幡兒的道士,想來他應該更擅長命數。”
披著毛皮的商旅來往,他們夾雜在這腥臭的風裡走向城門口。
“殺人了,殺人了,殺人了!”
還未看見土垛,鄭照就聽見了人們呼喊,只是這呼喊裡驚恐沒有多少,反而都是興奮,甚至摻雜了些高興。
杜訪風顯然也聽出了異樣,叫住一人問道:“前面是哪位少俠為民除害?”
“孫天成打死了瘸道士,一拳就打死了,大家都往那邊去呢。”他神情急切,說完就跑走,生怕去晚什麽都看不著。
鄭照和杜訪風本欲尋這個道人,眼下聽到死訊,竟然有幾分詫異,也一同隨著人流往前動了。
巨門鎮形成不久,魚鱗冊上沒有名字,朝廷也沒有派人來過,那它自然沒有城樓。常住在這裡的百姓,堆起幾個土垛算作城牆。這土垛低矮,不過兩人高,身手好的人一跳就能上去。孫天成屬於身手好的那批人,此時就站在土垛上大聲喊著鄉親父老。
“這人是我打死的,大家都看見了,我也不否認,但是這妖道先害我的。昨天我聽說鎮上的集市開了,就扛著今年積攢下的毛皮下山,想尋個好商家賣了。結果在路上遇到了這妖道,他說我大限將至,索要我帶來的毛皮。我辛辛苦苦一年,幾次都險些死在虎口,就是為了這些毛皮,好娶能上個媳婦。他問我要,我當然不給,就沒理會他,賣了毛皮直接回到家終。結果,就在昨天夜裡,我忽然聽到窗邊有聲響傳來,想也沒想就拿起枕邊的刀直接劈向了半空,斬落一道黑影,黑影落地變成了兩張紙片。緊接著又有兩個黑影從門外撲來,我順手又直接劈了過去,這回斬落的便是幾截木頭刻成的人,如此一夜下去,等日頭起來,已經是滿地的紙片木屑。看見這一地,我哪來能不明白,所謂大限將至就是妖道使得妖術。”
他說著從懷裡抖落一地紙片木屑,有的就落在了跛腳道人的屍身上。
人群裡爆發出怒喝,衝出幾個人來對著屍身一陣拳打腳踢,然後失聲痛哭,想來是有親人因此橫死。激憤之下,無冤無仇的也都衝出來了。
孫天成從土垛上跳了下來,剛穩住腳步,準備回山去,就看見晚霞下,公子佳人並列。
“妖道使妖術,孫兄以凡刀破之,武藝高強,令我等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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