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節夜, 江愷南坐在十字路口,火光在眼前,紙錢在腳下。
“大哥, 鄭照要回來了。”他把手裡的紙錢往火堆裡丟, “我等了好久, 你也等了好久吧。整整四年, 我都沒找到鄭瑤在哪裡?她父母死了, 不出現。大哥死了, 不出現。這次如果成功了, 她該出現了。”
火光扭曲的空氣似乎出現了幻覺,江愷南恍然間好像看見了周尚,眨眼間又消失。
“大哥,其實我挺討厭你的。討厭你騙我, 又討厭你對我坦誠。你告訴我你叫周尚, 你經過了大洪水, 未來整個世界都會被淹沒,卡尼期洪積事件再次重演。可是啊, 他們查出來, 你叫商舟, 你有妄想症,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盡管這樣, 我還是選擇相信你,我不是更像瘋子嗎?”
“你剛死的那陣子,我確實動搖過, 還跑去找鄭照,半遮半掩的告訴他是我向你泄露他的行蹤,可是還沒離開機場就看道消息,鄭瑤離家出走了。是不是挺好笑的?我們在天橋上想方設法的分別出鄭德琳和鄭瑤誰更鐵石心腸,誰會是那個女人,卻沒想到她是會裝的,他會在鄭照面前裝得善良,裝得體貼老弱。”
“當然,我們也沒想到,鄭德琳的脾氣也是那樣的。大哥,是鄭家哪個人都沒差別,她們都是一樣的人。”
江愷南看著風吹起紙灰,如同黑色蝴蝶在空中蹁躚。
“三年前,我試圖把鄭照也卷進墜機案裡,三番五次在鄭家律師的周圍出現,通過各種方式引導他產生謀取鄭家財產的念頭,讓他以為這就是他自己的想法,卻還是失敗了。怪不得都說沒有嗜好的人可怕,哈哈,鄭照是很可怕,但是這次我會更加的耐心,更加的小心。”
“大哥,請你看著我了結這一切。”
“看著我拯救這個世界。”
火漸漸熄滅,他站起身來走向了得隴樓,全C國最魚龍混雜的地方。
“江先生,你可回來了。”一個蹲在門口的馬仔看見他就跑了過來,“兩位老板在頂樓泳池那等您。”
江愷南點了下頭,等著電梯的時候,隨口說道:“最近過來住的人越來越多了。”
馬仔笑著附和:“最近反腐力度又大了,拒絕回去配合調查的老板們也多了,他們個個都翹首等著您的消息呢,誰不知道您的消息最靈通。”
電梯下來,江愷南走進裡面,“那你就該知道我很忙的,不是什麽人都見。”
馬仔臉色一僵,連忙跟著進去說道:“這兩位老板都是S省的大人物,在S省人盡皆知,來這是因為跟他們交好的官員落……”
江愷南拽住馬仔的衣領,按住他的手,把他的頭往電梯壁上一磕。
“你少他媽給老子自作主張,怎麽從跑腿的馬仔往上混,我可比你清楚多了,撒泡尿自己照照你自己,有這個本事嗎?”
叮,電梯門打開,兩個美女保鏢笑著迎來。
江愷南松開了馬仔的衣領,整理了一下衣服,看向她們問道:“兩位老板在裡面嗎?”
“在。”兩個美女保鏢異口同聲,“江先生請進。”
江愷南聞言拔腿往泳池那邊走,春天酒店的無邊界泳池可以俯瞰整個S市,萬家燈火成為一道供人觀賞的景致。
馬仔見江愷南離開,便從電梯地上爬了起來,用手捂著流血的頭。
江愷南在門口卻突然止步,回頭說道:“差點忘記,你們記得把他處理了。”
“好的。”兩個美女保鏢點頭,齊步走向了馬仔。馬仔頓時慌了神,屁滾尿流的往電梯裡跑,拚命的按關門鍵。電梯門終於關上,他癱坐在地上喘息,就在放松的這一刻,電梯猛地顫抖,直接向來墜落。
江愷南目不斜視,邁步走向泳池。
得隴樓有最優越的服務,有最私密的安保,往來的住客都是流離他鄉的大佬,手眼通天的二代,貌美如花的明星和消息靈通的掮客。從幫忙看門叫車送東西的馬仔,到頂著個執行總裁名號的掮客,江愷南用了整整三年。
看起來挺快,但對於他來說,慢得險些就要來不及了。
幸好,還來得及。
S市安北機場,往來的乘客都行色匆匆,不時有人打著噴嚏,秋天是流感多發的季節。
鄭照站在航站樓,打了一輛車回到倉庫,他沒有告知任何人他回來了,但是他確實回來了。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氣泡水,鄭照便躺回了床上,窗外陽光正好。
自從把設計稿賣給了利珀後,少女們的訂單就接踵而至,不多不少,剛好夠養活他,也剛好夠讓他做點喜歡的。
休息了一整天后,鄭照便開始接受快遞,利珀幫忙訂購的各種貴金屬和寶石。這回他想做的不是不是垃圾桶邊上的玫瑰,而是曾經窗前的那枝梅花,它應該開了。
銀,珍珠,紅瑪瑙,烏木。
鄭照用了很久,久到他覺得千年風霜已過,身心全付出去了,才賦予這支梅花簪。
佳士得拍賣行二樓,經理人震驚的看著眼前的傑作,過了將近十多分鍾,才抬起頭看向鄭照,激動的說道:“鄭照先生,您把這枝梅花交給我們拍賣真是明智的選擇!”
美,從來都是共通的。
鄭照道:“我只是想幫它找個足夠珍惜它的人。”不花錢的東西沒人會珍惜,越貴的東西越有人珍惜。
“我明白的。”經理人點頭把盒子合上,臉上呈現出糾結,過了一會兒他問道,“鄭照先生,這發簪是C國人用的比較多,能否將這枝梅花改為胸針拍賣?您不需要改動什麽,只是換個名字罷了。”
創作是他的事情,拍賣則是別人的事,鄭照沒有反對。
臘月十三,正是梅花開放的季節,梅花做為壓軸拍賣品出場,是再合時宜不過的事情了。
“這枚梅花胸針,是青年藝術家鄭照先生的得意之作。”拍賣師介紹著展品情況,隨著他的介紹場內的驚歎聲越來越多,鄭照已經分不清是說他家世的時候最高,還是說他就是鳥群前貝斯手的呼聲最高。
“七千二十萬!還有應價的嗎?”拍賣師話音落地,會場內的競拍者就齊刷刷的舉起牌子。
聽著價格不斷上漲,鄭照越發覺得無聊了,幾乎所有人都說這枚胸針好看,所有人都想要這枚胸針,好像這枚胸針理應被追逐一樣。他們真的喜歡這枚胸針嗎?還是他們只是想要拿出去炫耀?人們在追逐這枚胸針的時候,究竟在追逐什麽?
“一億五千萬!”拍賣行最終落錘。
周圍的人不斷過來恭喜他,鄭照悶得幾乎喘不出來氣,他應付著人群,努力適應著吹捧之詞,卻還是難以忍受。
“鄭照先生!”人們愕然的看著鄭照轉身離去,然後低聲議論著他的高傲。但只有鄭照自己知道,他是落荒而逃了,他此刻已經潰不成軍。
走出拍賣行的大門,門外是閃光燈和拿著話筒的記者。鄭照看著記者,記者也在看著鄭照,看著眼前年輕有為的設計師。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神色有些冷淡,襯衫外側的金屬袖箍雕刻著繁複的花紋,一眼驚豔。
驚豔片刻,記者們回神了,對鄭照發起迅猛攻勢。
“鄭照先生,根據佳士得拍賣行的記錄,您是第一個活著看見自己珠寶作品被拍賣到一億的,請問您有什麽感想?”
“鄭照先生,以往被拍賣到高價位的首飾不是因為自身鑲嵌的珠寶,要不就是古董的歷史價值和名人效應,您的珠寶作品采用的材料都很普通,拍賣到這個價格,您是不是也有些意外?”
“鄭照先生,您的珠寶製作一直采用工作室預約方式。經過這次拍賣後,幾乎全球的人都知道了您。您的早期作品最近也在不斷的升值,還有更多人就夠無門。請問您是否有創立品牌的意願?”
鄭照耳朵嗡嗡,抬起手臂遮住白光,眼前模糊一片,這些天他究竟在做什麽?
“梅花,它不是胸針,它是發簪。”
聲如蚊呐,耳聰目明的記者們卻聽得清楚,他們眼睛一亮,都知道自己捕獲了大新聞,更是爭先恐後的向鄭照提問。
“鄭照先生,您說梅花本來不是胸針,而是發簪對嗎?請問這個修改是您自己做的改動,還是拍賣行的要求?”
“鄭照先生,您現在把這個改動說出來是因為您後悔了嗎?對於已經拍下梅花的客人來說,梅花瞬間從一個完美無瑕的作品變成了被設計師遺憾後悔的作品,這是不是一個猶如驚天霹靂的打擊?您準備如何解決這個事情?”
“鄭照先生,你在媒體公開場合說這件事,是不是為了呼籲商業遠離藝術?您對商業與藝術的關系如何看待?有人說藝術是基於商業之上的產物,您讚同嗎?”
鄭照站在原地,抿緊了雙唇,看著記者們一言不發。
記者們被他盯得心虛了,可是沒有退一步,飯碗最重要,他們連標題都想好了。震驚,青年藝術家竟然在世界最大拍賣行門口哭訴自己被強迫的遭遇!
鄭照見此回頭看了眼門口的安保人員,對記者們說道:“請各位不要擁堵在門口,免得有竊賊混入。”
記者們看看安保,又看看鄭照,拍賣行是有規矩的,他們不情不願的給他讓出一條路。
鄭照坐車回到了冷清倉庫,坐在車床邊上看了好久才回到床上,深沉夢境中浮現了羅德島設計學院開學的第一堂課。
自行車車座和車把手變成了公牛的頭,畢加索利用“非藝術”的材料和手段反抗消費主義,阻礙作品的可消費性,防止自己的藝術潰變為商品價值,這就是現代主義,用藝術證明藝術,用純粹的藝術保證藝術的純粹。
夢醒,鄭照坐起身,身上陣陣虛汗,他確實開心的,渾身充滿了輕松和快意。
作者有話要說:加快腳步!感謝在2020-04-09 12:45:34~2020-04-10 02:29: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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