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照很久之後, 又去都廣看過一次。他看到了高聳入雲的巨樹,和盤在樹上的柳三娘。似乎巨樹在庇佑著他們,也似乎他們在護持著巨樹。
建木啊, 你快些長,長到天上去, 帶我們上天去。
初啟靈智的小?兔妖跪在地上。
風吹動枝上懸鈴,發出悅耳的聲音,鄭照伸出手觸碰了建木,光潔堅韌的樹皮之下是勃勃生機。他想到了一個?黑皮銀發的青年, 伏在他的膝上咽下去金色血液。
你還在嗎?
鄭照抬起頭, 只見巨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白骨那日就留在了建木, 它說?這裡靈氣充裕,這裡同修甚多?, 這裡風景頗佳。
留在這裡挺好, 你可以放心了。
它抬著頭說?完這句話,又低下頭不肯看他,半扇才道別?。
總是要離散的,鄭照臨走前還去了對?岸的白江娘娘廟,廟裡的道士不知換過多?少代?,但金身?塑像和瓶中寒枝依舊。也許再過千年也是如此, 蒙昧的人們會永遠供奉靈驗的廟宇。當然?,他也在廟前看了好久的天,不知天上的少女還是自己嗎?
白江水悠悠, 無論怎麽滄海桑田,但天還是天,地還是地。
系統提示音在耳邊響起:
本次實驗結束, 根據實驗管理辦法和實驗員協約,倒計時後實驗員將返回初始世?界節點。
系統庚四七再次關閉,進入休眠模式。
白光過後,大雨淋漓了整個?院子,狸花貓伸個?懶腰,就如同離開之前。
鄭照從?地上站起來,坐到身?後的雕花木椅上,對?著昏暗的銅雀燈觀察掌心躺著的玉佩。雙龍戲珠紋樣,玉質也很是普通。好像只是祖父留個?孫兒的念想,可他並?未見過祖父佩戴。
或許那些只是鏡花水月一場夢?
鄭照用手描摹的著玉佩花紋,可悲心中卻沒有任何波動。突然?燈花旋落,他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月亮躲在雲後,夜雨滴空階,放任情緒蕭索。
那不是夢,這點他再清楚不過了。
鄭照起身?推開門,臥在一旁的狸花貓聽到動靜,酣睡中轉了轉耳尖。
蕭蕭小?院,亂石衰草一徑,點點殘花墜。鄭照走到雨中,濕衣站在月光下,卻如同置身?金波銀漢。他小?心的伸出手,憑空撥動眼前,月華如水,波光瀲灩無際。
玉佩落地,素光遙指。
鄭照彎腰撿起玉佩,終於明白祖父給他了什麽,一場大夢,一些自由。
父親死去後,祖父後悔嗎?他笑?了笑?,大約是不後悔的,幾個?伯叔未必比父親差,甚至就後嗣來看,他的堂兄弟們也遠比他更適合,住在那高高長長的宮牆內。
或許他確實應該在這裡守皇陵,祖父對?他是最好的,他不守就只有敷衍了的太監守著了。更或許,他在這裡對?父親的舊部也好,他們可以更安心的投入新皇麾下,他們的家人也只是希望親人平安的上朝下朝。
總之,這是最好的安排。
他能活幾年呢?五六年應該沒有問題,十年應該也還可以。他死得?太早會引起波瀾,只有死在被世?人遺忘的時候才最適合。
夜裡風來,縞衣素袂濕透,鄭照覺得?有些寒,便自嘲的笑?了笑?,走回到屋裡。好天良夜,想這些做什麽。
屋中狸花貓猶睡,鄭照叫醒了它,拿起火折子點燃了搭在箱子上的鶴氅。
火光燃起書籍,燒了三尺瑤琴和沉重的降真檀木大案,蔓延到掉了金彩的牙板上,青年的眉眼被映得?光豔。
這也算是他送大伯的禮物吧,金業以後,前朝舊事徹底湮滅。
夜幕,雨收雲斷,火燒得?更熱烈,紅了半邊天。
原來一重重鎖代?替守門太監,省了工夫得?了清閑,此時守門的太監急急忙忙摸著鑰匙打開一道道鎖。
身?穿單衣的兵丁提著水桶從?皇陵衛所?跑來,校尉白著臉看向高牆。
“怎麽會失火!”校尉瞪著眼睛,質問總管太監。
總管太監慘白的臉泛著青色,“這麽高的牆,絕對?沒有人能進去。”
兩人面?面?相窺,他們心中有個?不敢宣之於口的猜想,這場火是否為京中九五之尊的授意?
假如衛所?和總管太監都沒得?到授意,那就是要他們抵罪。
“開了!”小?太監喊了一嗓子,兵丁連忙衝進去,卻只見火光衝天,人真的沒有出來。
狸花貓縮在角落,看著這麽多?人進來,嚇得?瑟瑟發抖,完全沒有跟鄭照相處時的氣勢。雜草上的雨水打濕它的皮毛,兩隻綠幽靈似的眼睛,緊盯著往來奔跑的人。
天亮時,火才熄滅。
鄭照坐在廊下,百無聊賴的看太監搬運著燒焦的屍身?,哭著跪倒一片的人,像是多?麽忠肝義?膽。
祖父看到應該會滿意吧,可能母親會有些心疼,但是見不到了也不管了。
本來以為會有奈何橋頭短暫相見,在孟婆的催促聲中飲下一碗湯水,依依不舍的再次分開,永不相見,哪知什麽都沒有。
鄭照微微歎氣,走在陽光之下,身?影淡薄,幾不可見。
好在他還能走出這個?院子,雖然?不遠。
流螢幾點,飛來又去。
後記。
王朝如大浪河沙,一代?換來又換去,換得?日新月異。曾經的皇陵也早就變成?了景點,人們談論那些姓鄭的皇帝,和不是皇帝也葬在這裡的敬王。
與停靈大葬的皇帝不同,敬王是就地安葬。
近些年來,鄭照最愛做的事情就是算香火。這皇陵裡躺著他的祖輩,他的後輩,他的八竿子打不著輩。算來算去,最被世?人懷念的皇帝是還是祖父。
“鄭家前面?幾個?皇帝雖然?一代?不如一代?,但好歹是個?正?常人,怎麽後面?一個?個?都跟基因變異了似的,光出奇葩了,連隻搞□□的廣文帝都能說?句道德楷模。”
“禮崩樂壞,王朝末期都這樣,虧你還想學歷史。”
兩個?女高中生跟在班級隊伍後面?閑聊。
白色長毛貓咪在寬敞道路當中打盹,往來遊客耐心的繞過它。
鄭照知道它,應該是那隻狸花貓的後裔,可惜已經分不出是第多?少代?。
那隻張牙舞爪的小?東西,用它龐雜繁多?的稱霸了整個?皇陵。
比他家王朝長得?多?。
無人機飛在天上,扛著□□短炮的工作人員在陵園內奔波,拍攝今年的紀錄片。
“先生,你好。”一個?女聲打斷了鄭照的思路。
女孩約莫二十出頭,穿著碎花連衣裙,外面?披著糖果色防曬衫,腳下踩著白色塗鴉帆布鞋。她手裡拿著畫速寫的本子,上面?正?塗抹著墓碑的模樣,像是附近美院的藝術生。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請問哪邊走是去妃陵啊?我跟著路標走了兩圈都沒找到。”
鄭照指了下西邊,“沿著路直走就行。”
“謝謝。”女孩說?著拿出手機點到二維碼,“我怕還找不到,能加個?微信嗎?”
“不了。”鄭照笑?著搖頭,“我沒微信。”
“打電話也行。”女孩並?不氣餒。
鄭照看到她的身?後不遠處,那裡也有個?染著藍毛的女孩,正?充滿鼓勵的對?朋友打加油手勢。他無奈的說?道:“我沒有手機,真的。”
“怎麽可能?”女孩顯然?不信,這年月就算是偏遠山區都有手機吧?何況是在大城市。
鄭照道:“你沒有發現我有些奇怪嗎?”
女孩瞪圓了眼睛看他,看得?臉色微紅,也還是搖搖頭,不解的說?道:“沒有什麽地方奇怪,哪裡都很好啊。”
鄭照只能提醒道:“你往地上看。”
正?午陽光,照得?松柏翠綠,柳枝明媚。
女孩依言低頭看去,瞳孔緊縮,地上只有一個?人的影子。她駭得?退了一步,想抬起頭再看他眼,卻硬生生壓抑住了,似乎害怕再抬起頭時,他已經變成?什麽恐怖的模樣。
“回去吧。”鄭照的聲音很輕。
女孩閉著眼睛轉身?向後跑去,到了朋友身?邊腳軟得?直接摔在了地上。
朋友見此連忙扶她起來,笑?著調侃道:“要到微信也不至於這麽興奮吧。”
女孩哭著搖頭道:“你看他的影子,他沒有影子。”
朋友聞言一愣,看向前方那個?讓她們為之側首徘徊的青年,他打扮極為普通,腳下空空如也。
“啊——”尖叫聲接連響起。
“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穿著橙色保安背心的人匆忙趕來,看見圍觀人群中驚魂未定的兩個?女孩,關切的詢問道,“遇到鹹豬手,還是漏陰癖了?我們這都有監控,別?怕,警察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不是,不是,不是……”兩個?女孩渾身?發抖,“我們看見一個?沒有影子的人。”
保安聽了這話極為意外,想了入職以來聽到的各種鬼故事,也有些膽寒,但他仍然?撐出可靠的模樣,安慰女孩道:“大中午的,大家影子都很短,你們可能眼花了。”
“不,我們兩個?都看到了,真的沒有影子!”女孩直到警察來仍然?堅持這個?說?辭。
坐在辦公室裡,小?民警提起精神看今日調出的監控,兩個?女孩指認的地方確實有個?青年,但是在女孩們岔路口一轉眼就不見了。
“臥槽!”小?民警不禁打了個?哆嗦,環抱著手臂匆忙走出去,“師傅,你快來看!”
鄭照歎了口氣,坐在小?民警剛離開的椅子上,隨意塗抹著監控視頻。
或許,該給自己弄一個?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首先道個歉,為長時間的斷更。
我的2020下半年實在有些難熬,或許是痛苦,陷入了難以承受的境地。
工作上的艱難,催促了身體上的病症,飽受精神上的折磨。
獨自漂在異地承受生活的壓力,與不知情的家人爭吵,然後自己半夜痛哭,在購物車裡加上炭,睜眼看天明繼續上班,然後在工作時更加積攢不好的情緒。
一直在堅持在忍受,在告訴自己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大家都過來了,不要假裝自己是特殊的。
直到體檢報告,我看著它,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想活下來,而且想更好的生活。
於是,陷入了糾結,辭職與被辭職,幸好上天幫我做決定了。
接到通知的時候,也傷心了好久,給自己買了個提拉米蘇,度過了一個難以想象的生日。
好在,算了打不出好在的內容,不寫了。
希望新的一年,獲得新生。
我準備四月回次家,沒有意外的話,應該也是四月底開新文。
總之,對不起,也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