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嶽都這?麽說了, 其他人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一齊走出小巷。
紫色的月光傾瀉而下,將整座澧都籠罩其中。一簇簇篝火跳躍燃燒,勾勒出長街兩側的滾金描邊。撤去?隔絕陣後, 各色各樣的鬼族歌調在耳邊炸響, 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混雜人群的叫好?與歡呼聲,交織成一片狂歡的海洋。
一張張面具滑過視野, 光芒在瞳孔中明滅。聞嶽撥開幾個穿著性感的鬼族女郎伸來的手, 觸到一片冰冷慘白的皮膚。
聞嶽:“……”
這?豔福他消受不起。
謝殊比他淡定的多,他的面具本就?選的好?,遮住溫和?清雋的面容後, 只露出一雙被陰影半遮住的眼睛。無數光怪陸離的景象倒映在他眼底,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隨意一瞥便如暗波秋光,引來無數男男女女側目。
謝殊熟視無睹。
擁擠的人群使他落後一步。謝殊的目光一直落在聞嶽背後,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聞嶽一邊避開群鬼亂舞,一邊還要?照顧傻徒弟——鬼族女子的奔放使司徒熠回憶起被魅魔支配的恐懼,見到那些裙口大?開、到處揩油的女鬼,他人都傻了, 仿佛一隻可?憐的鵪鶉落入老鴇的窩,僵硬到連手都不知道放哪裡?。
等?護著司徒熠走了幾步,聞嶽才發現謝殊不在自己的視線裡?。
他猝然回頭?,目光與謝殊相撞。
謝殊一愣,下意識挪開目光。
聞嶽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師弟, 我們去?那邊吧,那條街沒那麽擠。”
謝殊:“……好?啊。”
他撥開湍流般的鬼影, 朝著那個背影行?去?,目光重新落在聞嶽身上時,心中頭?一次產生?了不知所措的迷茫。
為什麽方才會條件反射地躲開?
他在心虛什麽?
沒等?謝殊想明白,聞嶽已經帶司徒熠來到另一條街上。
這?條街毗鄰主?街,人卻比方才少了一半,不再摩肩擦踵,擁擠不堪。聞嶽喘了一口氣,拍拍司徒熠的背:“放松點,她們又不會吃了你。”
“那可?不一定啊師尊。”司徒熠苦著臉,心有余悸,“剛才我的大?腿差點被摸光了!”
聞嶽、謝殊:“……”
好?在司徒熠經歷過魅魔事件後,心理恢復能力大?大?增強。他很快被周圍的景象奪走目光,不再糾結鬼怪勾引之事。
“師尊,師叔,這?條街上好?多魔獸!”
聞嶽與謝殊也發現了這?一點。
他們來時有見到販賣魔獸妖獸的攤主?,但規模沒有這?般大?,魔獸與妖獸也沒有這?條街上自由。
不知是不是之前見到的魔獸過於凶殘的緣故,它們都被關在鐵籠子中,要?麽被拔掉爪牙,要?麽籠子上貼滿符咒。這?條街上的魔獸卻可?以自由行?走,最?多頸上栓了個鐵鏈子,活動范圍比前者大?的多。
《陰陽簿》已到手,聞嶽不必著急,遂一個個看過去?,發現的確有不少眼熟的魔獸。
體型大?的有蛇妖、飛廉、朱厭等?凶獸,他在異獸齋中見過一兩隻,因其長相醜陋或凶殘,聞嶽一般隻遠距離投喂,不會抱在身上擼。
體型小的聞嶽則感興趣的多。
他駐足在一個小攤前,仔細觀察草窩裡?面熟睡的銀絲鼠。
一樣有一身銀色皮毛,背上三條白線,比異獸齋中的那隻小了一圈,可?見生?活質量不如碧竹峰中嬌養的同類。
不知怎麽地,聞嶽想起初至碧竹峰時,玉折淵在陽光下撫摸銀絲鼠時的模樣。
溫柔耐心,天顏在側,如謫仙下凡,以身作景,繪出一副恬靜美好?的畫卷。
那是他最?美好?的回憶之一。
見聞嶽盯著酣睡的銀絲鼠,頭?戴黑色面具的攤主?道:“大?人可?要?買一隻?”
“不了。”聞嶽對他笑笑,回憶只是回憶便好?。
他正要?往前走,身後忽然傳來司徒熠的驚呼。
“師尊!”司徒熠過來拽聞嶽的胳膊,“你看那邊有一隻劍齒兔!”
……劍齒兔?
聞嶽忍不住走過去?,果然在牆角見到了一隻毛發極其蓬松的劍齒兔。
它的毛不知有多久沒打理了,又長又亂,黏成一縷縷灰黑色。牙齒也很長,幾乎拖地,斷口處層次不齊,一看便是太長了自己崩斷的。
總之,有點慘,還十分髒,正常情況下聞嶽不會產生?任何擼的欲望。
可?不知為何,當聞嶽透過劍齒兔凌亂無比的毛發,與那雙紅色的眯眯眼相對時,心中產生?了一種微妙的熟悉感。
他追上去?,想要?摸一摸劍齒兔,劍齒兔卻受驚般低下頭?,呲溜一下鑽進牆角縫隙,老鼠鑽洞似的逃跑了。
聞嶽:“……”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讓聞嶽惦記多久,因為謝殊對他們招招手,示意道——舞會開始了。
“轟——”
街上所有篝火仿佛被潑了熱油,一竄三尺高?,火舌幾乎能舔到房簷。
四濺的火星中,鬼族女子的裙擺蕩起一朵朵曼陀羅花,絲竹管弦仿佛接到號令,不再各奏各的,而是統一成一首鬼族民謠,拉出詭譎而悠長的樂曲。
在場所有鬼族都搖擺起來,成雙成對,跳起不知名的舞蹈。
他們縱情尖笑,曖昧喘息,跟隨愈加激昂的音樂貼近彼此,互相撫摸,甚至掀掉面具激烈親吻,恨不得將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
聞嶽:……沒眼看。
司徒熠再次大?長見識,面具後的眼睛都瞪圓了。
聞嶽見他直勾勾地看著眼前一幕幕,拍了一下傻徒弟的腦袋:“阿熠,看月亮。”
“哦……哦。”司徒熠這?才回神?,忙遵從?師囑,仰頭?面對紫月。
……果然清淨多了。
鬼影隨音樂再次湧動起來,不一留神?便會撞上別人。
聞嶽拉住傻徒弟的手腕給他引路,卻突然碰到了什麽。
一個頭?戴白骨面具的女鬼飄到他面前,對他伸出一截枯瘦的骨爪。
聞嶽:“……你是在邀請我跳舞?”
骨女點點頭?。
“不了,多謝賞識。”
沒等?聞嶽拒絕,謝殊突然強硬地插了進來,單手撥開森森白骨,直接幫聞嶽回絕了骨女。
“師兄,過來。”
“哦。”聞嶽一手拽著傻徒弟,另一隻手的手腕被謝殊握住。
他被謝殊拉著朝反方向走去?。
謝殊走了幾步,見骨女沒有跟上來,這?才放開聞嶽的手。
聞嶽的骨頭?其實偏細,握在手中溫暖又微微硌人。
他攏了攏手指,卻留存不住聞嶽的體溫。
“小心那些鬼族。”謝殊頓了頓,道,“其中不乏采陽補陰、吸取精氣的惡鬼,誰邀請你都不要?答應。”
聞嶽轉頭?教訓司徒熠:“……聽到沒?”
“是,師尊!”司徒熠老老實實望天道。
謝殊:“……”
謝殊挑了一下眼尾。
聞嶽立即道:【開個玩笑,我知道的。】
【這?種話和?阿熠說即可?,我又不是小孩子。】
【其實師兄也沒比我大?多少吧。】謝殊道,【按照你原本世界的說法,不也剛成年不久?】
【我都成年三年了!】聞嶽道。
【是麽?】謝殊眨眨眼睛,【可?我感覺不像啊。】
聞嶽:【……】
聞嶽:【誰還不是個寶寶了~】
他們插科打諢聊了幾句,心中陰霾散去?不少。
順勢打開話匣子。
【都說術業有專攻。你知道師兄以前是學什麽的麽?】聞嶽故弄玄虛。
【什麽?】
【其實我是學語言的,只不過是這?裡?完全不涉及的外語,來到此處沒有一丁點兒用?武之地。】聞嶽遺憾地歎了一口氣,【早知道要?過來打打殺殺,我還不如去?學個武術,不管武當還是少林,哪怕讓我剃度為僧……】
他的話音忽而一頓,說不下去?了。
聞嶽在長街盡頭?看見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個神?似玉折淵的傀儡戴著銀面具,與一眾鬼影擦肩而過。
明明人很多,幾乎能擠滿視線,聞嶽卻從?人山人海中,一眼見到了他。
【那個帳房傀儡!】
聞嶽猶豫片刻,還是追了上去?:【我去?去?就?回。】
他穿過人群,朝帳房傀儡跑去?,刹那間身形便消失在黑暗中。
謝殊心臟一頓。
無人窺見的心底,荊棘生?根發芽,抽條生?長,化作刺枝纏繞而上,帶來混雜著愉悅的痛苦。
多麽奇怪。
謝殊喉結滾動,在原地停頓三秒,還是遵從?本心追了上去?。
【站在這?兒別動,我們去?去?就?來。】他吩咐司徒熠,化作一道月白殘影,飛快消失在交織錯亂的鬼影中。
司徒熠:?
司徒熠一直遵照師尊,仰頭?望天,壓根沒有看見銀面具一閃而過的身影。
雖然不知道師尊和?師叔幹什麽去?了,但是不要?緊,他身上裝有一大?包防禦法器與各色符籙,還學會了隨時瞬移到師尊周圍的口訣,站在這?裡?等?一會兒即可?。
只不過,一直仰頭?脖子好?酸呀,除了紫色的滿月,他什麽都看不到。
司徒熠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於無法無視旁人頻頻掃來的目光,特意對著空氣解釋:“我只是扭了脖子!”
說完,他趕緊垂下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隻手。
骨節分明,手指纖長,盈盈不堪一握似的,做出了一個邀請的姿勢。
司徒熠睜大?眼睛,目光從?下而上慢慢抬起——他看見了一雙繡有青竹的靴子,青色裙擺在夜風中蕩起微波,仿佛田田荷葉,又如連綿夢中的江南煙雨。
黛藍色的假面泛著微光,一雙漆黑的眼睛透過面具靜靜地注視著他。
“……羽妹?!”
司徒熠如遭雷擊,脫口而出。
那人沒有回答。
她牽起司徒熠的手,一點點插/入指縫,與他十指緊扣。
“陪我跳一支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