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折淵:“……?”
玉折淵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聞嶽露出僵化而不知所措的神情, 下意識伸出手,用指節蹭了蹭鼻子,玉折淵才明白,他說的是?真的。
“……為什麽?”玉折淵感受著胸腔裡?突如其來的銳痛, 對這種近乎陌生的反應產生了深深的懷疑與迷茫。
他頓了頓, 道:“是?我哪裡?不好嗎?”
那股疼痛像是?隨這句話起了波瀾, 從點擴散成面,化作酸苦混合的水, 蕩滿整個胸腔。
玉折淵抿了抿唇。
這種感覺與前段時間?的焦躁不同, 更加尖銳痛苦,更加難以控制。
玉折淵抬眼凝視聞嶽,眸子裡?像是?蒙了一層濃霧, 看上去是?有點委屈甚至可憐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神魂躲在?濃霧之中,如同一隻冷靜蟄伏的獸,撕裂一般審視著眼前的一切——包括心臟酸痛、生理性失控的自己。
而吐真丹的作用還在?繼續。
聞嶽也不知自己怎麽了, 好像那句話一說出口,心裡?最後一道防線也隨之破裂,各種念頭洪流一般傾吐而出。
他道:“我是?聞嶽,但我不是?魔尊。”
“我也不知道魔尊去哪兒了, 他好像已經不在?了。”
“我沒有奪舍,不知怎麽到了這裡?,害怕你發現我並?非魔尊。”
“可我不能再騙你和騙自己。”聞嶽眼眶通紅,聲音顫抖,“玉折淵, 你要殺了我麽?”
“……”
玉折淵沒有回答。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聞嶽,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聞嶽面色慘白,都快哭出來了,才垂下眼睫,輕聲說:“……你走吧。”
聞嶽渾身一震。
聞嶽不知道玉折淵是?何時離開?的,隻恍惚地覺得心裡?的負擔輕了一些,痛苦卻加倍反噬而來。
他呆在?床邊,坐了整整一宿,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渾渾噩噩地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
這間?房間?是?原主?的,舉目四?望,桌椅床凳、屏風香爐、衣櫃裡?的長袍綬帶,乾坤袋中的異寶法器……幾乎所有東西?都是?魔尊的。
聞嶽挑挑揀揀,隻裝了一些必要的、不值錢的生活用品,帶上他自己畫的符籙、無色陣中獲取的前塵鏡與骨劍,連閻羅刀都放在?桌子上,不打算拿走。
這樣孑然一身,來也空空,去也空空,不正是?原本的他嗎?
不能因為鳩佔鵲巢,就?真把自己當?成碧竹峰的主?人?了。
玉折淵沒有殺他,而是?趕走他,已經是?聞嶽設想中最好的結局。
……
聞嶽心如亂麻,思?維極度混亂,因此壓根沒有注意到,玉折淵聽?到他說“魔尊可能已經不在?了”時,反應是?漠然乃至冷酷的。
他花了不到一刻鍾收拾好行囊,發現真正屬於?他的東西?寥寥無幾,隻裝了乾坤袋中的一角。
聞嶽走之前,猶豫片刻,還是?做了一件事。
這些天,他見玉折淵的身體在?血祭的作用下漸漸有了起色,心裡?其實是?很欣慰的。因此下意識覺得,玉折淵說他不要沒用的東西?,是?兩人?吵架時的氣話。
聞嶽離開?雲雨閣時,臉色煞白,站都站不穩。
他嘗試駕馭了一下骨劍,發現不知為何,骨劍上的怨氣不見了,駕馭起來並?不困難。
以後就?用你了。
聞嶽踏上劍,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雲霧繚繞的雲雨閣。
……果?然沒有見到玉折淵的一片影子。
聞嶽剛踩著骨劍,搖搖晃晃飛上天,一道流火忽地從遠方掃來。
赤焰刀上,司徒熠一身紫袍,一望見他就?招手打招呼,笑得見牙不見眼:“師尊,你怎麽換法器了?”
聞嶽:“……想試試骨劍。”
“哦,聽?說這把劍比閻羅刀的威力還大!”司徒熠飛近了,才發覺聞嶽不對勁。
“師尊,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簡直像是?行將就?木的病人?!
聞嶽扯出一個笑容:“沒睡好。”
“哦,”司徒熠露出了然的神色,“仙君和師尊感情真好。”
聞嶽:?
聞嶽:“……”
被他這麽一打岔,聞嶽心情奇異地好了些許。
他悄悄運轉法力,想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紅潤一些,不要顯得病入膏肓,又想到自己與玉折淵“和離”一事,仙君應該自有打算,暫時不能告訴小朋友。
於?是?他對司徒熠道:“為師有點事,要出去一趟。”
“啊?”司徒熠一愣,“師尊要去哪兒?”
“魔界。”聞嶽道,“一會兒勞煩你去我的屋子,把桌上的白瓷瓶捎給?仙君。”
“什麽白瓷瓶?師尊你為什麽不自己給??”
“你怎麽這麽多問題?”聞嶽無奈笑道,“因為仙君還在?休息啊,我不想打擾他。你給?他他就?知道了。”
高空長風呼嘯,骨劍停在?赤焰刀旁,兩人?的距離變得觸手可及。
聞嶽伸手,摸了摸司徒熠翹起呆毛的腦袋,溫聲囑咐:“要乖乖的,好好修煉,聽?仙君的話,知道嗎?”
“師尊你都在?說什麽啊?”司徒熠道,“我一直都有好好修煉,聽?你們的話啊。”
聞嶽:“……”
“反正師尊你快點回來。”司徒熠道,“沒有你,仙君肯定會茶飯不思?,所以一定要早去早回哦!”
聞嶽:“…………”
聞嶽禦劍離開?碧竹峰後,司徒熠按照他的囑咐,來到聞嶽的房間?,發現果?然如聞嶽所說,桌子上放有一個白瓷瓶。
他拿起白瓷瓶,瓶身上忽然金光一閃,顯現出密密麻麻的咒文。
那咒文亮了一下,又很快熄滅,瓶口隱隱約約傳來極淡的血腥味。
司徒熠:……這是?什麽?
不過他本就?不是?深究的性格,師尊讓他幫忙,他照做就?好啦。
司徒熠提著白瓷瓶,離開?聞嶽的房間?,來到玉折淵門?前,輕輕敲了三下。
“仙君,你在?嗎?”司徒熠小聲問。
屋內沒有任何聲音。
“師尊說他要外出一趟,讓我把一個瓶子給?你。”司徒熠想了想,自言自語道,“那我晚點再來?”
他背過身打算禦刀離開?,門?內卻猝然傳來一陣咳嗽聲。
須臾,咳嗽聲止住,玉折淵沙啞的聲音透過門?縫傳出:“……進來。”
司徒熠這才推開?門?,乖乖走了進去……然後被玉折淵嚇到了。
“仙君,你怎麽了?!”司徒熠趕緊把瓶子放在?桌面,給?玉折淵倒來一杯溫水,坐在?旁邊給?他拍背。
玉折淵:“……沒事。”
然而怎麽可能沒事呢?
屋內藥味濃重,把凝神香的味道完全蓋過去了。玉折淵面色白到透明,眼眶透出青黑色,床頭的帕子上還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與聞嶽那副重度貧血的模樣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個二個,究竟怎麽回事?
“仙君是?哪裡?不舒服?所以師尊出山為您采藥?”
玉折淵回以他一片沉默。
“仙君,這是?師尊臨走前給?你的,”司徒熠見玉折淵不說話,想起還有白瓷瓶這回事兒,趕緊伸手拿來瓶子,遞給?玉折淵。
玉折淵接過,目光在?突然亮起的金色咒文上一掃而過,感受到瓶身留存的溫度與縈繞周圍的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瞳孔驟然一縮。
“咳咳……”
一股血腥氣從喉中上湧,五髒六腑似乎都要顛倒過來。
玉折淵無法抑製地咳起血來,手指緊緊捏著裝滿聞嶽鮮血的白瓷瓶,指節用力到泛出青白色。
“你……回去吧。”玉折淵斷斷續續地道,“請段汐來。”
司徒熠被嚇到說不出話,二話不說,趕緊推開?門?跑去找段汐。
一炷香後,白衣醫修提著青竹簍,掀開?門?簾走進來。
“仙君此番魂魄受損,已經調養不好了。”段汐只看一眼玉折淵,便下了定論。
“我知道。”玉折淵聽?到這話,卻依舊神色淡淡,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他的唇上染血,鮮紅的一抹,與蒼白臉色與烏黑墨發形成鮮明的對比,仿佛一隻穠麗而詭譎的豔鬼。
就?那麽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我還能活多久?”
“……不超過三個月。” 段汐頓了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