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嶽醒來時, 渾身酸痛至極,像是所有骨頭都?被抽出又重組了一番,思?維也紊亂無序,仿佛攪成一團的毛線球。
活著才能感?受到疼。
他愣了好一會兒, 才意識到自己死裡逃生了。
那麽謝殊呢?謝殊有沒?有事?
聞嶽想要“唰啦”一聲掀開被子?, 結果發現他的手臂重若千鈞, 連簡單的抬被子?的動作都?做不到。
聞嶽果斷放棄,重新躺平, 清了一下?嗓子?, 有氣無力地喊道:“我醒了,有沒?有人呐!”
一道紫色身影二話不說?衝了進來。
“師尊你?醒了!!!”大概是在?什麽私密安全之地,司徒熠沒?有戴面具, 露出一張混雜著開心?與擔憂的臉。
他一見到聞嶽,眼眶便開始發熱,短短幾步路,眼睛裡已?經蓄滿淚水, 似乎隨時都?會變成金豆豆掉下?來。
聞嶽:“……”
聞嶽心?裡百感?交集,放輕聲音道:“阿熠不是說?自己長大了,遇事要堅強不哭麽?”
司徒熠一眨眼睛,吧嗒掉下?兩顆淚珠:“師尊, 我這是高興的!”
“你?和師叔都?無大礙,真是太好了嗚嗚嗚。”司徒熠道,“何況我面對洛羽已?經不哭了,這叫男子?漢的真性情!”
聞嶽:“……”
聞嶽聽?到司徒熠的話,心?裡高高懸著的大石頭好歹落了地。
他再次確認:“師弟沒?事?他在?哪兒?醒來了麽?”
“師叔受傷更嚴重一些。”司徒熠道, “他就在?旁邊的木屋裡休息,尚未醒來, 不過小淵說?應當快了。”
聞嶽這才想起劍靈:“小淵呢?他去哪兒了?事出突然,你?們?肯定都?嚇到了吧。”
“實在?不好意思?。”聞嶽愧疚地道歉,“我們?是怎麽出來的?”
他的記憶隻到某一道天雷便戛然而止——聞嶽和謝殊都?咳出血,先後昏了過去。
“是小淵救了你?們?,他現在?出去采草藥了。”司徒熠心?有余悸道,“幸好他想到那個辦法,才中?止了天雷,把師尊你?和師叔撈了出來。”
“要是再晚一點,你?們?就回不來了嗚嗚嗚!”
聞嶽從司徒熠口中?得?知他們?昏倒後發生的事——劍靈將司徒熠與小桃夭送到雷劫范圍之外後,沒?有折返救聞嶽與謝殊,而是重新打開了《百鬼抄》!
他讓小桃夭配合,再次離開《百鬼抄》十丈之外,然後在?天雷即將從藏寶陣轉移到小桃夭身上時,用秘法將小桃夭及時封印回《百鬼抄》中?。
劍靈在?賭。
天道雖然會降雷懲罰小桃夭或謝殊中?的任意一個,但順序一定是先劈小桃夭,再針對謝殊。
倘若天雷劈著劈著,發現小桃夭出現在?其他地方,就會懷疑自己劈錯了。甚至會懷疑自己被愚蠢的凡人蒙蔽,劈了也是白費功夫,因此暫時停下?,等下?次追蹤到小桃夭,再重新觸發天罰。
好在?他賭對了。劍靈放出又收回小桃夭後,天空依舊電閃雷鳴,持續了好一會兒,雷聲終於慢慢湮滅散去。
聞嶽與謝殊靠各種法器撐過十道天雷,皆有所負傷,好在?沒?有傷及魂魄。
“當時小淵的臉色可?真是嚇人!”司徒熠光回憶了一下?,便覺得?脊背發涼,“像是要吃人似的。”
聞嶽:“……”
聞嶽歎了一口氣:“他是仙君的劍靈,肯定受不了我在?他面前出事……是我嚇到你?們?了。”
聞嶽又從司徒熠口中?得?知整件事的緣由——在?司徒熠奉命守在?槐樹外時,洛羽突然出現,嚇得?傻徒弟瞬移進藏寶陣,令九龍幡捕捉到小桃夭的氣息,繼而引發天雷。
不過這也不能怪洛羽,只要聞嶽他們?拿到九龍幡,必然會和司徒熠匯合,九龍幡出問題是早晚的事。
在?抵擋天雷時,九龍幡也被聞嶽拿來“天女?散花”,擋了足足三道天雷,直接被劈成齏粉了。
聞嶽倒不覺得?可?惜,神器沒?了就沒?了,人還在?就行,何況九龍幡的威力超出他們?的控制,很難保證在?實施計劃時不會出現其他意外。
天劫過後,洛羽再度離開,釋天也不知所蹤,不知是沒?能及時逃離雷劫被劈沒?了,還是趁機溜走了。
之前洛羽的話太驚悚,司徒熠聽?完就給自己洗腦,盡量忘掉,沒?有和聞嶽說?。
他道:“師尊你?難不難受?要不要喝一點恢復法力的藥?”
聞嶽接過司徒熠遞來的藥碗,忍著苦味一飲而盡。
“我要去見見師弟。”聞嶽道,“還是要親眼確認他沒?事,我才能完全放心?。”
這湯藥裡不知加了什麽天材地寶,甫一下?肚,聞嶽便感?覺一股熱氣直衝丹田,自覺運轉大小周天后,熨帖地湧向四肢百骸。
沉重無力的經脈像是被重新衝刷過,他的四肢逐漸恢復力氣,能夠慢慢下?床行走了。
聞嶽披上外袍,蹬上黑靴,拒絕司徒熠的攙扶,推開門。
屋外的新鮮空氣一下?子?湧入,他深深嗅了一口,恍若隔世。
謝殊居住的木屋就在?聞嶽隔壁。聞嶽來到門扉前,曲指輕敲門。
沒?有回應,想來謝殊尚未蘇醒,聞嶽便自作主張,推開了門。
“吱呀——”
他走進屋,慢慢踱至謝殊床邊。
謝殊果然還在?沉睡,唇色發白,面容有些憔悴。
平日裡總是上翹的眼尾安靜地垂下?,長眉微微蹙起,似乎有些難耐不安。
聞嶽垂眼觀察片刻,又伸手給謝殊把脈:“這幾天都?是誰在?照顧他?”
司徒熠舉手:“我。”
司徒熠:“我和小淵分工了一下?,我負責照顧師叔,他負責照顧師尊你?。爐上還有我熬的藥,一直溫著,只要師叔醒來就能喝。”
聞嶽:“辛苦你?了,阿熠。”
他心?裡還有很多疑問,但謝殊尚未醒來,這些疑問與謝殊無恙相比,完全不重要。
聞嶽其實不太會把脈,只能學?著前世電視劇中?看到的場景,左手托著謝殊的腕骨,右手三根手指搭在?謝殊手腕上,抵著內關穴,感?受謝殊脈搏的跳動。
一下?一下?,還算平穩有力。
那應當沒?什麽大事。聞嶽心?裡更松一口氣。
他搭著謝殊的手腕給他輸送法力,期望謝殊能好得?快一點兒。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居然真的起了效果。
謝殊睫毛顫了顫,桃花眼睜開一條縫,露出一點瀲灩的波光。
他似乎在?適應光與眼前的眩暈,好一會兒,才完全睜開眼睛,對聞嶽虛弱地笑了一下?:“師兄。”
聞嶽忙招呼司徒熠過來:“阿熠,快把藥端來。”
司徒熠:“好!”
氤氳藥香中?,謝殊微微側頭,看向聞嶽搭著自己的手腕,感?覺一股精粹的靈力沿著內關穴湧入。
他沒?有動,恍惚片刻,忽然道:“還好你?沒?有事。”
聞嶽一愣,故作輕松:“師兄能有什麽事?”
他把劍靈鋌而走險的做法簡單講了一下?,怕謝殊擔憂,又強調:“天劫已?經過去了,大家都?沒?事。小桃夭也一直好好的,在?百鬼抄裡天天嚷嚷哥哥怎麽還不醒。”
“你?看,只差你?還負傷臥床,所以要喝藥,快點好。”
謝殊盯著他的眼睛,彎了一下?唇角,看上去格外地乖:“好。”
司徒熠動作麻利又貼心?,很快濾掉藥渣,舀掉最苦的藥末,又用符紙給滾燙的藥汁稍微降溫,變成可?入口的溫熱,遂端著白瓷藥丸,來到謝殊床前。
聞嶽自然而然想接過:“我來吧。”
謝殊卻?道:“沒?事,我自己就可?以。”
他四肢尚且無力,勉力將自己撐起來,想要從司徒熠手中?端過白瓷碗。
眼前卻?驀然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
聞嶽猛地向前,右手拖住謝殊的身體。
就在?這時,司徒熠余光一瞥,發現一個雪白的人影出現在?門口,不知站了多久。
他脫口道:“小淵!”
聞嶽與謝殊一前一後地抬頭。
因為湊得?太近,謝殊又反應遲鈍,在?聞嶽轉頭時,他的嘴唇堪堪擦過聞嶽的臉頰,仿佛被羽毛輕輕蹭了一下?。
這一切落在?玉折淵眼中?,便是這樣一幅場景——聞嶽的右手還握住謝殊的手腕,左手搭著謝殊的肩膀,兩人當著司徒熠的面就敢這麽親密,連偷吻都?乾出來了……
“哐當”一聲,玉折淵把手裡藥簍摔在?了地上。
聞嶽壓根沒?注意到謝殊碰到自己的小插曲,有些詫異地望向劍靈:“小淵?”
這孩子?怎麽臉色鐵青,變成熊貓眼了?
聞嶽後知後覺地生出一絲愧疚——不管怎樣,他讓劍靈與司徒熠擔心?了。若不是劍靈想到這種鋌而走險、哪怕謝殊知道也不會用小桃夭嘗試的辦法,他和謝殊很可?能會交代在?那裡。
那劍靈和司徒熠該怎麽辦?
聞嶽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打算先把謝殊扶回去,再好好安撫一下?劍靈。
誰曾想,劍靈立在?原地,定定地看了聞嶽三秒,倏而化作一柄通體晶瑩的長劍,攜風帶雪朝聞嶽與謝殊刺去!
“小淵?!”
聞嶽壓根沒?料到還有這一層變故,情急之下?本能地上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背後的謝殊。
何辜劍劍勢猛然一頓,擦著聞嶽的耳朵刺過,鋒利的劍刃削斷聞嶽一縷長發。
青絲悠悠散落,而長劍並未減速,在?掠過聞嶽後驟然回調,雪亮的劍尖對準了謝殊的後腦!
“你?幹什麽?!”
聞嶽又驚又怒,終於反應過來,劍靈竟然在?針對謝殊!
龍骨劍應聲而動,在?何辜劍即將接觸到謝殊的前一刻,險而又險地插了進去。
兩劍相向,劍背挑開劍刃,發出刺耳的“刺啦”聲。
聞嶽頭皮一麻。
為保護謝殊,他沒?有將劍刃對準何辜,而是平貼著刺過去,確保哪怕挨到謝殊,也不會傷他分毫,因此抵上何辜劍時,需要用更大的力量才能挑開。
而面前的長劍一派死寂,仿佛被控制的傀儡,要千方百計殺了謝殊。
“……”聞嶽突然感?覺自己壓根不認識劍靈。
難道小淵被奪舍了?
謝殊眼前一陣陣發暈,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他的脖頸之後駕著兩把寒光閃閃的劍,透過交錯的劍刃,聞嶽與何辜劍對視。
劍靈輕而易舉地讀出了聞嶽心?中?所想。
“不用懷疑,就是我。”劍靈冷冷一笑,用劍身面對聞嶽令他不再壓抑,將心?中?的不滿無所顧忌地爆發出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好師弟對你?有多不同。”
司徒熠已?經被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嚇傻了,端著藥碗一動都?不敢動。
聞嶽則不可?思?議地皺眉:“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怎麽可?以自相殘殺?”
“我當然知道。”長劍中?,劍靈聲如玄冰,“他可?是差點害死你?的人,難道不應該給一點教訓?”
“要是我真對他動手,他早就死了無數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