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幽天人血祭龍脈, 一念之間方圓千裡白日生光,仿佛焚天煮海……說時遲,那時快。但見刀光一現, 血海憑空分作兩半,天穹宛如被切割而開, 那碧落天天主卻是好端端從其中走出來, 大笑三聲,攜刀負劍而去。”
酒樓裡, 一位說書先生敲著手中笏板,正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不久前發生在大幽王都中的那件大事。
而不少人也都聚精會神地聽著, 有些人甚至不知不覺伸長了脖子。
哪怕許多人早已不是第一次聽人說起,也清楚這其中必然有說書先生故意誇大編造的細節, 戰鬥詳情也絕不像他說的那樣簡單, 但他們還是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幾聲感歎。
實在是因為這件事情鬧得太大, 也太過駭人聽聞。從來都是一盤散沙的魔道中人居然被一個神秘人收攏到了一起, 成為了一個整體。
什麽七獄魔宗、玄陰宗、魔刀堂……都已不複存在,如今整個魔道只有「碧落天」這三個字煊赫萬方, 不可一世。
而此人不聲不響收攏了如此多的魔道中人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破壞大幽皇朝龍脈節點,讓整個大幽皇朝都因此陷入了癲狂與混亂。
「碧落天」這個橫空出世的組織,就這樣生生踩著大幽皇朝,出現在世人眼前。
那位神秘的碧落天天主, 更是截斷一國龍脈, 在大幽王都兩進兩出,到最後硬生生突破數名天人的攔截,揚長而去。
他那猖狂的笑聲, 直至今日還仿佛回蕩在王都上空,讓大幽上下喪盡顏面,皇帝都足足半月推病不朝。
而這件事情也以最快的速度傳揚到了整個天下。有人擔憂恐懼,有人事不關己,亦有人喜聞樂見,唯恐天下不亂。
無論是哪一種人,此時此刻都在關注著碧落天天主的行蹤,以及整個「碧落天」的動向。
——但這些人恐怕沒有想到,此時他們所熱議的焦點,晏危樓本人,其實就大搖大擺地藏身在距離大幽王都數百裡外的一座城池。其名曰「寒石城」。
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放在地圖上,差不多恰好位於整片中域神州的中央,距離那天中禁地也沒有多遠。
以往的魔道中人雖然是一盤散沙,但也有著隱藏在世俗間的勢力,各大魔道宗派之間更不可能完全沒有任何往來。不起眼的「寒石城」背後其實就有好幾個頂尖魔道宗門的勢力做支撐。
對他們而言,此地算是一方“淨土”。
因為這是魔道所有天人聖者共同選擇的後路,哪怕是彼此之間有仇隙的魔道宗門,都會不約而同地維護寒石城。
——天人聖者,近乎仙神,看似風光,卻也不可能長生不死。他們有壽終之時,也有受到重傷難以痊愈的可能,同樣有從巔峰跌落至低谷的時侯。
若是正道中人,對這些倒是不必擔心。
天人壽終,家族後裔或許無法再像以前那樣風光,但只要知情識趣,上交天人遺藏,在宗門看護下總能富足平安;
若是受到難以愈合的重創,再不複天人實力,只要以往沒有與人結下深仇大恨,頂多是割讓一部分利益出去,從此安分守己,還能在宗門平安養老。
但魔道卻不一樣。
魔道中人隻論實力,一旦從巔峰跌落,只會被落井下石,不會有人雪中送炭。
天人壽終,其家族血裔一夜之間便被人屠戮殆盡,只為了傳說中的天人傳承;某位天人因意外受到難以恢復的重創,實力再也無法恢復,立刻就被曾經的仇家、宗門內部早有不合的死對頭,甚至是以往恭恭敬敬的弟子門人,趁其不備,施以暗害……
——這樣的事情,在魔道中屢見不鮮。
後來,眾多頂尖魔宗的天人聖者便於暗中達成了共識,選定了寒石城這個地方,作為他們的退路。
他們親自安排了諸多在表面上與他們毫無關聯的勢力,作為寒石城的保護傘。任誰去查都會發現,這裡與正魔兩道毫無相乾,就是數位散修中成長起來的入道大宗師共同經營的地盤。
——據說他們半輩子在江湖上闖蕩,走過諸多風風雨雨,當年也都闖下偌大名頭,如今卻厭倦了江湖紛爭,這才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度過下半生。
天人不出,入道大宗師已是神州浩土上最巔峰的力量。不過就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小城池,無論是正魔兩道,都不會沒事找事,冒著觸怒數位散修大宗師的風險,特意到這裡來鬧騰。
因此,這座小城看上去極為安定平和。
但在這安定平和的表象之下,可能路邊隨處路過的一位拄拐老人,就是某個曾掀起腥風血雨的魔道天人;大街小巷中隨便跑過的幾個小孩,或許就是被天人隱藏起來的家族後裔;哪怕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店小二,或許都有著洞見三重的實力,是天人最信任的心腹下屬。
晏危樓收服了眾多魔宗,當然也包括數位天人。
起初這些人還只是表面服從於他的實力,自不會將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訴他。
但經過斬龍脈那一役,他們總算對晏危樓徹底心服口服,並且發自內心地認定,這位突然出現的神秘人,必然會是一統整個魔道的魔道之主。
如此,晏危樓也就知曉了寒石城的存在。
已然到了天人之境,分明可以一心潛修、不問世事,這些魔道天人卻寧願冒著將來被人清算的風險,都要帶著一眾魔宗繼續搞事。可見他們都不是什麽安分的主,相較於攀升更高境界,他們對鯨吞正道,瓜分大幽,更感興趣。
如日中天的碧落天,晏危樓這個突然出現的碧落天天主,讓他們看見了希望。
……
寒石城一角。
某間看似平平常常的客棧中,晏危樓與“魑、魅、魍、魎”四個工具人佔據最角落的一桌,附近一個人也沒有。
自從進入寒石城以來,晏危樓就不覺走神,四周的環境總給予他某種似是而非的熟悉感,就像觀瀾劍閣的地宮一般。
這讓晏危樓確信,曾經的他——在這個世界的未來時間點上,但對他本人而言卻是在過去——必然來過這裡。
只是他到來之時,應當是不知多麽久遠的以後了。許多如今還存在的事物,或許將來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因此這份熟悉感才遠遠及不上地宮那般強烈。但正如在地宮時,他隱約從記憶片段中看見自己接受一眾屬下叩拜的場景,來到這裡之後,又有莫名的記憶碎片飛出,還是相似的場景。
這讓晏危樓腦門上冒出了一串問號。
……怎麽我走到哪裡都覺得那個地方像是我曾經(或者說未來)的地盤?
一回生,二回熟。晏危樓非常淡定地將新飛出的記憶碎片按在腦海中,接著看向坐在附近的四個人。
當初晏危樓樓剛剛蘇醒之時,身邊跟著的這四人可謂淒淒慘慘戚戚。一個個非但沒有肉身,就連神魂都像是被人揉搓過十遍八遍,黯淡又虛幻,完全就是四團鬼影,連模樣都看不清楚。
“魑魅魍魎”這個詞,就是為他們專屬打造的。
而現在,重新擁有了肉身的四個人,簡直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一人容貌三十上下,生得清俊儒雅,周身罩著一襲青色文士服,手上還持有一份與神魂綁定的書卷,氣質十分文雅;
另一人生得高鼻深目,發絲結成小髻,帶著幾分草原異族的特征,全身上下都透出中原人少有的粗獷與野性;
還有一位則是一個看似平平常常的老者,一身低調的麻布長袍,目光湛然有神,身形筆挺似劍,腰間懸掛的古樸長劍看似普通,卻有種內蘊的鋒芒。
剩下的最後一名女子卻是穿著一襲錦衣玉冠,一副貴公子的打扮。她身形高挑,容貌英氣,舉手投足間所流露出的天然貴氣彰顯著她不尋常的來歷。
晏危樓左看右看,都不覺得這四人像是和自己同路的人。尤其是對比一下不久前才見過的那些魔道天人,一個個要麽邪氣凜然,要麽霸道狷狂,兩邊的畫風實在相差極大。
……莫非,失去記憶之前,這幾個家夥其實是他的敵人,只是幾人打著打著出了意外,這才一起被卷到了這裡?
但晏危樓潛意識中對幾人並無敵意,似乎從未將他們當作敵人來看待。看來就算是對手,也是毫無威脅的那種。
也罷,管他是人是鬼,反正這四個家夥目前都是他的工具人,而且非常好用。
因此,晏危樓也懶得計較那麽多,便向幾人說出了自己的下一步計劃。
之前他們到處煽風點火,激起了無數潛藏於暗中的野心家,搞得如今天下叛軍四起,大幽皇朝焦頭爛額……這一步無疑是成功的,如今就要更進一步。
目前那些叛軍的實力還不足以對大幽造成太大威脅,之所以大幽皇朝的應對如此無力,主要原因還是在於三十三州面積太廣,攤子鋪得太大就難以收拾。
但這還遠遠不夠。
只要大幽皇室下定決心,舍得付出代價快刀斬亂麻,總能將三十三州之地一一收拾過來。
而晏危樓就是要讓他們無法如此順利。
——大幽龍脈,已被他視作囊中之物。
“……接下來你們要做的就是,在天下所有野心家中,各自挑出最有潛力的勢力,將他們扶持起來,在最短的時間裡發展壯大,徹底分裂大幽皇朝。”
聽了晏危樓的指示,其中三人紛紛點頭,隨即便各自離開,分頭行動。
而最後那位看似平平無奇的麻衣老者卻被晏危樓留了下來。
那三人被派出去針對大幽皇朝搞事,剩下的這人就要留下來,幫助晏危樓肅清魔道內部,平息一切不服的聲音。
而不知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
離去的三人中,青衣文士徑自向西而去。在西陲之地,他一眼便看中了一位姬姓少年,對方出身大族,家族勢力雄厚,起兵之初便攻下三座城池,在當地極負人望。而身為家族繼承人的姬姓少年更是果敢有為,軍事能力出眾,暗中觀察一陣便讓這青衣文士極為欣賞。
奈何晏危樓交代過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暴露真容,於是青衣文士便易容改扮,喬裝成神秘人將之收為弟子。
家中繼承人多出了一位天人做老師,這讓本就蒸蒸日上的姬氏一族愈發聲威赫赫,有青衣文士暗中幫助,他們很快迅速崛起,開始向外擴張。
那高鼻深目的異族天人想法更是簡單,一路徑自向北,在眾多零散的小部落中,挑中了一位野心勃勃的部落之主。幫助對方掃蕩草原,隨後進逼大幽。
最後,這幾人中唯一的一名女子一路東行而去,本是漫無目的,看遍了路上所遇的大大小小“諸侯”,直到有一天,在東南一帶,她一眼就看中了一個人。
此人身後的家族出自某個上古大族,以古語“黎”為姓,如今起兵反抗大幽後,又以之作為王號。
不知為何,她與這些人甫一見面,便有種冥冥中的親近感,於是她便遵從自己的直覺,以鬥篷遮住容貌,在此地停留下來,幫助黎國壯大。
晏危樓身在寒石城,卻依舊能源源不斷接收到各方傳來的消息。
在他的居中調控與指揮應對中,三股勢力在大幽邊陲崛起,不斷向中央進逼而去,微小的浪花不斷翻湧,最終形成了足以掀翻大勢的洶湧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