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你知道補天訣在哪裡?”
宿星寒的到來讓晏危樓略感吃驚。
這段時間, 兩人心照不宣地忽略了不久前發生的事,似乎又回到了以往自然而默契的相處方式。
但每次看到宿星寒,晏危樓心底深處就不可避免地生起各種念頭, 有一種此前從未有過的情緒一點一點漫了上來。並非他的理智所能完全控制。
晏危樓不太習慣這種超出掌控的感覺。
他是那種計劃性和掌控欲都很強的人,就連重生都是自己一手安排, 重生後的這一世該如何過也早有打算。而宿星寒卻不在他原先的預想之內。
宿星寒似乎完全沒發覺他的情緒變化, 身形飄忽一瞬便靠近了晏危樓,目光看向桌案上的四卷《補天訣》。
他眉如輕煙淡墨,膚如凝霜雕雪,高鼻薄唇, 色澤蒼白冷淡。一雙墨染般的瞳清澈透亮。目光淡淡垂落時, 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淺淺的陰影。
綢緞般的烏發從他肩頭垂落,映著蒼白的臉, 讓他柔軟的唇瓣看著更暗淡了三分。靠近過來時,晏危樓似乎聞到了極淡極淡的冷香, 夾雜料峭冰雪的寒意,讓人聯想到風雪中盛開的桃花。
入道者,可洞察天地大道,神魂強大, 過目不忘,瞬息間天地萬物盡入心中。
晏危樓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一瞬間發現這麽多小細節。仿佛以前的他只是個假的入道大宗師,而現在,以往從不曾在意過的細微之處,終於被他敏銳的五感所捕捉, 在第一時間形成了連貫的信息躥入他腦海中。
宿星寒沒有注意到身邊人微微錯愕的表情,卻感應到心口湧動的情緒,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在他眼中轉瞬即逝。
他睫毛顫了顫,目光落在《補天訣》上,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嗯,我知道補天訣的總綱在哪裡——”
說著,宿星寒抬起手來。隨著他的動作,來自四面八方的天地靈氣歡呼雀躍而來,在他修長瑩白的指尖縈繞。
他憑空勾勒,點點微光在半空凝聚,迅速繪出了一副虛幻的地圖,山川河流盡映其上。他輕輕一指點在某處。
“……就在這裡。”
晏危樓凝神看去,很快就認出了地圖上的方位:“這是……天中禁地?”
說到天中禁地,神州浩土之上沒有一個人會對這個名字陌生,許多人甚至都是聽說著天中禁地的種種傳聞長大的,但也絕不會有一個人對此熟悉——因為還從未有人進入過其中。
那是一處不知存在了多久的秘境,外部有著古人留下來的封印結界,即便是天人也難以打破。
天中禁地距離雲州不遠,就在大雍最南部,與齊國及東黎邊境都有接壤。
自古以來,世間便流傳著一個說法,據說天中禁地之中蘊藏著大恐怖,有朝一日一旦爆發,整片神州中域都將淪陷。
這傳聞早已在世間流傳不知多久,雖不知真假,但也不得不防。
於是,當初大雍建國後,在分封諸侯時,便刻意將諸侯領地大部分都安置在南境。諸多諸侯國連成一圈,恰好成為了大雍本土與天中禁地之間的屏障,再加上東黎以西的一部分邊境,合起來便將天中禁地圈在其中。
事實證明,這提防的確是有必要的。
就在差不多十七年前,天中禁地的封印曾經出現過一絲松動,有恐怖的黑氣從中彌漫而出,很快便迅速汙染東黎一郡之地,所過之處生靈死絕,活人不存。
恰逢蕭無義之父「乾坤一擲」蕭一擲遊歷至此,原本一直卡在半步入道的他,在危機中激活了體內的天人血脈,一刻入道,半日入天人。
隨後,這位新晉天人為救天下百姓,不惜犧牲性命,以己身補封印,平定了天中禁地的動蕩,也成為了神州有載以來存在時間最短的天人。
——盡管天中禁地隻爆發了這麽一次,卻足以讓天下人瞠目結舌,算是見識到其可怕之處了。
而今,按宿星寒的說法,《補天訣》的總綱居然在天中禁地,若要去尋回總綱,這其中蘊含的巨大危險不可不察。
況且,晏危樓前腳才與渡九幽達成共同進退的約定,眼看整個魔道即將面臨來自正道的打壓,北鬥魔宮甚至都因此由明轉暗,他若是在這個關頭離開,單獨一個北鬥魔宮未見得能夠頂住如此龐大的壓力。那些已經被他鎮住的魔道宗門也未見得不會在暗地裡做小動作。
這種種顧慮很快在晏危樓腦海中一條一條列了出來,他陷入了沉吟。
想了一想,他當先問道:“明光,你是怎麽知道補天訣總綱在天中禁地的?確定這個消息的來源可靠嗎?”
宿星寒看了他一眼:“……是故人相告。不用懷疑,這個消息絕對是真的。”
……故人?
晏危樓眉頭一跳,唇角微斂。
怎麽還突然冒出一個故人來了?除了他,宿星寒居然還認識其他人?而且仿佛還有著為之打掩護的意思?
他第一反應是“元”,但很快意識到不對。兩人已經坦白,倘若真是“元”,宿星寒沒必要含糊其辭,可以直言相告。
疑惑的念頭剛剛在腦海中轉過一圈,晏危樓又強行將之摁滅。
……罷了,他是閑的嗎?追究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以天地之靈存在的時間,在漫長光陰裡偶然碰見過幾個人類,萍水相逢,說過幾句話,也不足為奇罷。
“那……你那位故人有沒有說過,該如何進入天中禁地?”晏危樓迅速舍去心中雜念,正色道,“據我所知,天中禁地的封印結界連天人也無法破開,唯一的辦法便是等待其自然失效。”
所謂的陣法與結界都是要消耗能量的,沒有無窮無盡的能量,就遲早有消耗過度,徹底報廢的一天。但天中禁地的封印結界之牢固,除了十六年前那場意外,恐怕再維持三百年不成問題。
宿星寒沉默片刻,似乎在回憶什麽:“我也不知,他沒有來得及說。”
“不過……”
白衣人線條流暢的臉像是一幅虛幻不真實的畫卷,那深黑的雙瞳靜靜注視著晏危樓,纖長的睫毛卷起優美的弧度。
下巴微微一點,他認真強調道:
“我只知道這個消息很重要很重要,而且的確是真的。”
晏危樓的目光不由投向面前的四卷《補天訣》——應該去試試嗎?
·
三日後,一艘不起眼的飛行靈舟自泊陽城上空駛過,向著雲州南部而去。
考慮過後,晏危樓還是決定往天中禁地一行。他從來不是那種瞻前顧後,心有遲疑便躊躇不前的人。既已決心集齊補天訣,便不會因為一些小小的顧慮就放棄。只是先花費了三天時間將一切安排好,免得前腳才走後腳齊國就生亂。
數百米高空之上,雲霧裹挾著寒風,不起眼的飛舟穿雲而過,將層層雲霧撞開激蕩的漣漪。
飛舟上的二人遙遙望了一眼地面,便將目光投向浩渺無垠的蒼穹,此時兩人的視線無限開闊,再無絲毫阻攔。放眼望去,唯有海洋般靜謐深邃的天空,與飄蕩如洋流浪花的層層雲霧。
“沒想到齊王府還有點家底……”
晏危樓喝著從飛舟中摸出的一壺美酒,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早知道就早點來打劫齊王府。”
這艘飛舟就是從齊王的私庫中找出來的,是古代煉器師的傑作,只需要定期投入靈石,就可將之驅動。
因為材料的缺失與技術的失傳,過去流行的飛行靈器放在現在已經是稀罕物了。之前陸一漁手上也有一艘,晏危樓還順路搭過一程。
重生至今,這還是晏危樓擁有的第一件飛行靈器,終於不用總是靠兩條腿趕路了。盡管入道大宗師可禦空而行,但也總是有想要偷懶的時候嘛。
——說來也是心酸,晏危樓收服了那麽多魔道宗門,在他們的寶庫中都逛過一遍,都沒見過一件飛行靈器。畢竟就按之前道消魔漲的局面,又有哪一個魔宗弟子敢駕著飛舟在天上大搖大擺飛行?他們自然不會收集飛行靈器。
宿星寒卻突發奇想:“瀚海秘境中有那麽多妖魔,不缺煉器材料,卻沒有煉器傳承。或許可以一試?”
這倒是提醒了晏危樓。
……是啊,許多煉器技術失傳,根本原因就在於原材料滅絕了。妖魔身上的材料是製作不少靈器的必要核心,自從神州浩土妖魔絕跡後,那些靈器就再沒有了原材料,而上古煉器師們也只會一味因循守舊,不懂得探究新材料、新秘方,從而導致這一脈傳承越來越衰微。
可如今,瀚海秘境中有著幾乎源源不斷的妖魔,以古法煉器之事大有可為。
或許,還能借此徹底收服麾下所有勢力,讓眾人歸心。
“還是明光想得周到,我倒是忽略了這一點。”晏危樓笑著讚了一句,又道,“……看來之後還要想辦法找幾位煉器師了。現今的煉器師可不多。”
宿星寒卻道:“不用了,我就可以。”
晏危樓驚訝地看向他:“……你?”
“嗯。我可以。”
似乎是終於想到了可以幫上晏危樓的辦法,他一向較為平淡的語調都上揚了幾分,眸子裡染著淡淡雀躍的光。
“我連神兵都可以鑄造出來呢。”
這樣的他,沒有半點在其他人眼中的疏離冷淡、高不可攀,反倒像是一個迫不及待獻寶的孩子,眼巴巴等待著收到禮物的人露出笑臉。讓人不由自主放軟心腸,被這份純粹的心意所感染。
晏危樓不由微笑,似模似樣地衝他行了一個鄭重的劍禮:“那好,之後就要拜托你了,我的首席鑄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