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沅幾乎不敢下車。

　他坐在副駕駛， 看著昏暗的前方，深吸一口氣，下車跟著何成到了手術室外。

　“先生應該跟你說過， 他之前是怎麽去長明村的。後來那人的兒子回國了，想報復先生，沒有成功， 反而因為犯事進去了……他越獄了， 暗地跟蹤先生想殺了先生。先生察覺到了， 但還是被他刺中了胸口。”何成說。

　聽著何成的話，宋沅步伐一頓， 好半天才重新跟上。

　他聽見了自己有些沙啞無力的聲音，“他怎麽樣？”

　何成說：“已經從手術室出來了，沒有生命危險， 接下來只需要靜養一些時間。”

　兩人停在VIP病房前，何成率先推開門。

　病床上躺著的男人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由於是VIP病房，周圍很安靜， 只有偶爾幾個人路過。

　宋沅看著顧應遲， 耳邊是有人路過時被放大無數倍的腳步聲。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微微彎著腰，喘著氣，許久才閉眼平靜下來。

　“宋少爺，不要太擔心了， 先生會沒事的。”何成低聲道。

　“他什麽時候醒？”宋沅呢喃道。

　“醫生說可能三天之內，也可能半個月之內。”何成頓了頓，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但宋沅已經猜到， “也可能一直不醒？”

　對上他的目光，何成立刻垂眸，不敢與他直視，“是。”

　病房裡安靜的落針可聞，宋沅一步步走到病床邊坐下，握住顧應遲的手。

　掌心裡的手不再像平時那般溫暖炙熱，變得有些冰涼，宋沅用自己不太熱的手去暖著，抿著唇，直勾勾地看著顧應遲，許久沒有動。

　他就這麽坐了一夜，坐到最後身體都僵硬動不了了。

　顧玉河和安心得知這件事趕過來時，宋沅已經趴在床上睡著了。

　“噓。”安心扯了下顧玉河，示意他別叫醒宋沅，然後拿被子蓋在了宋沅身上。

　顧玉河站在床邊，看著顧應遲滿臉擔憂，眼裡含著淚水，幾次想叫出叔叔兩個字都忍住了。

　“你別哭啊。”安心把他拉出去，說：“宋沅照顧了你叔叔一夜，現在才睡著，你別把他吵醒了。還有，你叔叔會醒來的，你別哭。”

　“我有點控制不住。”顧玉河擦掉快要出來的淚水，歎口氣，“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叔叔……”

　“別哭了。”安心遞給他一張紙，“你叔叔會醒來，不會有事的。現在就怕宋沅會很難過……”

　她說著，聽見病房裡傳來動靜，扭頭一看，宋沅已經醒了。

　安心給顧玉河使了個眼色，走了進去，“宋沅，你休息會吧，我和顧玉河看著。”

　宋沅笑著搖搖頭，起身去洗漱。

　出去時，安心指了指桌子上放著的早餐，“這是給你買的早餐，你趕緊趁熱吃了，別等顧應遲好起來了，你又病倒了。”

　宋沅沉默片刻，覺得安心說得有道理，扯唇笑了笑，喝下一碗粥。

　身體恢復了一些力氣，宋沅坐在床邊，靜靜地盯著顧應遲。

　顧玉河手機響起，看到備注，他有些緊張，“我爸打過來的電話，我要如實說嗎？”

　“暫時先別說。”宋沅說。

　顧玉河應了一聲，起身接聽了電話。

　一直到晚上，顧應遲也沒有醒。

　半個月後，高考成績出來，宋沅考了七百一十九分，報了醫大的志願。

　顧玉河與安心如願去了K大，宋堯去了國外留學，臨走前單獨約了宋沅見面。

　“我這些天一直在想之前出現在我身體裡的那個人說的話。他說這裡是小說世界，是假的，你是男主角，我是配角，我永遠比不過你。”宋堯喝了一口咖啡。

　宋沅沒有說話。

　“我不這麽認為。”宋堯輕笑一聲，“什麽主角配角的，在我看來，我也是主角。我的腿可能就是老天給我的報應。這些天我仔細想了很多，之前做了那麽多幼稚的事，很對不起你，在這裡對你說一聲抱歉。你不原諒我也沒關系，我也沒奢求你的原諒，就是通知你一下而已。”

　“到現在，我突然就想通了很多事情。”

　“宋沅，你確實很厲害。但我也不比你差，往後一有機會，我依舊會把你踩在腳下。”

　他放下咖啡杯，起身離開了，態度依舊傲慢。

　從始至終宋沅都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他走了，宋沅才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很苦。

　眉頭微微蹙起，宋沅抿唇，看著窗外的黃昏，不久後起身迅速離開。

　直到他開學，顧應遲都沒有醒來。

　宋沅有想過陪著他，不去學校，何成說，“先生如果能說話，肯定不願意你這樣的。”

　宋沅心裡清楚知道自己應該在這個時候做什麽，去學校報了名，而後每周得空都會立刻來醫院。

　宋沅坐在顧應遲身邊，拿著毛巾給顧應遲擦拭身體，分享著最近發生的事。

　房間裡靜悄悄的，他已經習慣得不到回應。

　冬天已經到了，外面下起了雨，宋沅看著窗外，想起了自己生病時，顧應遲坐在他身邊的場景。

　那個時候顧應遲一定比現在的他要忐忑害怕到了極點。

　當時的顧應遲怕他一睡不醒。

　現在的宋沅怕顧應遲一直不醒。

　宋沅深吸一口氣，握緊顧應遲的手，輕笑道：“都冬天了，顧應遲，你趕緊醒來，說不定還能看見冬天的第一場雪。”

　顧玉河和安心走進來，把手上提著的東西放在一邊。

　“我爸媽還是知道了。”

　顧應遲出事後，瞞著了顧滿修兩個人，後來由於聯系不到顧應遲，顧滿修察覺到了不對，直接趕過來了。

　顧滿修和自己的妻子是晚上到的，一下飛機沒有任何的停留，直來了醫院。

　在看到顧應遲時，兩個人瞬間紅了眼。

　“怎麽會醒不過來呢？傷口都好了，為什麽醒不過來？”顧母擦拭著眼角的淚水，握著宋沅的手，一直再說著感謝的話。

　宋沅喉嚨像是塞滿了棉花般，一個字也發不出，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顧應遲，眼睛微微發澀。

　他也想知道為什麽。

　直到深夜，病房才安靜下來。

　宋沅用手撐著臉頰，看著顧應遲的臉，呢喃道：“顧應遲，你已經答應了我不會離開我的。”

　“你不會說謊。”

　“所以你會醒來的，對不對？”

　沒有人回應。

　宋沅閉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恍惚中，似乎有一隻手撫摸著他腦袋，力道溫柔，讓宋沅睜開眼。

　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宋沅怔住了。

　顧應遲笑了笑，眉目溫和，“早，沅沅。”

　宋沅嘴唇動了動，“早。”

　一個字，沙啞無比，大腦還沒反應過來，眼眶已經發熱。

　“是夢嗎？”

　宋沅抓緊顧應遲的手，瘋狂的想確定眼前的一幕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別哭。”顧應遲說，“我回來了，宋沅。”

　“你睡得太久了。”宋沅斂眸，逼去眼底的淚水，語氣中帶著小心翼翼的興奮。

　顧應遲摟住他，說了一句“抱歉”，笑道：“我答應了你，不會離開你。”

　宋沅聽見有人再叫自己，他扭頭看著身後，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

　宋沅身體微僵，回頭看著坐在床上的顧應遲，死死地抓緊他的手，“顧應遲……”

　顧應遲只是伸手摩挲著他的臉，但笑不語。

　看著那笑，宋沅呼吸一窒，從夢中驚醒。

　“你沒事吧？”顧玉河擔憂地盯著他，“是不是做噩夢了？你臉色很蒼白，還一直在抖。”

　宋沅下意識看向病床，顧應遲還躺著，並沒有醒。

　那果然是個夢。

　宋沅搖搖頭，起身打開窗戶。

　雨已經停了，地面積了一些水，倒映出略微陰沉的天。

　空氣中彌漫著雨後的濕氣，宋沅站在窗前看了很久，才轉身笑吟吟地看著床上的顧應遲，說：“我就當那個夢是預知夢了，告訴我你最近就會醒來。顧應遲，我等著你。”

　＊

　宋沅在《星期天漫畫》APP上連載的作品完結出版，並且賣出了動漫版權，讀者沒看夠，紛紛求著出第二部 。

　周末有個簽售會，宋沅在醫院陪顧應遲到中午，吃完午飯後出的去了簽售地。

　“太太，有生之年還能等到第二部 嗎？”排第一的女生拿著手中的的漫畫遞給宋沅，因為太過於激動，手一直顫抖不停。

　“有機會的話，會出。”宋沅笑了笑，在第一頁簽下自己的名字。

　“啊啊啊！謝謝太太。”得到回答，女生興奮地離開了。

　“太太可以合照嗎？”

　“太太能寫個祝星樂高考加油嗎？謝謝太太。”

　“太太還會出其他作品嗎？期待太太其他作品。”

　“……”

　隊伍排成了長龍，無論粉絲提出什麽要求，宋沅都應下了，臉上一直帶著溫和的笑。

　簽售一直進行到五點才結束，宋沅活動了下手腕，開始收拾東西。

　正當他將包背上，準備離開時，視線裡出現一雙鞋。

　“不好意思，簽售已經結束了。”宋沅起身剛說完，對方就把漫畫放在桌上。

　拿著漫畫的那隻手修長漂亮，有些眼熟。

　宋沅一怔，幾乎在瞬間抬起頭。

　簽售場地的燈光有些刺眼，男人背著光站在他面前，五官俊美，眉眼含笑，依舊是那熟悉的模樣。

　他嗓音低沉地說出一句話，“抱歉，我來晚了。”

　身旁的作者催促宋沅離開，“快閉館了，我們趕緊走吧。你是R市的吧？我也是，我們可以一起回去。”

　宋沅沒有聽見作者的那句話，只是坐在椅子上，傻傻地盯著眼前的人看。片刻後，他眨眨眼，站起身猛地將顧應遲抱住了。

　懷裡的少年看似很平常，肩膀卻在微微地顫抖，透露著他的害怕。

　顧應遲摟緊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溫聲道：“別怕，沅沅，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這不是夢。”

　清晰有力的聲音傳入耳中，宋沅身體逐漸放松下來，松開手，拿起來桌上的漫畫，垂眸問：“來多久了？”

　“有一會兒了。”

　“怎麽沒來找我。”

　“在旁邊看著你。”顧應遲目光溫柔。

　旁邊的幾位作者看著這一幕驚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瘋狂用眼神交流，最後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起身問宋沅，“那，那什麽，你們……你們是情侶關系嗎？”

　宋沅“嗯”了一聲，沒有多說，把椅子放回桌下，往外面走去。

　顧應遲在身後靜靜地跟著，沒一會兒，他大步上前，抓住了宋沅的手。

　十指緊扣在一起，兩人的背影逐漸遠去，直到看不見，體育館內才爆發出驚人的尖叫。

　＊

　車內有些安靜到過分，宋沅坐在角落，看著身邊的男人，在他伸開手時毫不猶豫地抱住了他。

　“你睡太久了。”男人身上熟悉的清香縈繞在鼻尖，宋沅側頭輕咬男人的脖頸，眼睛酸澀，有些濕潤。

　“抱歉。”顧應遲摟緊了他，低聲道，“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我已經考上醫大了，漫畫也完結了，動漫正在製作快上映了……”

　宋沅匯報著這些天發生的事，顧應遲靜靜地聽著，在他說完之後抬手揉揉他的腦袋。

　“沅沅，快些長大。”喉結上下滾動，深邃暗沉的眼眸中倒映出少年的模樣，顧應遲握緊他的手，啞聲道：“想和你舉辦婚禮了。”

　手指上多了一個東西，宋沅微怔，緩緩抬起手。

　車內亮著微弱的燈，戒指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光，在看到上面刻著的GYC三個字母時，宋沅眨眨眼，如獲珍寶般收回手。

　“這句話遲了很久。”宋沅看著戒指笑著說完，偏頭看向顧應遲，吻住了他的唇，“顧應遲，我愛你。”

　胸膛裡的心臟在這一刻徹底失去節奏，瘋狂跳動，整個天地都仿佛靜了下來，只剩下他如鼓般的心跳聲回蕩在耳邊。

　溫柔的一個吻結束，顧應遲輕咬住他的耳朵。

　宋沅身體輕顫，手指抓緊顧應遲的衣服，因為有些緊張，抓出些許褶皺。

　炙熱的呼吸灑在耳邊，臉頰滾燙間，宋沅聽見顧應遲低沉磁性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沅沅，我也愛你。”

　雪無聲地落下，窗外吹過冷冽的風似乎都因為這句話變得溫柔起來。

　宋沅看向窗外，伸出手。

　雪花緩緩地飄落在掌心中，帶起一片涼意。

　他打開車門，走下車，仰頭看著夜空，任由雪落了滿身，而後看向剛下車的顧應遲，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閃爍著柔和的笑意，“顧應遲，下雪了。”

　站在原地的男人緩緩朝他走去，隨後脫下外套披在在宋沅身上，握住他冰冷的手放進口袋，俯身將額頭貼在他的額頭上。

　看著少年眸中的欣喜，顧應遲彎唇笑了笑，“嗯。下雪了。”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一直以來的支持。

　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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