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下課後外面下起了小雨， 一眼望去，霧蒙蒙一片。

　宋沅走出教室，撐開傘。

　風有些大， 吹的傘微微亂晃，宋沅握緊傘把，走進雨中。

　身後的顧玉河和安心為了爭誰撐傘懟了起來。

　“你個子長得那麽高， 讓你來撐傘， 雨都灌進來了。你撐矮一些行不行？不然的話給我來撐。”

　“給你撐， 我眼睛都看不見路了，你拉著我走啊？”

　“那你別撐這麽高！”

　“我已經撐的很矮了， 你還讓我矮到哪裡去？我腦袋都露不出了。”

　“誰讓你剛剛非要跟我擠一個傘的！宋沅讓你和他一起走你都不走。”

　“還不是看你一個人撐傘困難，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特意過來給你撐傘了。”

　見他們吵得越來越凶，宋沅步伐一頓， 把手中的傘遞過去，還沒來得及說話，顧玉河手中的傘皮立刻被風吹翻了，緊接著脫離了傘骨， 飛向遠處。

　顧玉河站在雨中滿臉茫然， 看了看手中的傘把，又看了看一臉呆滯的安心，憋了半天，擠出一抹笑，“好了， 現在我們誰都不用撐了。”

　宋沅把傘遞給安心，“你撐著。”

　“不用。”安心連忙搖頭， “我讓司機進來送傘，你們先走吧， 我在這裡等一等。”

　“周圍沒避雨的地方。”宋沅看了眼周圍，說，“一起走吧。”

　三個人撐著一把傘，艱難地出了校門口。

　安心家的司機已經在門口等待多時了，看見安心連忙走過去撐起傘。

　“明天見。”安心擺擺手，臨走前不忘對顧玉河扮個鬼臉，“看見沒，我家司機撐傘的姿勢才是正確的！”

　顧玉河用鼻子發出了一聲輕哼，沒去理他。

　宋沅發現最近他們倆拌嘴次數越來越多了，忍不住笑了笑，“你最近和安心怎麽回事？”

　“沒事啊，就是她好像更年期提前了，動不動就懟我。”顧玉河努努嘴，有些無奈說完，看向四周，“怎麽沒有看見叔叔，他今天是沒來接我們嗎？”

　宋沅指了指旁邊樹下，“來了，在那裡。”

　雨幕中，黑色的轎車靜靜地停在樹旁，從車上的雨水來看，已經停了有一會了。

　風越來越大，兩個人步伐加快走過去。

　坐上車的那一刻，渾身的冷意消失不見，宋沅松了一口氣。

　下一秒，腦袋被什麽東西蓋住，宋沅下意識去拿才發現是一條乾毛巾。

　“叔叔，你車上什麽時候連毛巾都備了。”顧玉河也拿到了一條毛巾，一邊擦頭一邊問。

　顧應遲沒理他，只是給宋沅擦拭著頭髮。

　他動作很溫柔，宋沅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道謝。

　幾分鍾後，顧應遲收走毛巾，看著宋沅像是貓一般享受的神色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

　剛擦乾的頭髮被揉亂，劉海遮住了眼睛，眼皮有些發癢，宋沅眨眨眼，把頭髮慢慢整理好，見顧應遲還穿著一身西服，猜測他從公司來的這裡。

　“最近工作很忙嗎？”

　“還好。”顧應遲笑了笑。

　宋沅說：“注意休息，不要太勞累。”

　顧玉河聽到這句話扭頭偷笑道：“你們平時的聊天方式也是這麽官方化嗎？我一直以為你們和其他人一樣，膩歪的很呢。比如剛剛嬸嬸的那句話可以變為，親愛的，你最近辛苦了，人家看了可心疼呢。”

　一句掐著嗓子學的話讓宋沅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腦海裡出現自己說那種話的場景，不禁失笑。

　這輩子恐怕他也變不成顧玉河說得那般模樣了。

　“叔叔，你會對嬸嬸撒嬌嗎？”顧玉河突然問了一句。

　顧應遲神色似笑非笑，“你好奇？”

　接觸到他那樣的目光，顧玉河連忙搖搖頭，“不好奇不好奇，你對嬸嬸撒不撒嬌我一點也不好奇。”

　顧應遲從來沒有撒過嬌，哪怕是身為宴辭越的時候也沒有，宋沅根本想象不出來他撒嬌的場景。

　車子沒開多久突然停下，何成下車後兩把傘，將其中一把遞給顧應遲，又返回車上。

　顧應遲撐著傘離開，沒多久就回來了。

　他手裡提著一個袋子，坐上車的那一刹那，宋沅聞到了一股烤紅薯的香味，濃鬱無比，飄散在四周，輕易的勾起人饑餓感。

　宋沅一時間記憶錯亂，想到了之前。

　晏辭越去給他買的烤紅薯，他最後也沒有吃到，沒有嘗到是什麽味道。

　“嘗嘗。”顧應遲把另外的烤紅薯遞給顧玉河後撕開手中紅薯的皮，湊到宋沅唇邊，“很燙，小心一些。”

　宋沅沒著急吃，垂眸看著烤紅薯片刻，笑吟吟地問：“你怎麽想著去買烤紅薯了？”

　“他家的烤紅薯很好吃，突然想到了就買了。”

　宋沅要去接過烤紅薯，被顧應遲給避開了，“我拿著你吃。”

　副駕駛位置上的顧玉河被燙的嗷嗷叫，宋沅看著顧應遲的手指微微出神，直到顧應遲叫了他一聲，他才反應過來，咬了一口。

　味道很香甜，入口即化，宋沅彎了彎眸子，“很好吃。”

　他將烤紅薯推到顧應遲的唇邊，“你嘗嘗。”

　顧應遲嘗了一口，對上宋沅明亮的眼眸，笑著“嗯”了一聲。

　味道確實很好。

　顧玉河還在那裡一邊吃一邊喊著燙，車內只剩下他的咆哮聲，宋沅被他那滑稽的模樣逗得直笑。

　因為一個人住實在是太無聊，顧應遲便把招財帶給了他。有了招財的存在，房間裡熱鬧許多。

　宋沅坐在桌子前寫作業的時候，招財都會在客廳裡面玩耍，實在無聊了，就會跳上桌子，伸出爪子拍了拍宋沅的手，想讓他和自己一起玩。

　每當這個時候，宋沅都會伸出手碰碰招財的爪子，柔軟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唇角上揚。

　招財“喵”了一聲，湊近宋沅的懷裡直撒嬌。

　聽著它一直軟著聲音撒嬌的那聲“喵”，宋沅腦海裡浮現顧應遲往他懷裡蹭，撒嬌的場景，搖搖頭，用手抓了抓招財的下巴，說：“你跟誰學的，這麽會撒嬌。”

　顧應遲如果哪天真撒嬌了，只會讓人覺得詭異和恐怖。

　招財癱在了宋沅的懷裡，一臉舒服的神色。

　＊

　雖然連續上課，周六周天是不上晚自習的。

　周六下課後，宋沅打車去了市精神病院看望宋夫人。

　她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窗外停在樹枝上嘰嘰喳喳叫著的鳥，一副走神的模樣。

　“天天都這樣。”護工說，“讓她出去轉一轉她也不出去，整天就坐在床邊，吃飯也不吃。對了，她從進來開始就一直在念叨一個名字，叫宋沅，是不是你？”

　“是我。”宋沅微微頷首，推開了病房大門。

　宋夫人一動不動，似乎沒有聽見開門的聲音，如果不是眨著眼，就像是雕像般。

　離得近了，果然能夠聽到她一直在念叨“宋沅”兩個字，語調平緩，甚至可以說得上很溫柔。

　宋沅並不信她是真的想自己才念自己的名字，多少能猜到大概是宋夫人意識錯亂前想到了他，意識錯亂後下意識會念他的名字。

　宋沅坐在椅子上，還沒和宋夫人說話，宋夫人就忽然扭頭看著他，眼珠子不停地動著，嘴裡的話突然就變了，“你是誰，你是誰？”

　她頭髮剪短了，憔悴了很多，那張原本漂亮的臉出現了很多皺紋，和之前比，像老了十歲。

　宋沅輕聲介紹自己，“宋沅。”

　“宋沅？”宋夫人盯著他許久，呵呵傻笑起來，“你是宋沅？你是宋沅？宋沅，我有話對你說。”

　她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小孩子一樣，神色也同孩子般調皮，讓宋沅抿了抿唇，淡聲道：“你說。”

　宋夫人又不說話了。

　片刻後，她呢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直重複著三個字，說完後突然起身走到桌子前坐下，拿出本子，用筆在上面寫些什麽。

　宋沅湊近，看見她一直在寫自己的名字，後面緊跟著對不起。一個名字後是無數個對不起，像是很多時候記起來想和他道歉，又怕自己忘記了，只能瘋狂在本子上寫下。

　寫到最後，宋夫人情緒上來，激動無比。

　她扔了本子，摔了筆，大吼大叫起來，沒人能聽懂她的話，也沒有人能看懂她的動作。

　最後在她開始攻擊人時，宋沅退出病房，叫了護士過來。

　他一退出病房，宋夫人就安靜了，站在那裡直勾勾地看著宋沅笑，“宋沅，宋沅……”

　她又重複念了起來，一邊念，一邊發著“嘿嘿”的尖銳笑聲。

　護工歎口氣，“這次估計是看見你來了，受了刺激，之前就一直很安靜。”

　宋沅斂眸，轉身離開之際，碰到了過來看望宋夫人的宋堯。

　他站在不遠處，看著宋沅皺著眉，隨後走過來，冷聲道：“我已經和你說了，他會殺你，你為什麽還不離開R市，為什麽還不逃？”

　“問題不能解決，就解決那個製造問題的人。”走廊有些昏暗，宋沅沒多少表情，從宋堯身邊路過，“我跑沒用。何況我不會跑。”

　窗外的光照射進來，宋沅清冷精致的面容在暖光下更加白淨無暇，

　宋堯一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默念著他說的那句話。

　問題不能解決，就解決製造問題的人。

　想到什麽，宋堯握緊了手中提著的食盒，隨後走進病房。

　剛進去，就被情緒上頭的宋夫人抓撓了起來。

　宋堯四處躲著，“媽，是我呀，你兒子，堯堯，你最喜歡的堯堯，宋堯。”

　“你才不是我兒子。”宋夫人怒吼道：“我只有一個兒子，就是宋沅，你才不是我兒子。你這個壞蛋，我打死你，讓你壞，讓你騙我。”

　宋堯被枕頭打了兩耳光，脾氣都被磨沒了，咬牙切齒半晌，才耐著性子搶過枕頭，哄道：“我不是壞人，我今天過來是給你帶吃的，你聞聞看多香啊。媽，你吃飯吧，好不好？別鬧了。”

　宋夫人警惕地瞪著宋堯，“你不是我兒子，走開，離我遠點，我兒子呢，我兒子宋沅跑去哪裡了。兒子，嗚嗚嗚……”

　誰也沒想到她會突然坐地上哭了起來，護工去拉，根本拉不起來，最後沒辦法，宋堯加入才把宋夫人從地上拉到床上，最後還被宋夫人打了一巴掌。

　他有些懵，看著哭得傷心的宋夫人臉色越發難看，到最後忍不住道：“沒瘋之前也沒有見你這麽念叨過宋沅，瘋了之後倒是隻記得宋沅了。媽，你可真狠心。”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他這句話，宋夫人驀然安靜下來。

　宋堯讓護工離開，打開食盒，喂宋夫人。

　宋夫人沒什麽反應，食物到了嘴裡咀嚼幾下就咽了下去，宋堯生怕她噎死了，時不時給她喂水。

　見她那呆滯的樣子，放下碗，有些挫敗。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靜下來思考後，我發現我確實愚蠢又衝動。我不該為了宋沅搭上自己的前程，我之前做的那些事幼稚又沒用，以後不會做了。不過我不會和宋沅道歉。等我後面，有了能力與機會，我照樣會把宋沅踩在腳下，我會比宋沅還厲害。現在就算了，現在我有別的事要做。”

　看著宋夫人一動不動，宋堯低下頭，遲來的道歉在這一刻終於是忍不住說出，“媽，對不起。你現在這樣子多半原因應該在我，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宋夫人扭頭看著他，在這一刻像是清醒了一般，表情不再呆滯，甚至抬手摸了摸宋堯的腦袋，說出兩個字，“不哭。”

　下一秒，她對著宋堯腦袋就是一巴掌，嘻嘻哈哈笑了起來，“不哭不哭不哭。”

　玩鬧的聲音讓宋堯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其實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做錯了，我做之前也知道不能去做。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媽，你說人怎麽那麽複雜呢？動不動就被一些情緒牽著走了。”

　“有人想要害我，我不會讓他得逞的。”身體裡另一個宋堯總是想借用他的身體傷害人，想把所有人拖下水。

　好在最近另一個宋堯總是莫名其妙失蹤，回來後也不會有不在時的記憶，這一點讓宋堯很開心。

　因為他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想怎麽對付另一個宋堯。

　高三下學期第一次月考，宋沅依舊第一，顧玉河和安心衝到了第二第三，宋堯成了第四。

　這些日子宋堯很安靜，除了學習一直沒做什麽，除了厚臉皮問宋沅問題外，再也沒和宋沅說過什麽話。

　在下午宋堯進入教室，看過來的那一刻，宋沅明顯感覺到他身體裡居住的靈魂發生了改變。

　現實的宋堯，又出現了。

　“好久不見。”宋堯停在他面前，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陰森森地說：“我好像沒多少時間停留在這個世界呢。不過你放心，在此之前，我一定會弄、死、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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