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曾經， 陸遠銘慣用的是刀劍，可是現在，那三尺青鋒， 不僅無法揮動，也於此無用。

　陸遠銘的手指摩挲著手中的宣紙， 一點一點地展開將它鋪在桌上。

　陸一在旁為他磨好了墨， 將毛筆蘸上墨汁，再小心翼翼地遞到陸遠銘的手中。

　看到陸遠銘在目盲的情況下，一筆一劃地在雪白的宣紙上書寫， 筆鋒如同一把鈍刀，陸一不禁心酸不已，連本來想要勸說世子的話， 也無法說出口了。

　剛才陸一親眼目睹到了主子和楚宵之後的那一幕……主子竟然容許楚宵觸摸他的眼睛， 這是陸一怎麽也無法想象的畫面。

　之後，陸一趕緊藏起來， 不敢再看下去.，…

　雖說這些天陸一也發現了主子和楚宵日漸親密，兩人不僅同吃同住，楚宵還時時在主子身邊。

　不過陸一也只是以為楚宵黏在主子身邊，如今主子目盲體弱不好拒絕罷了，但現在陸一哪裡不懂，分明主子也樂在其中呢……

　一開始陸一不明白，這楚宵到底有哪裡出眾，竟讓對福慧公主都不屑一顧的主子都另眼相看，但陸一轉念一想，發現也找不到主子不動心的理由。

　自從楚宵來到主子的身邊之後，對主子盡心盡力， 處處為主子著想，即使是陸一，也說不出任何錯來。其次楚宵此人也並非是陸一打聽到的那般不堪，反而能力極為出色，有他在主子身邊，不僅讓侯府肅清，後宅安寧，日後也大有裨益。

　至於福慧公主，除卻美貌，身份比楚宵好以外，又有什麽用呢？

　主子現在目盲，又不在乎那些，至於身份，雖說知道福慧公主曾為主子求過情的事情，但這麽多天以來，公主連露面都不曾，若只是動動嘴巴的事情，那未免對主子的情誼也太輕了一些。

　就在陸一神遊的時候，忽然陸遠銘將毛筆擱下，淡淡道：“陸一，幫我看看，字跡是否完好。”

　陸一打了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立刻依言看去，只見宣紙上墨跡未乾，上面是陸遠銘新寫好的幾行小字，雖有些歪斜，但仍然是完整的。

　張合坐在上方，一臉凝重之色，今日皇帝給出了最後的期限，要求明日就要商討出一個結果出來。

　但張合哪裡不知道這件事哪裡是那麽容易的，否則這幾日也不會爭執不休。

　原本張合想推舉的幾個人，都是才華能力出眾，有的還在大理寺為職的能臣，可惜無一人可行。

　蕭安那邊的人有吏部尚書，吏部專管文官的任免，考核、調動之類的事務，可以說人人忌憚。而推舉人才還需要談談功績，即使是平日無錯，平白給你安一個考核不佳的事情，自然最後便不了了之。

　至於張合這邊則是以工部，刑部這樣的實職，蕭安推舉的人都是什麽公卿子弟，別說立下什麽功勞了，就是平常做些實事也不多見。

　好不容易這兩個月來，等到皇帝答應徹查，這不僅是難得的機會，更是弄清楚真相的唯一機會，因此決不能落到蕭安手中。

　若是可以，張合真想親身上陣，將這一切好好查個清楚……

　當時陸通身死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張合實在是不可思議，他雖然如今位列副相，但也起於微末。

　一開始只是他打算投奔到司馬潛身邊當一名門客，不像公卿子弟，有司馬潛親自招攬，他必須遙遙奔赴過去。

　只是信息實在不通，等他好不容易趕到司馬潛所在的渭城，卻得知，司馬潛已經離開，留下的只有守城的陸通。當年司馬潛並不是最強大的勢力，不僅旁有羅光虎視眈眈，還有鄭堯一家獨大。

　魏帝身邊也不全都是無能之輩，有一個叫楊軒的，倒是有些能力。

　當時三大勢力一起起義，到最後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做出頭鳥，在佔領幾座城池之後，便停滯不前。

　楊軒就是看重了這一點，朝魏帝建議，這三大勢力很有可能還會互相猜忌，不如借助此點，逐一攻破。

　楊軒選擇的就是最近的司馬潛，當聽說楊軒帶領十萬大軍要攻打司馬潛所在的渭城時，司馬潛立刻朝旁邊的鄭堯求助，但鄭堯發兵只有八萬，而且行兵路徑也並非是正面，這時司馬潛哪裡不知道其中的貓膩。

　最後司馬潛決定帶人退守，豈料陸通卻留了下來，他做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決定，並且說服了司馬潛留下兩萬人包括渭城的子民三萬一起死守渭城。

　這一戰也被後來稱為渭城困戰，是陸通的履歷上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而張合親眼見證了這一切。

　當時張合來到之後，立刻知道這其中的情勢有多麽危急，這前後夾擊的局面下，僅僅五萬人，還不都是士兵，怎麽可能守得下來。

　他本想馬上離開，陸通卻親自前來找他。

　原來張合作為唯一一個逆流而來的人，還是前來投奔司馬潛的謀士，自然引起了陸通的注意，雖然張合的名氣並不高，但聽說張合於水利、算術都有所研究之後，陸通立刻找上了他。

　張合最終答應了對方留了下來，這倒不是陸通的口才有多好，而是張合從對方所提出應對之策中看到了可行性。

　當時張合就驚歎不已，此人如此奇謀絕計，說是“兵仙”也使得了。

　後來，果真在這一個月裡，陸通守住了城池。這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可陸通好像總是能夠未卜先知，每每都能提前做出應對。

　不僅利用了上流河水漲潮一事，將兩方人馬一分為二，逐個擊破，並且每每夜間奇襲，都能大獲全勝。

　至於後者，張合認識了陸通的兒子，陸遠銘。

　和陸通一樣，陸遠銘也讓張合十分驚豔，這個當時只有十四歲的少年將軍，不輸於父親的絲毫風采，麾下的銀羽軍以一當十，驍勇至極，比起父親陸通，陸遠銘在武力上更為強大，可以想象今後他也會在史書上留下怎樣的筆墨。

　但張合怎麽也沒想到，最後的結局，會是如此的慘淡。

　而張合也因此也更加懷疑，陸通既然能夠在渭城那樣的絕境都能反擊，怎麽可能在守衛邊境，對付梁國同樣的十萬大軍會輕敵誤入埋伏？陸遠銘武藝奇絕，一戰未敗，卻落得個這般下場。

　可偏偏司馬潛當時大怒，張合再不願意，也得遵守臣子本分，直到如今才有了機會。

　這個機會如果張合不能抓住，怕是抱憾終身。

　但到底推舉誰才是最合適的人選呢？

　張合和其他幾人正在發愁之際，這時忽然廊下一個仆從走進來附耳道：“老爺，剛才平南侯府上的人讓奴才轉交給您一樣東西……可又不讓奴才告知您身份，可這事，奴才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特來請示老爺。”

　平南侯，陸遠銘？

　這兩個月裡，張合倒是有心想從陸遠銘那裡知道真相，可陸遠銘從未和他聯系，張合也不能親自上門拜訪。

　現在陸遠銘讓人交給他什麽東西呢？

　張合將那紙張展開，先看到上面的字跡時不由得心頭一酸，也許很少人知道，陸遠銘實際上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寫的一手鐵畫銀鉤的好字，可是如今……

　而看到紙上的具體內容時，張合不由得臉色微變，繼而露出幾分讚歎之意……

　陸嬌正坐在梳妝台前，身後的兩名侍女為她小心翼翼地綰著柔順黑亮的長發，期間一名侍女下手不小心重了些，扯斷了幾根，她正慌得不行想要賠罪，不過今日陸嬌卻有些心不在焉，並沒有注意到這個。

　突然陸嬌開口道：“月柔，我問你，你可知道我送些什麽能讓娘高興一點？”

　這些天，陸嬌發現張媛對她真的不如從前了，不僅態度不像以前細心溫柔，每日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陸嬌雖然知道張媛如今需要管家，但心頭哪裡能不委屈，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張媛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一向對她笑眯眯，也很親和的二叔竟然會被送到順天府，判了十年，聽說二叔如今已經不大行了……

　陸嬌想去問父親為何不讓人把二叔放出來，父親卻讓她以後不許再提，陸嬌後來才知道，父親竟然在朝堂上還將二叔稱為賊子，這真的是她那個讓她曾經欽佩不已的父親嗎？

　如今整個侯府不再像以前了，自從陸遠銘襲了侯位，威勢更勝，雖然他從未露面，但侯府都以侯夫人楚宵為尊。

　至於張媛，竟然也和楚宵相處愉快。

　陸嬌現在不敢在張媛面前發脾氣，只能忍氣吞聲，之前她有一次去找張媛，有次看到楚宵也在一旁，心頭別扭極了，哪裡想多呆。

　可是想到自己還有幾日就要到的及笄之禮，陸嬌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這邊聽到陸嬌的問話，月柔心頭也為難不已，先不說陸嬌這些年從未送過夫人什麽東西，再說了如今夫人已經開始協理侯府，哪裡還缺什麽。

　月柔想了又想道：“我看小姐送點有心意的東西，夫人便會很高興了，不如親手繡一個荷包如何？這些天，小姐一直為及笄之禮做準備，若是繡藝上有了進步，夫人也會欣慰不已的。”

　繡荷包？

　這倒是一個好主意，只是陸嬌最近哪有心思研究這個，隻想著自己的及笄之禮會邀請哪些人來，而自從昨日得到了福慧公主的回復之後，陸嬌就欣喜不已，因此越發想辦的盛大一些，原本準備好的東西已經不夠用了，唯有張媛能夠在這件事上幫她了。

　現在她哪裡靜得下心呢？

　但這件事，也不是沒有其他的辦法。

　楚宵在侯府建立了一個辦事處，類似於現代化管理下的秘書室，平時幫他分門別類地處理事務，他隻用在大事上做決定就好。

　畢竟楚宵這些日子還要忙碌的事情有許多，特別是他想在商業上有一番建樹的話，培養相應的人才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至於侯府的內務管理最好不要佔用他什麽時間，只是不佔用是不可能的，有許多細枝末節的小事，總得需要一個人管著，從前的大管家年事已高，力不從心。

　於是楚宵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張媛。

　楚宵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從那日他將陸彥送入順天府後，張媛對他的態度有了十分明顯的變化。

　將大部分事務教給對方後，楚宵也不用擔心張媛敢做別的小動作，一來張媛此人十分知趣，陸彥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她哪裡有二心，二來，楚宵發現張媛挺有事業心的，還真把他當做老板一樣，和這個時代大多數安居後宅的人有所不同。

　只可惜張媛還有一層身份便是陸志的夫人，否則，楚宵覺得她的能力還可以做別的事情。

　等楚宵將一些事務處理完畢，又慢悠悠地回到了陸遠銘那兒，如今他在侯府倒是十分逍遙，只有他一人做主不說，既沒有公婆要孝順，也沒有煩人的妯娌，就連唯一的丈夫，也十分聽他的話。

　只是今日一進門，楚宵就看到陸遠銘不像之前那樣乖乖躺著，而是不知道何時起身下床，在一個人練習走路。

　看到他四處摸索，舉步維艱，楚宵就皺起了眉頭，他直接走過去，將人一把抱住道：“怎麽不知道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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