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救我母親，誰也不能阻止我……”

　殷明錚盤腿坐在小床上，放在床上桌的手機播放《奧古大帝》第十五集 ，他仔細看了一遍，並沒有覺得哪裡搞笑。

　點開彈幕，原本零星的彈幕忽然變多，都是些【快看抖腿神技】【抖腿要來了走起】之類的彈幕。

　所有的彈幕都在嘲笑。

　殷明錚有點茫然，他覺得奧古很帥，很有魅力，為什麽這些人要嘲笑主角奧古？

　外面的男人開著電視，邊喝酒便看，如同惡魔。殷明錚從小就幻想過很多次，有一天打倒魔王，把自己的母親救走。

　或許，這是每一個家暴家庭裡男孩的想法。

　《奧古大帝》是個小眾電視劇，沒有多人看，他默默地喜歡著，奧古有著和他同樣的想法，從魔王手裡拯救母親，還會法術、劍術，有人欺負的時候，就抖著腿面對一切，對抗整個世界。

　事實上每次事件，奧古都會被欺負，不被人諒解，然而最後都會被證明他才是對的。

　就這樣一個人，為什麽大家要討厭他，嘲笑他？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殷強又大發雷霆暴揍殷明錚母子。周娟抱著殷明錚哭泣，殷明錚不知所措。

　後來他用母親的手機無意中搜到這部電視劇，很快就愛上了裡面的情節和主角。

　他無數次幻想自己就是奧古，把殷強打得屁滾尿流，然後拉起周娟離開這個家，再也不回來，可惜只能是幻想。

　他太小了，打不過。

　學校裡的同學，視頻裡的彈幕，都告訴他抖腿是一種很不好的行為，會被人嘲笑，譏諷，好吧，以後他不會這麽做了。

　殷明錚放下手機，默默地拿出作業本。

　房門被人推開，周娟走進來。

　殷明錚抬起頭，周娟今日的表情有點奇怪，她盯了殷明錚好一會兒，才道：“明錚，最近在學校是不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啊？”

　殷明錚一愣，隨即搖搖頭，“沒有。”

　周娟哦了一聲，訥訥不言，她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和這個孩子交流，在她放置不管的時候，殷明錚已經成長為快十五歲的少年了。

　“那，你有沒有被人欺負？”周娟又問。

　殷明錚搖搖頭，“沒有。”

　他的話很少，在家裡更是沉默寡言。

　周娟局促地站了一會兒，決定把舒寧的話說出來，“聽說學校裡有些人模仿你的姿勢……或許，那些同學並不是想嘲笑你，只是開玩笑而已，不要往心裡去……”

　殷明錚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周娟有點泄氣，“如果真被人欺負了，要告訴媽媽，媽媽很關心你。”

　“嗯。”

　周娟不太擅長和殷明錚交流，這孩子越大，距離感越遠，她將兩百塊錢放在殷明錚的小床上，說道：“明錚，午飯錢。”

　說完便離開房間，拉上門。

　殷明錚望著床上的兩百塊，眼眶慢慢變紅。

　他拿過兩百塊，很慎重地放進書包。

　最近家裡越來越拮據，上次周娟都沒給他午餐費，以至於他幾天沒吃午飯。他知道家裡窮，便沒有要錢，決定餓著肚子扛。

　但是，某日周娟卻忽然對他說對不起，之前忘了給午餐費，說他現在是大孩子，得吃好點兒，從此每周的午餐費從學校最低標準的六十塊，漲到兩百塊。

　以前他只能吃十二塊錢一次的最差的午餐，現在他可以吃二三十的午餐，還能省下零用錢。

　太奢侈了。

　他原本隻想拿一百，但周娟堅持要給他兩百。

　為了不辜負周娟，他拿了錢，每個周卻只花一百，剩下的一百攢起來，在周末的時候買肉買菜，改善家裡的夥食。

　周娟見他買菜，就默認了。

　周末的時候，殷明錚會把攢下的錢買排骨、買雞鴨，買一些以前周娟不太買的好東西，從網絡上學如何燉湯、煎炒，給家人補身體。

　前所未有的滿足。

　以前周娟不太過問他學校裡的事，以至於他有時候會有種錯覺，媽媽不關心他，世上也沒人關心他。

　然而今天他才明白，周娟心裡是有他的。

　如果真不關心，她怎麽知道學校裡有人模仿自己抖腿的事？一定是她問班主任無意中知道。

　知道了，周娟居然關心他會不會因而受到傷害，特地來過問。

　他的媽媽，一直在默默關注他。

　意識到這點兒，殷明錚自責。

　就這樣一個寧可自己忍饑挨餓，也要給他兩百塊生活費，偷偷打聽他在學校裡過得好不好的母親，為什麽還要懷疑她的愛？

　殷明錚撫摸撫摸著破舊的書包，心暖烘烘的。

　第二天去上學，殷明錚坐在座位上，旁邊的舒寧似乎想和他說話，殷明錚沒理他。

　從小外人就排斥他，他也並不期待世界的包容。

　他有媽媽就夠了。

　只要能得到媽媽的理解和愛，其他人的態度無所謂。

　殷明錚將書包塞進課桌肚子，低著頭，長長的睫毛撲扇著，側臉線條優美流暢。

　過了片刻，他感覺不太對勁，抬起頭，不知不覺間，幾個男孩子將他團團圍住。

　“幹什麽？”殷明錚站起身，渾身緊繃。

　他從來不害怕打架，因為從小到大打習慣了，打架反而是他熟悉的交流方式。

　當他準備大乾一場時，幾個男孩對視一眼，忽然朝他低頭，“對不起。”

　“不該學你抖腿。”

　“我們沒有排擠嘲笑你的意思。”

　“對不起啦！”

　說完就跑了。

　殷明錚：“……”

　殷明錚反應不過來，在原地呆了會兒，才慢慢坐回座位。

　他不明白那幾個男生為什麽向他道歉，真是莫名其妙。

　這不是他熟悉的方式。

　別人對他一向是惡意的，面對惡意，他知道該如何面對，面對善意，他就不知道了。

　心跳得很快。

　他很想有個人幫他解釋一下為什麽，然而不知道該問誰。

　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對不起。”

　殷明錚轉過頭，看到金發的俊朗男孩兒真誠地看著他。

　殷明錚皺眉，“為什麽道歉？”

　舒寧將手機遞給他，示意他看。

　殷明錚疑惑地接過來，發現是一張學校論壇的帖子，他不太逛學校論壇，反正知道別人不會說他好話。

　帖子的題目：模仿別人的姿勢、說話方式到底算不算霸凌？

　帖子引起共鳴，下面好多人跟貼，還有人引來外站的高讚回答，討論十分熱烈。

　“看到這個帖子，我和幾位同學忽然意識到之前模仿你的動作，也是一種霸凌，所以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舒寧的聲音清晰又誠懇，“不過，我們幾個只是開玩笑，絕對沒有嘲笑你的意思，希望你能見諒。”

　殷明錚這才明白，剛才那幾個男生為什麽會突然道歉。

　原來是因為這個帖子。

　最近他是走了好運嗎？午餐費漲了，大家都開始向他道歉了，沒人再拿以前的陳年舊事攻擊他，諷刺他。

　殷明錚有點恍惚，片刻後回過神，不自在地將手機還給舒寧，輕哼一聲，轉過頭去。

　“上次我冤枉你的事，你還沒說原諒我，這次同樣沒說，能原諒我嗎？”旁邊的男孩兒繼續問道。

　殷明錚有點緊張，故作冷漠地抬起頭，盯著男孩道：“你煩不煩？”

　“那你原諒我啊。”

　男孩兒染了一頭金發，似乎想學他，為此被請到辦公室，後來隱隱聽說他在辦公室裡直接對班主任說出“染發並不代表壞學生”的話。

　老實說，挺意外的。

　他外形很好，眼神明亮，染成金發後就像一枚小太陽。

　笑起來能灼燒人的眼睛。

　殷明錚轉開頭，“憑什麽要原諒你？”

　男孩兒不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偷偷把一盒牛奶放在他的桌子上，“都是同學，別這麽較真啦，我都道歉了。”

　殷明錚皺眉，他很煩這樣的話，好像是他不識相似的。

　明明是男孩蠢被人慫恿來找自己麻煩，好像道歉了就應該得到原諒，不原諒就是自己的錯。

　憑什麽？

　他把牛奶扔到對方課桌上，低頭看書。

　牛奶從課桌上滾落，掉到地上，他聽到對方的桌椅挪動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牛奶被撿起來。

　“好吧，你不用原諒我。”那人說，“這盒牛奶就當是我們的絕交信物，如果你不想和我交朋友，不想和我說話，就喝了這盒牛奶，如果想和我說話……”

　嗶嗶嗶

　殷明錚拿過他手裡的牛奶，咕嚕嚕喝完，捏掉紙盒，示意舒寧自己已經把牛奶喝完，才把紙盒扔進附近的垃圾桶。

　舒寧觀察他片刻，露齒一笑，“我明白了。”

　殷明錚輕哼一聲，低頭繼續看書。

　其實他看不大進去，但乾坐著不知道幹嘛。他的手機是周娟不用的機器，屏幕都壞了，內存很小，而且他沒有購買□□套餐，因為太貴了……以至於他不玩手機遊戲，也懶得看手機網頁。

　已經絕交，但同桌的視線卻一直落在身上。

　殷明錚假裝看不到，然而那視線太過火辣辣，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殷明錚忍無可忍地轉過頭，同桌又趕緊收回視線。

　殷明錚不好發作，低頭繼續看書。

　旁邊傳來一聲哢嚓，殷明錚轉過頭，捕捉到同桌快速收回手機的畫面。

　“你幹什麽？”殷明錚吃驚地問。

　同桌緊張地道：“沒什麽。”

　殷明錚難以理解，“你偷拍我啊？”

　他的聲音因為震驚有點大，周圍人都看了過來。

　舒寧很尷尬。

　殷明錚道：“刪了。”

　舒寧像個犯錯的小學生，慢騰騰地把手機遞給他，眼神躲閃，裡面藏著幾分尷尬、害怕和羞澀。

　殷明錚拿到手機那一刻，忽然產生一種微妙的掌控此人的感覺，那種感覺不同於喜歡，也不是討厭，就好像舒寧在他的手掌心裡，想對他做什麽都可以，而對方不敢反抗。

　徹徹底底的掌控力。

　隻一瞬間就把那種奇怪的念頭拋諸腦後，殷明錚翻開舒寧的相冊，裡面果然有張他的照片。

　側著臉，線條乾淨清晰，像個校園裡的王子。

　他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的視角裡是這般模樣。

　殷明錚冷笑一聲，把照片刪除，冷冷地譏諷道：“居然拍我照片，難道，你真是同性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