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星期三，舒寧七點十分就到了學校，卻發現平時來得比較遲的小反派已經坐在最後一排靠窗位置，低著頭在桌子裡掏東西，頭上沒戴閃瞎眼睛的紫發。

　今天小反派來得比較早呢。

　舒寧和後排同學邊打招呼邊往自己座位走，坐下時，小反派已經把牛奶、麵包從桌子裡掏出來放在桌面，撕開塑料紙，插上吸管。

　他一抬頭，舒寧便看到他白皙臉上的淤青。

　小反派皮膚很白，稍微有點淤青便十分顯眼。

　舒寧遲疑片刻，考慮到兩人關系緩和，小心問道：“殷明錚，你的臉怎麽回事？”

　殷明錚轉過頭，漆黑的眸子眨了眨，“嗯？”

　舒寧指著自己的臉。

　殷明錚笑了一下，沒回答。

　這就是不想說了。

　舒寧了解他的脾氣，什麽事情都默默瞞著。

　也從來沒在學校透露過家裡的情況，哪怕殷強把他打得頭破血流，他也閉口不言，寧可別人誤會他和校外人員打架。

　這性格……

　舒寧歎氣。

　舒寧不再追問，放好東西也默默地吃早餐，正好英語課代表來收作業，教室裡十分嘈雜，舒寧把作業交給課代表，又轉頭看了一眼小反派，小反派無動於衷。

　“殷明錚，英語作業呢？”英語課代表問。

　“沒做。”殷明錚無所謂地說。

　課代表翻了個白眼，不再多問，像是對此情形已經習慣，隨後便走了。

　小反派不做作業太正常了，坐最後兩排的壞學生，不做作業天經地義。

　舒寧皺眉。

　第一節 課講昨日的數學測試，小反派榮獲35分，成功摘取班級倒數第一的名次。

　而這35分，是所有學科中最高的。

　數學老師理所當然地將他喊起來批評了幾句，小反派吊兒郎當地站著，一副“你能拿我怎樣”的神態，氣得數學老師差點犯高血壓。

　舒寧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小反派的教學從小學開始落下，現在已經墊底，以後還有什麽前途可言？誠然繼承魏家財產就可以站在許多人仰望的巔峰，就算小反派不學無術，也不愁吃穿。

　然而魏家崇拜精英教育，要不然也不會在真假兩名少爺間猶豫，小反派學習成績太差，以後若是回了魏家，會不會被歧視？

　舒寧操碎一顆老父親的心。

　一方面擔心小反派的傷勢，一方面又擔憂他的學習。

　下課後，王申申轉頭和舒寧聊天，見到殷明錚臉上的淤青，好奇地問道：“哥哥，又和誰打架了？”

　殷明錚沒理他。

　王申申膽子大，皮又賤，繼續問道：“哥哥，別搞得神秘兮兮的，說呀！您這一天天的帶傷上學，到底和誰打架呢？”

　殷明錚不耐煩踢了一下王申申的椅子，說：“就你話多！為什麽不注意我的鞋子，隻注意我的臉？”

　王申申趕緊低頭看他的鞋，然後很捧場地說：“哇，新買的耐克鞋啊！”

　殷明錚露出點微笑，很大方地說：“山寨的。”

　舒寧低頭看他的鞋。

　殷明錚見他看自己的鞋子，得意挑眉，大方地翹起腿，向他露出藍色板鞋道：“看吧，山寨耐克，二十塊一雙。”

　幾個同學起哄，“喲呵，哥哥了不起哦。”

　也有人翻白眼：“穿山寨還穿出優越感了？”

　殷明錚問舒寧，“好看嗎？”

　舒寧點點頭，“好看。”

　他精心挑選的，能不好看？

　崽崽長得好，穿什麽都好看。

　“我媽買的。”小反派得意地笑起來。

　眾人一噎，感情他想炫耀“他媽給他買鞋”？

　眾人面面相覷，想說：誰身上的衣服褲子鞋子不是爸媽掏錢買的？

　“還有褲子。”小反派將校服褲腿翻起來，露出裡面的黑色休閑褲。

　眾人捧場地說：“挺好看。”

　王申申看了片刻，疑惑道：“哥哥啊，你這鞋不像山寨啊。”

　“山寨的。”小反派放下褲腿，擺擺手，眉宇間盡是意氣風發，“以後不要老盯著我的臉，盯我的鞋子褲子，行嗎？”

　王申申說：“是是是。”

　舒寧等了片刻，忍不住道：“衣服呢？”

　小反派轉過頭，目露疑惑。

　舒寧道：“隻買了鞋子褲子嗎？沒買衣服？”

　他買了一件薄款羽絨服，特別輕軟，花的錢也最多，七百五呢！

　小反派輕哼一聲，“我不需要衣服。”

　舒寧的臉沉下來，小反派連鞋子和褲子都穿過來，還向眾人炫耀，沒道理不穿羽絨服。

　肯定哪裡出了問題。

　中午舒寧去吃飯，發現小反派沒動，他喊了一句：“殷明錚，一起吃飯吧。”

　小反派沒理他。

　舒寧沒有強求，和龍喬、王申申一起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下意識地尋找小反派的身影，沒找到。

　他快速扒拉完趕回教室，發現小反派依舊坐在原位，手上拿著個小麵包，邊啃邊玩手機，神情愜意。

　舒寧走過去問道：“沒吃午飯？”

　“不想吃。”小反派頭也不抬。

　不想吃？

　不可能！

　平時都有好好吃飯，為什麽突然就不想吃了？

　舒寧眉間陰影更重，走出教室，到樓梯間打電話給周娟。

　周娟那邊的聲音十分吵鬧，像是在超市裡。

　“殷明錚臉上的傷怎麽回事？昨晚又和殷強打架了？”

　周娟那邊似乎在走路，很快吵鬧聲音消失，似乎尋到僻靜之地。

　“是的，打了一架。”周娟回答。

　舒寧暗想果然，繼續問道：“今天殷明錚隻穿了鞋子褲子，沒穿衣服，我問他，他說沒買衣服，能解釋一下嗎？”

　周娟：“……”

　舒寧繼續道：“他中午也沒去吃午飯，我記得我昨天才給了午餐費？”

　周娟：“……”

　舒寧：“解釋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周娟為難地開口：“舒同學，正想和你反應這事兒，昨天你給我的錢，被明錚他爸搶走了，明錚找他要回來，殷強不給，兩人就打了一架，殷強最後也沒給錢，我的錢也在殷強那兒……”

　舒寧完全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捏緊手機，“你把錢給了殷強？”

　難怪小反派中午又不吃飯！

　周娟急忙道：“是殷強搶走的，我讓他還，他不還！你知道殷強的性子，錢到了他手裡，怎麽可能拿出來？”

　“不是說好讓你把錢單獨放嗎？回家就拿給殷明錚，別讓殷強知道！”舒寧氣得頭髮差點豎起來。

　“……”周娟沉默片刻，道，“昨晚上大意了。”

　舒寧無語至極，“那羽絨服呢？”

　周娟歎了口氣，“羽絨服也被殷強搶走了，鞋子褲子他穿不上才給了明錚，不然殷明錚什麽都得不到。”

　舒寧還沒發火，周娟反而哭了起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可憐的明錚啊……”

　舒寧愣住，深吸一口氣，問：“那現在該怎麽辦呢？”

　他懶得追究原因，如今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

　周娟停住哭，小聲說：“我也不知道，你曉得殷強的脾氣，錢肯定是要不回來的……錢絕不是我獨吞了，真沒辦法。”

　“真沒辦法？”舒寧道，“寧可自己孩子餓肚子？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他才十四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天天這樣餓肚子，以後會出問題的。”

　周娟沉默片刻，問道：“請問舒同學可以通融一下嗎？能不能……”

　似乎難以切齒似的道：“能不能再給兩百？”

　舒寧握緊拳頭，這女人是把他當提款機了嗎？

　呸！

　舒寧心頭徹底冷了，他就不該和這女人耗。

　他知道這女人絕對不會認真思考解決問題，但沒想到會不假思索地索取。

　舒寧冷冷道：“你們就非要和那個殷強耗？”

　周娟啊了一聲，似乎很疑惑。

　“他有手有腳不工作，靠你養，你真心甘情願？要我說，你現在好好打扮一下走出去，肯定能找個比他更好的，非要跟著他？”

　周娟大吃一驚，“你想讓我離婚？不行不行！”

　“為什麽不行？”

　那邊沉默片刻，小聲說：“明錚不能沒有爸爸。”

　舒寧差點爆粗口，他有點理解小反派為什麽說髒話了，遇到這種爸媽，不爆粗口才怪，“周女士，你想清楚再回答我的問題，真是為了殷明錚？”

　周娟道：“當然啦，還能為了什麽？”

　鬼知道為了什麽？

　如果不是知道殷明錚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或許就信了！

　“行，我明白了，晚上我會來做一次家訪，你把殷強叫出來。”

　“我、我喊不動。”

　舒寧壓住怒氣，“跟他說有人送酒。”

　然後啪地掛掉電話，舒寧不住吸氣。

　再說下去，他估計要血濺當場。

　以前他以為可以改善一下殷明錚的家庭環境，再慢慢接觸魏家，讓魏家來接殷明錚，現在發現，周娟和殷強這兩貨簡直就不是東西。

　如果殷明錚繼續呆在這樣的家庭裡，別想好了。

　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讓殷明錚知道真相後離開那個家，然後，他再找個地方安置殷明錚，省得看到那兩貨心煩。

　很早以前他就在考慮要不要告訴殷明錚真相，然而考慮到孩子的接受能力，他放棄了，打算等魏家來做這個行為，然而現在……他等不了。

　魏家那邊也是一筆糊塗帳，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來接人。

　做了這個決定，舒寧也有些沒底小反派會是什麽反應，以後又會發生什麽事。

　懷著複雜的心思，舒寧回到教室，望著殷明錚猶豫不決。

　殷明錚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舒寧轉過頭。

　殷明錚疑惑地看他一眼，轉開了頭。

　熬到下午倒數第一節 課課間，舒寧終究還是做出決定，對小反派說：“明錚，你的頭髮是不是長長了啊？”

　殷明錚抬起頭，用眼神詢問：你有什麽毛病？

　“讓我看看。”舒寧笑著走過去，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拉他假發。

　邊伸手邊觀察小反派，就像要伸手去摸老虎尾巴似的。

　小反派沒動，只是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今天一整天舒寧都莫名其妙，一直在偷看他，用詭異莫名的眼神盯著他，看得他渾身惡寒。

　舒寧深怕他像上次揍男人一樣揍自己，心裡不停打鼓。

　好一會兒他才觸摸到小反派的假發，輕輕取下來。

　小反派沒有亮出爪子揍他，只是用“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瞪他。

　舒寧差點流淚滿面，小狼崽子終於養熟了，肯讓摸了。

　他故意盯著殷明錚的頭髮打量，說：“你好像有白頭髮哎。”

　小反派不明所以，挑眉，“那又怎樣？”

　“我幫你扯了吧。”舒寧伸手扯他的頭髮。

　“你有病啊！”殷明錚忍無可忍地站起身，打開他的手，精致的眉目皺起，伸手將假發搶過來戴上。

　這人神經病吧！

　先是用詭異眼神偷看他，現在還要摸他頭髮！

　舒寧聳聳肩，坐回原位，手裡捏著幾根頭髮。

　片刻後，舒寧問道：“殷明錚，有件事想問你。”

　小反派忍住怒氣輕哼。

　這是願意聽的意思。

　舒寧問：“你覺得世上對你最好的人是誰？”

　“我媽。”小反派沒有任何猶豫。

　媽媽……

　舒寧歎氣。

　舒寧斟酌片刻，又問道：“說句會讓你生氣的話，我覺得周女士很多做法並不恰當……”

　“不需要你操心。”小反派實在受不了他，“你有病嗎，操心我媽的事。”

　舒寧嘴唇微動，最終歎了口氣。

　在小反派看來，周娟應該是他灰暗人生中最好、最信任的人吧？

　也對，哪個孩子會不信任自己的母親呢？

　晚上，舒寧坐在小區噴泉中心的長椅上等候。

　大概十點，蔡女士打電話問他在哪兒，他花言巧語打發走蔡女士，才等來姍姍來遲的周娟和殷強。

　殷強罵罵咧咧，不情不願，邊走邊罵周娟。

　周娟卻小心翼翼，不斷解釋。

　見到這樣的相處模式，舒寧懷疑周娟有斯德歌摩爾綜合征，非要對一個毫無能力、對自己拳腳相向，惡言惡語的男人死心塌地。

　“你找我？”殷強見到舒寧，語氣狐疑。

　舒寧站起身，拿出一瓶紅酒遞給殷強，笑眯眯地說：“這是有人托我送給你的。”

　殷強借著燈光看酒瓶，他是個酒鬼，對酒多少了解一些，知道這瓶紅酒挺貴的，原本的不快立即消失，興奮地不停轉動瓶子，看上面的說明。

　“誰送的？”殷強看完後，疑惑地問舒寧。

　舒寧搖搖頭，“不清楚……叔叔知道紅酒的喝法嗎？”

　“當然知道啦！”殷強一聊酒就來勁兒，將酒瓶上的說明拿給舒寧看，“先要醒酒，醒了酒……”

　舒寧：“叔叔頭上有東西。”

　他伸手往殷強頭上薅了兩把。

　殷強對送他酒的人十分和藹，並不生氣，繼續和他講酒的知識。

　手機鈴聲響起，蔡女士又打電話過來。

　舒寧對殷強和周娟說：“我媽叫我了，你們先回去吧。”

　“謝謝你啊小同學。”殷強揮舞手中的酒瓶。

　借著燈光，舒寧發現殷強長得還挺帥的，人模狗樣，或許這就是周娟離不開的原因？

　拿到兩人的頭髮，回到家，舒寧頂著蔡女士的咆哮跑進屋，用塑封袋將頭髮封好，第二天中途裝肚子疼跑出學校，打車前往最近的親子鑒定中心。

　半個小時後，他站在一棟灰色建築前，望著上方的“親子鑒定”幾個大字，猶豫片刻，終於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