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錚飛快地跑回小區，匆匆忙忙地上樓，第一次如此渴望回到家。

　回到家後，他衝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躺在床上緊緊抱住自己。

　“做飯！狗雜種，快出來做飯！老子餓了！”

　殷強將門捶得碰碰作響。

　殷明錚捂住耳朵。

　“快出來！雜種！”

　殷強開始踹門。

　殷明錚沒理他。

　殷強忽然沒了聲音，應當是醉過去了。

　殷明錚松了口氣，伸手咬住指甲，用力地咬下一大塊，只有這樣才能稍稍緩解心頭的憤怒和惡心。

　那個惡心的男人又出現了。

　當年，小區裡很多人排斥他，說他爸爸有問題，他也一定有問題，用異樣的眼光看他，然而，有個叔叔不這麽認為，就是今天遇到的那個男人。

　他對殷明錚十分和善。

　一開始殷明錚沒理他，但每次見到這個叔叔，叔叔都會關心問候，還會給他零食玩具。

　漸漸的，年紀還小的殷明錚放下戒心，覺得叔叔是好人。

　五年級的那個傍晚，叔叔邀請他到家裡玩，殷明錚不想回家見酒鬼爸爸，便答應了。

　叔叔家很有錢，住的房子很大，裝修也十分高檔。

　殷明錚好奇地在叔叔家裡打量。

　叔叔讓他在客廳裡等一會兒，給他倒了一杯飲料，說妻子和女兒不在家，讓他不要拘束，說完進廚房做食物給他吃。

　殷明錚並沒有碰飲料，他那時候還是小學生，剛到漂亮的大房子裡很新奇，就在屋子裡走著看，見到一扇門半掩著，便推門而入。

　然後他驚呆了。

　那是一間書房，半面牆都是他的照片，各種各樣的，偷拍的照片。

　正在呆愣的時候，叔叔悄無聲息地出現，從身後抱住他，緊緊地抱住，不斷叫他的名字，粗重的氣息噴灑在耳邊，讓他差點兒吐了。

　殷明錚嚇壞了，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但本能知道不對，拚命掙扎，終於掙脫男人的束縛，跑出房子。

　一路上氣喘籲籲。

　他回到家，跟周娟說起這事，周娟讓他不要惹事，此事不了了之。

　殷明錚心裡很不舒服，偷偷拿周娟的手機查詢，然後才知道，原來世上有一種人叫同性戀，還有一種人叫□□。

　想到那個所謂的對他好的叔叔，想到他書房裡半面牆的照片，殷明錚惡心壞了。

　殷明錚並不是個挨欺負的個性，他很討厭那個男人，不想讓自己的照片繼續留在男人的屋子裡，然後，有一次他便故意接近那個男人，偷溜進書房，撕掉照片，被當場抓獲。

　扭打中，憤怒的他把男人的手機、相機砸壞，男人氣得紅了眼睛，將他壓在沙發上想強上。

　小小年紀的殷明錚，並不是好惹的，他身材雖然瘦小，卻從小在打罵中討活，練就了一身躲避、掙扎的本領。

　他從酒鬼老爸身上學到的唯一東西便是狠，狠狠咬住男人的脖子後，男人慘叫著放開他。

　殷明錚眼睛血紅，衝進廚房抽出菜刀，用菜刀指著男人，把男人嚇得軟成一團。

　那情形現在想起來都可笑，一個人高馬大的三十出頭男人，被一個小學生嚇得差點尿褲子。

　殷明錚拿走所有照片離開男人家。

　隨後，男人報警家裡被偷了，調監控看到殷明錚走出他的家門。

　這便是小區著名的偷盜事件的來由。

　他百口莫辯，羞於被男人惦記，年紀又小，說話沒人信；男人卻巧言善辯，把所有人騙得團團轉。

　酒鬼爸爸不由分說將他揍得滿臉是血，周娟哭喊著拚命向男人道歉，最終男人“大度”地原諒了他，並沒有讓他賠償。

　此後，人人都知道，勞改犯的兒子小小年紀闖進別人家裡偷東西了！

　殷明錚那時候太小了，不知道如何有條理地反駁，不知道拿證據，等事情塵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

　心裡再憤怒，再委屈，再難過，沒人相信！

　他不甘心！

　事情了結後幾天，殷明錚頂著一張腫脹的臉，攔住男人妻子和他女兒，咧嘴笑道：“叔叔，我是勞改犯的兒子，告訴你一件事，不滿十四歲殺人不犯法的！你們一家三口，要小心哦！”

　至今記得男人驚嚇的面容。

　之後男人也不知怕殷明錚報復，還是害怕事發，匆匆搬走。如果他還在小區，殷明錚說不定真會砍了他，反正不滿十四歲，殺人不犯法。

　那次事件後，所有人對殷明錚敬而遠之。

　他們都知道，殷明錚小小年紀，骨子裡就是個狠辣角色，他還懂得十四歲殺人不犯法，以此威脅受害者，害得受害者搬家。

　所謂一戰成名，就是如此，那段時間連酒鬼老爸都不敢惹他，因為“十四歲之前殺人不犯法”。

　不過，殷強那德行，喝了酒六親不認，過段時間就故態複萌，殷明錚好幾次想砍了他一了百了，最終念著他是爹，殺人不對，才沒那麽做而已。

　自那次事件後，殷明錚意識到自己長得漂亮並非好事，太像小姑娘，容易被人欺負。

　於是，眾人發現殷明錚叛逆了，留長發，染了爆炸頭黃毛，一看就極不好惹。

　殷明錚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才平複心情，拿出一百塊出門。

　剛出門便發現殷強躺在他的房門前，殷明錚冷冷看了他一眼，從他身上踩過。

　殷強睡得跟死豬一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殷明錚下樓在最近的門店買了頂最劣質的假發，他對這一帶都很熟悉，知道哪些店賣什麽，買完假發就回家做飯。

　舒寧和周娟聯系，約在晚上九點樓下見面。

　周娟還沒到，舒寧坐在樓道附近的長椅上等候。

　今日所見所聞，衝擊巨大。

　他回去後仔細回想，終於想起那個男人是誰，曾經同一個小區裡的住戶，舒爸爸還和他說過話，斯文有禮，看起來很儒雅，聽說是個什麽公司的高管來著，老婆也很厲害，是個大學教授。

　殷明錚偷盜事件舒寧也聽說過，印象深刻，當時業主群全都在談這事兒，蔡女士、舒爸爸天天談，發表感想見解，並叮囑千萬不要向殷明錚學習。

　此事鬧得很大。

　幸好那位受害者顧念殷明錚家境困難，並不追究責任，也沒讓殷家賠償，事情才了結。

　所有人都對那位受害者表示同情，又為他和他老婆的大度表示讚歎，因而更排斥殷明錚。

　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人家偷東西，長大了估計和他爸一樣要坐牢。

　這樣的話舒寧聽過無數次，出自於家長、孩子口中，他在那樣的環境裡，也排擠過小反派，說過那樣的話。

　想起前不久小反派說的那句“你不是討厭我，說我爸爸坐過牢，我以後也會坐牢嗎？怎麽，現在突然有愛心了”，他忽然進一步地品味到背後的痛苦和隱忍。

　如果事實的真相並非大家說的那樣，殷明錚才是受害者，那自己說的那些話，對他是多大的傷害啊！

　他曾經丟兩百塊錢在走廊裡，殷明錚卻撿起來還給他，從那時候起舒寧就懷疑殷明錚並不像乾得出偷東西事情的人。

　今日所見所聞，那個男人當年很有可能……

　一想到殷明錚曾遭遇過那種事，舒寧便心驚膽戰，手也不自然地顫抖起來。

　不知道……男人得手沒有？

　他不敢去想，當年殷明錚只是一個小孩子，他如何能反抗得了大人？

　“舒同學。”

　周娟的聲音讓舒寧回過神，抬起頭，看到周娟正提著超市購物袋走過來，臉上帶著期許的表情。

　舒寧站起身，將牛奶和裝滿營養品的袋子遞給她。

　“這些都是給殷明錚買的，牛奶讓他早上喝，鈣片晚上吃。”舒寧聲音沉沉地叮囑道，“別吃多了，會得高鈣血症。”

　“他不喝牛奶。”周娟說。

　“他喝的！”舒寧打斷她。

　“他說過不喝……”

　舒寧不明白她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他是顧念家裡窮，才故意說不喝牛奶，懂嗎？”

　周娟愣住。

　舒寧歎氣，越是懂事的孩子越容易遭人忽略。

　有些孩子知道家境困難，就會說不喜歡吃零食，不喜歡新衣服。

　其實，哪有孩子不喜歡吃零食，不喜歡新衣服呢？

　大家都明白的道理，周娟為什麽露出驚訝的表情？

　舒寧沉聲道：“今天我給過他一盒牛奶，他喝了，如果他不喝……”

　舒寧抬起頭，目光緊緊盯著周娟，“告訴他，喝牛奶吃鈣片會長高，吃營養品會變壯，打得過別人。”

　周娟被他莫名的氣勢壓住，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後，遲疑著問道：“這些，都是捐的？”

　“是的。”舒寧冷冷地說。

　“那個人會捐這些東西？”周娟發現了異樣，有點不安。

　舒寧反問：“是誰捐的重要嗎？”

　周娟檢查東西的動作停住。

　舒寧吸了一口氣，“總之，就當是你自己買的，把我的話轉達到就好。”

　周娟已經布滿皺紋的眼皮微動，隨後點點頭，提起牛奶和營養品往樓道裡走。

　“等等。”

　舒寧叫住她。

　周娟回頭，盤起的發絲散落在耳畔，顯得凌亂、憔悴。

　舒寧凝視這個被生活磋磨的女人，問道：“幾年前，小區裡發生一起偷盜事件，殷明錚闖進一個男人家裡，偷了東西。”

　周娟局促地捏緊袋子，不安道：“明錚他……又偷了嗎？”

　一股怒氣湧上心頭，舒寧揚聲道：“我說了他偷東西嗎？”

　周娟被他吼得一怔，皺眉，有些不開心，然而長期養成的懦弱性格卻連一個小孩的怒吼都不敢反駁，訥訥不語。

　看到她這副樣子，舒寧深吸一口氣，問道：“殷明錚當年真的有偷那個男人的東西嗎？他有沒有告訴你其他原因？”

　周娟一愣，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問起如此久遠的事。

　“這是背景調查。”舒寧冷冷地說，“捐款者聽說了這件事，猶豫要不要繼續資助殷明錚。”

　周娟一聽急了，“這……”

　舒寧向她走進一步，“既然偷了東西，總有贓物吧？贓物是什麽？”

　周娟道：“這個……當時說是手機和相機，被摔壞了。”

　“哦。”舒寧點點頭，“真偷了？”

　周娟猶豫不決，事關捐款，她不能一口承認。

　“明錚說過他沒有偷，但男人說他偷了。”

　“那為什麽你們信男人的說辭，不信殷明錚的說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