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越走,那盞燈便越遠。
小刀停下,那盞燈也停下。
小刀覺得……他不能這麽慣著對方。
身為長男,就算家裡八隻毛茸茸怎麽在地上打滾,抱肚肚假哭,癱成兔餅藏在蒸鍋裡賣萌,小刀都不會心軟。
吃過幾次虧就夠了,那盞燈怎麽閃耀,小刀也不動了。
現在重要的是把渡鴉找回來。
小刀想渡鴉大約不會走丟,那麽應該是他自己跑丟了。
小刀深刻反省,這隻惡魔也知道捏軟柿子,一下就把他移動到了別的方位。
小刀緩緩閉上眼,在惡魔的領域中,他所看到的都由惡魔塑造的景象。
因此當小刀閉上眼時,他的聽覺和嗅覺更為敏銳。
在這寂靜一片,只有煙霧的世界裡,小刀聽到了輕柔的哼唱。
那人仿佛在唱曲,可是小刀一個字也沒聽清。
這聲音非男非女,輕飄飄蕩在上空,就像藏著醇厚蜂蜜的罐子突然裂開了一道小口,泄出了點點琥珀色的蜜糖。
誘得人心底發癢。
小刀終於循著聲音過去,在默數第三百七十二步的時候,小刀的手碰到了一塊石頭。
他緩緩睜開眼,就看到了一片灰白色的海洋。
這裡滿是鹹腥的海水味,灰色的霧氣濃重,一點慘淡的白色日光艱難地衝破雲層,落在小刀的身上。
像毫無暖意的白熾燈。
冰冷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小刀下意識地看向海中。
在他身前的海面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漩渦,那漩渦越來越大,小刀抿緊唇,握住了手中的劍柄。
等待那未知的敵人。
可是從漩渦裡伸出的卻是一直骨肉勻停的手,纖細的手指,細白的手背,不盈一握的手腕……一名穿著紅色紗衣的美人披著一頭海藻般豐盈的長發,自漩渦中浮起,踏水來到小刀身前。
【你好,小美人。】
美人含笑叫著小刀,緩緩湊近小刀,這軟乎乎的少年就像奶油一樣可口,美人低頭在少年額頭,頸側,心口處輕緩地嗅聞,就像在品嘗奶油的鮮香。
濕熱的吐息在小刀的皮膚上輕輕掠過,那雙惑人的眼睛盛滿了潮濕的欲望。
小刀微微張口,唇瓣上有一道淺淺的牙印,像是他剛才在克制自己的欲望一般,將唇瓣咬出了胭脂般的紅。
冰冷的海水濺濕了少年的衣服,小刀被濕透的衣服一貼,露出了緊窄的腰線。
但他卻像是毫無所知。
小刀像是被眼前這活色生香的美人誘惑了,美人微微一笑,緩緩張開口,像是要給這位誤入的少年一場愉悅的歡娛。
可一道輕微的破風聲響起,美人連驚呼也來不及發出,就被一把光劍刺穿頭顱,穿過海水,直接釘在了地上。
小刀看著劍下不停扭動的赤色觸手,這觸手足有五米長,其上大大小小的吸盤正在一張一合,裡邊嵌藏著鋒利的牙齒。
這一類色/欲惡魔大多會幻化成獵物心中愛戀的投影,一旦沉迷其中,就會被其寄生。
在精氣被吸乾之前,終生都會被惡魔控制。
對於愛戀,小刀尚還懵懂。
小刀人生中最重要的除了家人,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實現了他願望的那位神明。
因此對方舞動得再香豔,在小刀眼裡,他面前就只是站著一個看不清臉的發光體。
也許與當年幫助過小刀的神明有些相似,但小刀知道,那位神明怎麽可能這麽做。
該死的惡魔。
直到腳下的觸手不再動彈,小刀才拔起劍,他知道這只是惡魔的一小部分,沒有哪隻惡魔只有一隻觸手。
可當海面上再次出現無數漩渦,從中爬出許許多多無面的神明時,小刀緊張地握住手中的光劍,思考著在這鋪天蓋地的觸手襲來時,他是否有充足的反應能力閃避,反擊,進攻。
小刀沒想過要逃跑,他要把這些該死的惡魔斬殺,然後再去找到渡鴉。
可在那些觸手發動攻擊時,小刀卻先聽到了烈烈風聲。
烈風夾帶著璀璨的刀光,將那些在海面上攀爬的惡魔觸手在瞬間盡數斬成碎末。
那原本灰白色的海水接收著空中簌簌掉落的紅色粉末,刹那間染成了不詳的赤紅。
“走。”
渡鴉走到小刀身後,單手抱住小刀的腰,在小刀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便被帶著踏上不斷升起的礁石。
在他們身後,赤紅的海水轟隆一聲,就像從海平面上拔地而起,像是要把他們碾死在海水的重壓之下,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渡鴉抽出腰間長刀,精粹如雪的刀光鋒銳無匹,一刀便將那即將落下的海水一分為二!
小刀看到海水潮湧潮退,轟隆如紅土崩落,重重墜在地上!
幾隻巨大的鯨魚骨架在海底露出,崎嶇的海床滿是細碎的白骨,無數雲層與灰白的煙霧小刀耳邊飛速倒退。
小刀抬起頭,渡鴉正將長刀歸鞘,鴉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層淡淡的陰影。
小刀這才明白,之前他擔心給渡鴉添麻煩,讓渡鴉別管他,渡鴉說“不會”。
不是“不會添麻煩”,而是……“不會丟下他”。
“你之前看到了什麽?”渡鴉突然開口問。
小刀下意識地想摸摸頭頂的耳朵,可他現在不是兔子形態。
少年白嫩的臉頰染上了點點薄紅,怪不好意思地說。
“我好像看到以前幫助過我的那位神明。”
渡鴉沉默片刻,衝過眼前灰白的濃霧時,才慢悠悠地說。
“你喜歡他?”
小刀點點頭,但他又急忙解釋。
“不是那種喜歡喲,神明大人改變了我的人生,對我來說很重要。”
“雖然,雖然這也許對神明大人來說只是一件小事,但我依然非常非常感謝他。”
渡鴉沒有再說什麽,他帶著小刀落到地面,正在他們初初進入這裡時,看到的那一片朱紅色樓閣的房頂。
“消滅惡魔需要遵循規則。”
渡鴉緩緩開口。
“這裡是色/欲惡魔的領域,為了滿足它的欲望,它已經將這片區域的智慧生命變為欲望的奴隸。”
“可惡魔的欲望永遠也無法滿足。”
那些不停喊著“渴望”“想要”地嘶鳴溢滿了這座空間,頻率高得讓渡鴉蹙起眉尖。
“剛才那些只是惡魔的一部分,”小刀點點頭,“渡鴉先遇訁遇訁生,消滅它的規則是……銷毀本體嗎?”
小刀的視線在這片樓閣上逡巡,在哪裡呢?
“本體不敢到我面前來。”
“它在族群中也只是幼年體,不然在我們踏入這個世界時,就已陷入幻覺。”
小刀咂舌,已經能夠控制這麽大一片領域的惡魔,製造這麽多幻覺的惡魔,居然還只是個幼年體。
渡鴉前輩以前到底經歷過什麽腥風血雨。
渡鴉帶著小刀從屋頂落入其中一座樓閣之中,在那金色屏風與紅色串珠層層隔擋的內室裡,凌亂地散布著璨金織銀的披帛,還有一人高的鏡子,金色的落地妝櫃,以及那些散落在地面和妝櫃上的紅色胭脂,翠玉,還有圓潤的珍珠。
那些原本沉淪於欲望中的人,在渡鴉到來的那一刻便鑽到了下一層,似乎只要見不到渡鴉,一切就能照舊。
他們依然沉淪,神思再也尋不回片刻清明。
“但它是色/欲,它需遵從規則。它為欲望建造這座城池,也當臣服於欲望之下,成為為之驅使的奴隸。”
“它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進入它領域中的獵物,等它的理智被欲望吞沒,它即使四肢俱斷,也會爬行前來。”
“那,那我們是誘餌嗎!”小刀舉手!
“你不是。”渡鴉斬釘截鐵。
“哦。”
小刀看著渡鴉俊美的容顏,就姿色來說,真正的誘餌是這一位。
小刀乖乖坐在軟墊上,下意識地開始收拾地上的玉石珠寶。
等惡魔來了,他一定會保護好渡鴉先生的貞/操!
渡鴉將背上的三弦解下,手指輕輕撫過絲弦,眼角的余光卻看著在一旁收拾的小刀。
少年還在長身體的時期,身高腿長,有些清瘦,顯得手腕和腳腕格外伶仃。
臉蛋還有一絲嬰兒肥,被光一照,能看到臉上生著像是水蜜桃一般的絨毛。
目光純潔,嘴唇嫣紅,簡直是某些惡魔最喜歡的那類小點心。
要不是已身處惡魔的領域中,渡鴉不能打開空間隧道,他一早就把小刀給送回神殿。
渡鴉不為已發生的事後悔,他只要趁惡魔到來時,一刀把它了結就好。
免得那些東西趁他不注意,將眼前這塊鮮甜的奶油一口吃掉。
小刀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樂聲,他立刻轉過身,就看到那位俊美的神侍正手持三弦彈奏。
渡鴉彈奏的音色與小刀聽過的音色不一樣。
兔爺爺每每彈奏三弦,那樂聲就像在說一段過去的故事,亦或一段悠遠的歷史,總讓小刀聽得入迷。
可渡鴉的樂聲是不同的。
渡鴉的樂聲是能夠破開厚重冰川,令春水湧出的金聲玉鳴。
弦聲清亮得像是能衝破這厚重的灰白世界,露出天穹的日光。
豐厚的聲音將這片世界層層包裹,仿若巨大的神靈化身自星河中緩緩起身,穿過無數宇宙繁星,在行星運行的星軌上停下腳步,抬手握住了一顆小小的星星。
無論那顆星星包裹的硬殼如何頑固,它終將在神明的凝視下顯露真容。
在幽深的地底,這裡縱橫交錯著無數蜿蜒的長路,這些長路全都鏈接著惡魔的藏身之處。
一尾足有上千米長的黑色巨蛇吐著鮮紅的蛇信,每當那激越的弦聲響起,就如驚雷劈打在它的蛇鱗上,激起一陣顫栗。
【他就是那位……想讓我留下的神明?】
【可我能做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惡魔:我消極怠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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