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幽君偶爾會需要回冥府處理事務,司南星十分理解,畢竟燭幽君也有自己的事業,也不能總待在他的小院裡。
但一般晚飯點都會回來。
今天是個例外,冥王叫了外賣,還給司南星發了消息,說要招待一些客人,把燭幽君留下了。
燭幽君一般都不參與這中工作應酬的,畢竟他那個脾氣,根本不是參加飯局的合適人員,司南星稍微覺得有點奇怪,但這時候客人們都來了,他也暫時分不出閒心來深思。
這一忙活,直到冥府食堂關門,司南星才意識到,燭幽君居然還沒回來!
就連消息也沒給他發一個!
司南星瞇了瞇眼,好傢伙,怕不是老樹妖玩新花樣,七年之癢了!
他想了想,給殷北發了消息:“我對象呢?”
殷北冷漠回复:“我們冥府不提供分配對象服務,自己憑本事抓的對像也不提供外送服務,自己來領。”
司南星訝異地挑了挑眉毛:“我的老樹妖都長腳了,怎麼還要人接?不能自己走回來嗎?”
殷北沒回。
司南星想了想,問他:“你那遊戲下次抽卡是什麼時候?”
殷北迅速回复:“就三天后!開新卡池!”
司南星露出魚上鉤了的微笑:“哦,想要嗎?那燭幽君哪去了?”
殷北毫無酆都大帝的風骨,老實回答:“想。”
“喝醉了,我把他扔自己殿裡了,我這兒實在騰不出手,我給你開個門,你自己領去吧。”
司南星有些驚訝,什麼酒能燭幽君都喝醉了?
但這會兒明顯得不出個結論,正巧他眼前被冥王開了後門,也就有些好奇地跨了進去。
說起來,他原本的魂魄和輪迴本身綁在了一塊,一旦死去就立刻馬不停蹄地被拉進了輪迴之中,似乎還從沒像現在這樣,認真地逛一逛冥界。
司南星好奇地東張西望,兜頭就澆下來好大一潑冥河水,幸好他現在是人聖了,抬手止住水勢,把水倒回去,看向站在冥河岸邊臉色黑沉的殷北:“你們冥府過潑水節啊?”
他說話的功夫,冥河底又掀上來好幾個巨浪,那邊原本排著隊要給勿善君過目的鬼魂們“啊啊”驚叫起來,熱鬧得不像冥府,像遊樂園激流勇進項目底下。
殷北黑著臉抵擋水浪:“可比那刺激多了,被冥河水捲到,那可是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被困在這水里隨波逐流!”
“哇。”司南星十分敷衍地感嘆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加油。”
他看殷北雖然臉黑,但動作卻從容,可見事情還在他的掌控之中。
司南星來都來了冥府,也就不著急了,他先打量了一遍冥府黑漆漆的風光,然後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都是東海那個玩意!”殷北氣得咬牙切齒,“那老龍王跟我說自己搞到了好酒,就連真仙都能放倒,說指不定也能放倒我。”
“能放倒我那還能叫酒嗎?但我覺得能放倒真仙,說不定能放倒孟山吾,就把他叫來試酒了。這玩意半死不活,算半鬼半妖,就也被我拉來湊個熱鬧,誰知道平日里看著憨厚老實,喝醉了酒品居然這麼差!”
司南星定睛一看,才發現冥河水不是自己暴動的,水底下還有個熟悉的巨影——渡厄君。
他龜殼朝下,四腳朝天,咕嚕嚕跟著小陀螺一樣旋轉,嘴裡還含糊不清地說著醉話。
司南星忍不住笑了一聲:“我看咱們渡厄君是個學街舞的好苗子,這個地板動作,額,應該叫河底動作,標準。”
“你再笑?”殷北有些惱怒,“嘖,我就應該叫你帶點醒酒湯過來的。”
“老大——”
水底的渡厄君忽然浮出水面,眼睛閃閃發光,“我給你表演個絕活。”
殷北深吸一口氣:“你別表演了,你給我省點心吧。”
他話還沒說完,渡厄君就翻了個身,再次恢復了龜甲在下四肢在上的動作,只是這次四肢龜足伸在了水面上,他一邊嘿嘿傻笑一邊說:“水上芭蕾!”
司南星沒忍住也跟著笑了一聲。
“好笑吧!”誰知道渡厄君立刻激動起來,他一激動,原本斬斷過的四足“咚咚”幾聲掉進冥河水里,他又著急起來,“哎呀,我腿掉了! ”
殷北:“……”
司南星覺得好笑:“渡厄君醉成這樣了,燭幽君呢?”
“這酒居然真的能把他們灌醉,東海的老龍王在哪呢?問問他這酒從哪來的,我食堂裡自己釀的酒度數都不高,那群妖怪總說跟喝飲料一樣。”
殷北擺了擺手:“他自己也喝倒了,躺地板上睡著呢,等他醒了我幫你問問。”
司南星點了點頭,看了眼還在翻江倒海找腿的渡厄君笑起來:“我先去看看燭幽君,一會兒把他帶回去了,再給你送醒酒湯過來。”
“行。”殷北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一張板凳坐下,撐著下巴抬起一隻手擋著水浪,看起來就跟一臉縱然看著在公園草坪上撒歡的寵物主人沒兩樣。
司南星搖了搖頭,按著冥王指的方向,晃過去找燭幽君。
冥府居然也有建築,就是看建築風格比較復古,要是挖掘出來了估計又是重大考古發現的那種。
基本只有冥府十君才會在這裡搭房子,不同性格的傢伙搭的房子建築風格也差別很大,燭幽君的家看起來就像是用木頭搭的。
司南星好奇地打量,也不知道是他用什麼木頭搭的,總不會是自己的木頭吧?
但不得不說燭幽君審美還是不錯的,這一方小殿古樸大氣,並不富麗堂皇,卻處處透著意境。
反正司南星這一雙眼自帶濾鏡,怎麼看怎麼好。
他禮貌地敲了敲門,門扉半掩,直接向內被推開,看樣子殷北走的時候也沒給他好好關門。
裡頭沒人回應,司南星探頭往裡看了看,入目是一排排整齊的書冊,從厚重的竹簡到線裝本,再到現在輕薄的紙冊,一排排安然擺放著,讓人光看就彷佛能看到浩瀚歷史從這裡留過足跡。
司南星微微駐足,直到聽到裡面傳來一聲輕微的“唔”。
他小聲說了句“打擾”,然後鬼鬼祟祟地往裡探了探頭,燭幽君坐在書桌前,撐著額頭,眉頭緊皺,神色幾分茫然幾分凝重,看起來居然有點可愛。
司南星貓著腰看他,盯著他瞧了一會兒,燭幽君都似乎沒有註意到,這要是在平常,他肯定會察覺的,看來果然是醉了。
司南星笑彎了眼,輕聲喊他:“燭幽君——”
燭幽君動作一僵,猛地站起來看他,神色居然驚慌起來:“你、你怎麼……”
他大概是一下子站猛了,居然有些踉踉蹌蹌,司南星趕緊一步邁上,扶住了他。
燭幽君看了看他扶著自己的手腕,用力捏了捏,這才鬆了口氣,把腦袋搭在他肩膀上,幾不可聞地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為你死了來了冥府……才想起來,你如今成聖了不會死了。”
他低低笑了一聲,拉著司南星問,“你怎麼來了?”
“因為天色晚了,你還沒回來。”司南星難得這麼撐著他,很是新奇地揉了揉老樹妖的頭頂。
燭幽君卻驚訝地抬起了頭:“天色已經晚了?我原本想稍作休息就回去的,怎麼會……”
他大概也不太習慣這樣依附著別人站著,試圖自己站直,奈何他現在力不從心,只能撐著司南星才能勉強站立。
司南星憋著笑,他想燭幽君酒品還算不錯,看起來神誌正常,智商在線,除了走路有點搖搖晃晃,居然和平常也沒什麼區別。
這麼一想還有點惋惜。
司南星的目光在他房間裡打量了一圈,忽然發現了一個幾乎被塞爆了的櫃子,在這個整潔的房間裡有些格格不入。
大概是司南星的目光停留了太久,燭幽君也跟著看了過去,司南星問:“那是個什麼櫃子?”
燭幽君精神一振,露出了他平日里幾乎不會露出的,閃閃發亮的眼神,他努力壓抑著自己露出笑容,問他:“是我的寶貝,你想看看嗎?”
說的雖然是個問句,但他的眼神幾乎在傳達著“快說想”的中心思想。
司南星決定撤回前言,喝醉了對燭幽君還是有些影響的,讓他變得怪可愛的。
司南星配合地點了點頭,哄小孩般問:“那你藏了什麼寶貝,能給我看看嗎?”
燭幽君眼帶笑意抿了抿唇,他說:“不給。”
司南星愣住了,不是,怎麼還來欲拒還迎這一套啊?
燭幽君搖晃著往櫃子前面擋了擋:“不能給你看。”
司南星挑了挑眉毛,忽然猛地朝左邊跨出一步:“哎!我偏看!”
“不行!”燭幽君猛地張開雙手,老鷹抓小雞一般攔在他身前,司南星原本就是逗他玩,這會兒一邊跟他你來我往,一邊還拉著他的衣服防止這個醉鬼摔倒在地。
司南星跟他在這兒跳大神一樣左右橫跳了幾遍,然後微微嘆了口氣,燭幽君還意猶未盡地看著他,困惑的眼神似乎在問他“不玩了嗎”。
司南星好笑地站直:“你要是不給我看,那我們就回去吧。”
“我本來就是來接你回家的。”
司南星打算等燭幽君醒了酒,在問問他這個櫃子裡到底是什麼,不然趁著他這會兒醉酒,總覺得像欺負人。
但沒想到燭幽君卻站在原地不動了。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默默往後退了一點:“那、那給你看看吧。”
司南星再次愣住了,原來你其實是在玩敵退我進,敵進我退的小花招嗎?
他不由得沉沉看了老樹妖一眼,這個表面老實的傢伙還是不容小覷啊。
司南星勉為其難點了點頭:“那……看看吧。”
他蹲了下來,看著燭幽君從塞得滿滿噹噹的櫃子裡取出一疊簿子,緩緩摸了摸封面,他說:“你還記不記得,徐書生。”
司南星在腦袋裡搜索了一圈,一拍手:“啊,幫你認那四個字的書生,對不對?”
“嗯。”燭幽君微微點了點頭,“他也算是我的舊友,後來還教了我認字。”
“再後來,戰火平息,他當真高中,帶著妻子去做了官。”
他垂下眼,“只是他妻子早年操勞,好不容易等到他做了官,也沒跟他過上幾天好日子,就撒手人寰了。”
“他從此做官更加兢兢業業,回了家就關在書房裡,為她寫祭文,寫長長的文章,記下他每日想起的,他們之間的故事。”
燭幽君在櫃子前面蹲了下來,“我當時並不明白,他為什麼寫這些。畢竟這些也不能像那些指點江山的文字一般為他增添聲望,也沒法交上去當做政績。”
“他只說,他答應了娘子,要做個好官,要好好活,他得盡力而為。萬一真的不小心十分長壽,老了,有些事便記不得了,他得趁現在,把想記住的都寫下來。”
“他告訴我,我是個妖怪,注定活得更久,若是有什麼不想忘的,不如記下來。”
他仰起頭,看著這塞得滿滿噹噹的櫃子,“這便是我這麼多年,捨不得忘的。”
司南星眨了眨眼,笑起來:“記下徐書生了嗎?”
“記下了。”燭幽君點點頭,往前翻了本簿子,“徐書生說,我倘若願意記住他,也不必多寫其他的,讓我把他的名字和他娘子寫在一起。”
“若是要論政績,往後世人自有評說,但若有幸在我這兒留下點不那麼容易磨滅的印記,他還是想跟他在一起。”
司南星看著他翻開的本子,上面工工整整寫著“徐經年”,邊上對著“塗阿姊”。
燭幽君又翻開另一本,眼巴巴看他:“這個,是遇見你之後,吃的好吃的。”
司南星翻開翻了兩頁,笑彎了眼:“好好收著,這以後能當我們食堂菜單。”
他又好奇地看了眼被他藏在最裡面的本子,“這又是什麼?”
燭幽君拉住他的手,垂下眼欲蓋彌彰:“這個不能看,這個沒什麼。”
司南星抱著他拉著自己的手,另一隻手朝里面伸過去:“哎呀,都給我看了這麼多了,這裡面又是什麼小秘密?”
他才掀開一點,隱約看到了他姓名的影子。
燭幽君用自己的身體把櫃門堵得嚴嚴實實,紅透了耳根:“不行。”
司南星跟他大眼瞪小眼,小聲說:“我看見一點了,寫了我的名字。 ”
燭幽君僵持了半晌,避開他的視線:“只有名字,沒有別的了。”
“我寫不出文章來,每次提筆,腦袋里便只有你的姓名。”
“我每次想,倘若你真的度不過劫,我應該記下點什麼,卻什麼也寫不出來……索性你活著。”
燭幽君抬起眼看他,目光灼灼,“所幸我記性應當還不錯,只寫名字也能想起我想記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