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逐瀾的卷面比陳凱強預想的整齊很多。
字體灑脫卻並不潦草,很是賞心悅目。
他草草掃過選擇題,答案竟然全都是對的。就連數學組預測的錯誤率最高的最後一題也答對了。
難道這宋逐瀾離開學校好幾個月,私下裡真的有好好學習?
陳凱強正想繼續審閱下面的題目,前方卻有人舉手。他隻得放下卷子過去答疑。
再看向宋逐瀾時,那人已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
態度也太不端正了!
陳凱強剛對宋逐瀾升起的幾分好感立刻消失得一乾二淨。
宋逐瀾卻並沒有睡。
他今天出門前特意吃了早餐防止胃又犯毛病,卻沒料到胃部又開始疼了。
他捂著胃,暖意順著手心傳到腹腔,才把胃裡翻湧的痛楚衝淡了一些。
宋逐瀾混跡末世十七年,受過的傷不計其數,有的險些能要了他的命,卻從來沒有這麽疼過。
他隻覺得胃裡在灼燒,每一根神經都叫囂著疼。而那股刺痛如同潮水一般,不斷地湧來,並且越來越強烈,完全打斷了他思考的能力。
宋逐瀾咬緊牙關,深吸了一口氣。
靠著一點涼意,終於找回了一絲清醒。
這是原身的毛病,書中一成不變的設定。在他穿越過來後,也就繼承了這一切枷鎖。
可是這並不意味著他要像原主一樣那麽卑微地活著。
原主曾經的生活雖然算不上好,但是起碼衣食無憂,比末世舒服了很多。
但宋逐瀾不喜歡。
即使一切設定都不利於他,逼著他安於現狀,也沒有什麽關系。
他向來擅長逆風翻盤。
宋逐瀾喘了口氣,緩緩抬起頭。
他對著面前的虛空,和看不見的書中的設定,揚起一個挑不出任何錯誤的笑。
像是那樣猛烈的胃痛不再困擾著他一樣。
第三節 課的上課鈴響起時,卷子被統一收走,隨機下發給每個人。
剛剛考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數學,班裡的人大多已經兩眼放空,失魂落魄。
宋逐瀾因為頭疼而臉色發白,在他們之中坐著也不顯違和。
陳凱強清了清嗓子,等著PPT打開的同時問:“這次你們覺得難不難?”
“難!”下方群情激憤。
“難就對了,”陳凱強板著臉道:“翻到第一頁,先對選擇題。前九道題誰寫錯了,麻利地起來,這節課站著聽。”
選擇題的答案,眾人都心裡有數,陳凱強一念完,就有零星幾個人起了身。
宋逐瀾的前桌赫然在列。
他回過頭,目光頗為怨毒地瞪了宋逐瀾一眼。
班裡的好事者早就四處打量著都有誰被罰站,一下便看到了前桌。
“這次怎麽有劉封啊,他數學不是一直挺好的嗎。”
“估計是大意了。前九個不難,你看,後面的宋逐瀾都沒起來。”
“對啊,宋逐瀾這次竟然沒錯!”
“多半是蒙的吧。”
“蒙都能蒙對,運氣還挺不錯。”
陳凱強拍了一下講台,下面嘀咕的人立刻都縮了回去。
老陳講卷子很快,選擇和填空都只有最後一題才寥寥說了幾句,幾道簡單的簡答題更是一掠而過。
不到二十分鍾,就只剩下最後三道大題沒講。
“大家直接看23題,這是去年蘇省的壓軸大題,考數列的,也是我們今天這堂課的重點。”
“蘇省”二字一出,下面立刻是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陳凱強掃過一群噤若寒蟬的學生,最後目光落在站了小半節課的劉封身上。
“劉封,你來念念你手裡卷子的答案。”
劉封應了聲是,壓軸題的前兩問他是做了的,和手裡這份卷子答案一樣。
“第一問,λ=1,第二問,在n=1的情況下,An=1, n大於等於2,An等於3乘以4的n-2次方。”
陳凱強滿意地點了點頭,“第三問他寫了嗎?繼續念。”
劉封頓了一下,這一問要求λ的取值范圍,他沒算出來。可是眼前的卷面乾淨整潔,步驟清楚,答案一目了然。
他只看了前幾步,就下意識地覺得,這個答案是對的。
“λ的取值范圍大於零且小於一。”
他緊張地抬頭觀察陳凱強的表情,試圖判斷答案的正確性。
--他的理智告訴自己,這是正確的答案,然而卷首寫著的人名卻又告訴他,這幾乎不可能。
陳凱強笑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他示意劉封坐下,道:“這就是標準答案了,如果中間步驟沒少,16分能拿滿。咱們班能有這樣的同學很不錯。”
“劉封,這是誰的卷子?”
劉封沒答。
陳凱強隻當他是沒聽見,又問了一遍。
劉封聲如蚊吶。
“宋逐瀾……”
“誰?”
這下不止班裡同學雙目圓睜,就連陳凱強的笑也僵在了臉上。
他快步走到劉封前,拿起那份卷子。
卷首用瀟灑的行楷寫著“宋逐瀾”三個大字。
陳凱強一時沒說話,拿著紅筆,仔仔細細地看了宋逐瀾最後一題的答案。
——除了零星幾處跳步以外,沒有任何問題。
再翻到卷子前面的部分。
選擇題,全對。填空題,全對。
簡答題的答案都是對的,只是因為跳步扣掉了三分,就連兩道數競的附加題,宋逐瀾寫得都完全正確。
這套卷子是數學組完全按照高考的形式出的,滿分一百五,宋逐瀾拿了147。
分數很高,但並不是沒有先例,學數競的學生只要不粗心,這個分數很好拿到。
只是高三五班沒有數競生,即使有也絕對不會是宋逐瀾。
下方漸漸有嘀咕聲。
“這真是宋逐瀾做的?他什麽時候有這水平了。”
“假的吧,他上學期數學才考二十幾分呢。”
“那這次……”
“抄的?”
全班的目光匯聚到宋逐瀾身上,陳凱強也看向他。
他對這個學生失望極了。
他厲聲問道:“宋逐瀾,你的答案哪來的?”
在眾人注視下,宋逐瀾抬眸與陳凱強對視,聲音平靜極了。
“自己寫的。”
不知從哪裡傳來冷哼。
陳凱強疾言厲色:“考試作弊是大事,要記過的!你馬上一模了,一模考場上能作弊嗎?你現在這麽乾,就是欺騙自己,沒有意義!你認錯態度好一點,我還能找教務處商議,盡量--”
“老師,”少年清朗的聲音打斷陳凱強。
宋逐瀾臉上依然有斯文的笑,只是琥珀似的瞳孔裡沒有半點笑意。
他一字一頓道:“我的答案是自己寫的。”
班裡的氛圍似乎凝固了。
許久,陳凱強才重重地把卷子往桌子上一摔,指著黑板。
“你說自己做的,那好,我給你十分鍾,你去給大家講明白。如果講不明白,你作弊的事情我一定如實上報教務處。”
宋逐瀾從自己的座位上起身。
他比陳凱強還高半頭,俯視著他:“好。”
少年邁開長腿,走到講台前,忽然回過頭。
“陳老師,如果我講明白了,您要怎麽處理?”
“那就不算你作弊。”
宋逐瀾搖了搖頭,目光直視陳凱強:“您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一口咬定我作弊,如果我證明您的看法錯了,難道不值得您的一個道歉嗎?”
陳凱強紅著脖子:“好啊,你講!只要能講明白,我當著全校師生的面給你道歉!”
宋逐瀾這才從粉筆盒裡抽出一根粉筆,捏著筆的中下部,轉過身去。
胃痛愈發劇烈,灼燒感刺激著宋逐瀾的神經,冷汗順著脖頸緩緩下滑。
宋逐瀾微微眯起眼。
原主的命運或許確實如此,自己其實沒有做錯什麽,卻拖著一身病體,在輿論操控之下被人全網黑,在校園裡遭到欺凌,退無可退,最後死在絕望裡。
可那不是他的命運。
他沒必要、也不想順從原主的生活軌跡。
宋逐瀾五指下意識地攥緊,粉筆斷成兩截,滾落在地。
“啪--”
也有某種東西,在同一時間應聲而斷。
下一刻,高三五班的人便見清雋的少年從容抬手,用剩下的半截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公式。
字跡瀟灑,筆鋒凜冽,如同不折的劍。
開始時,下方還有竊竊私語,可是等宋逐瀾寫下去時,教室裡陷入了寂靜,只能聽見粉筆摩擦過黑板時的刷刷聲響。
黑板上的步驟清晰,比標答還要精準幾分。
少年的聲音不急不徐,從第一問開始,由淺入深,一步一步把壓軸大題剖析得透徹,邏輯清楚,條理分明。
宋逐瀾講得還不止是這一道題,甚至把相同類型的題目也串在一起講。
他嗓音平淡,卻一下讓人醍醐灌頂。
十分鍾過後,宋逐瀾放下粉筆,轉過身朝向教室。
班裡的所有人,連帶陳凱強都目瞪口呆。
他們想不出誰還能講得比這更好了。
講題都能講成這樣,宋逐瀾必定沒有作弊。
最開始叫嚷宋逐瀾作弊的人早就閉了嘴,一句話也不說。
少年的目光環視過班級,最終落在陳凱強身上。
淺色的眼瞳裡似乎沒有一絲情感。
陳凱強被他注視著,突然感到窘迫。
他清了清嗓子:“宋同學,講得不錯,回座位去吧。”
宋逐瀾沒有動。
他臉上仍是得體又優雅的笑,出口的話卻不留一絲余地。
“陳老師,請您向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