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這個字被咬得很重。
宋逐瀾比容林大了整整半年,容林現在還差一個星期成年。
兩個人之間的年齡差一直被營銷號拿來當成賣點。容林年紀比宋逐瀾小,起步也低,現在無論名聲還是實力都吊打宋逐瀾。
網友對這種情節都喜聞樂見。
宋逐瀾轉過頭,這才終於分給容林一個眼神。
他的態度不冷不熱:“期待和你的合作。”
容林冷哼一聲:“我可不怎麽期待,只希望你別NG太多次,拖慢全組的進度就行了。”
“我會努力的。”
宋逐瀾說完,重新回去背詩,又感受到身側有一道怨恨的目光朝自己投來。
又是容林。
他前幾天和蔣小風聊了聊,也就知道了容林的手段。
這個人自身流量並不能和全網黑的宋逐瀾相媲美,只能靠著一次一次和宋逐瀾共同出現在熱搜上提升自己的知名度。
所以他經常說一些話激怒原身,讓兩個人之間產生摩擦,成為營銷號的爆點,並借此吸引一波熱度。
容林本人的人設是口無遮攔、心思單純的學生,剛好年齡又小,因此他像剛才一樣諷刺宋逐瀾演技,並不會有什麽負面影響,反而坐實了有話直說的人設,說不定還能引來一批粉絲心疼。
而宋逐瀾要是回擊,就是以大欺小,不講武德。
原身的日子實在過得很難,好好一份工作,複雜程度堪比諜戰。
宋逐瀾繼續背自己的《蜀道難》。
他在末世時沒少經歷這樣的日子,容林的手段實在算不上高。在他看來實在有點無聊,並不想搭理,還不如好好背點課文來的實在。
但容林卻不讓人清淨。
那人看到宋逐瀾手機屏幕之後,又出言相譏:“你在背《蜀道難》?這不是高一就要背的課文了嗎?”
“《蜀道難》裡面這句‘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賤相勾連’,引用了春秋時期的神話典故,為全詩增加了浪漫主義色彩,我最喜歡了,不過你可能不能理解吧。”
他下巴揚起,等著宋逐瀾的反應。
宋逐瀾:……
他收回前言,諜戰情節裡的人遠沒有容林這麽降智。
就算是懶得計較,五次三番挑事的蒼蠅也足夠讓人厭煩。宋逐瀾心裡升起一絲躁意,面上卻仍保持著平靜:“棧。”
“什麽?”
宋逐瀾毫無感情地重複重複:“天梯石棧相勾連,那個字念棧,而不是賤。”
“還有,五丁開山的典故也不是春秋時期的。”
他說話不急不徐,很是穩重。
蔣小風在旁邊不小心笑出了聲。
他就說,要演戲就好好演戲,天天艸什麽學霸人設?這下不就翻車了?
此時宋逐瀾悠悠道:“小風哥,你說得沒錯,九年義務教育還是必要的。”
蔣小風圓潤的臉上露出鄭重的神情:“是啊,不然連自己喜歡的詩都可能會念錯。”
容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冷冷地瞪了宋逐瀾,終於不再說話。
不就是會念一個字,知道個偏門典故嗎?得意什麽!
等一模成績出來了,有你哭的!
化妝師找到粉底液回來,小心翼翼地給宋逐瀾上妝。
在她手底下做過造型的藝人多了,卻從沒有人讓她這樣謹慎。
“我一直以為我化妝技術挺好的,”她感慨到,“結果看見你,我突然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了。”
眼影刷掃過宋逐瀾下眼瞼,遮去散發著淡淡烏青的眼圈。
雖然因病膚色不佳,但宋逐瀾的五官生得渾然天成,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及現在的美。
化妝師不敢亂動,只能幫他遮蓋一些瑕疵。
蔣小風在旁邊點頭稱是:“那是!我們小瀾從小就是美人胚子,他現在剛成年,過幾年還能更好看呢。”
化妝師聽這話直樂:“那我可太期待了。”
女主演林瑤上完妝面,聽見這邊動靜,趁著經紀人不在也來晃悠了一圈。
驚道:“幸好你在這劇裡隻演個反派,不然觀眾哪還看我呀--”
宋逐瀾這邊熱鬧了起來,反而是容林的地方門可羅雀。
他輕蔑地“嘖”了一聲,對助理道:“也不知道靠臉的花瓶有什麽可驕傲的,社會導向什麽時候這麽扭曲了。”
宋逐瀾不再理會,靜待妝面畫好。
等妝容完成,化妝師掩住嘴驚呼了一聲:“這也太好看了吧!”
“這絕對是我這麽多年畫過最好看的妝。”
宋逐瀾聞言抬起眼,化妝鏡中,一個帶著金絲邊眼睛,眉目如畫的男人也看向了他。
他的眼尾微微向上揚起,畫出一個優美的弧線。淺色的眼瞳像是一塊千金難買的琥珀,透著成熟和優雅。
“小瀾!我……我能照一張嗎?”化妝師激動地問,“保證不二傳,我就留著自己看!”
宋逐瀾看向蔣小風:“小風哥,你看行嗎?”
蔣小風整個人卡殼了,許久才說了聲“好”。
他覺得這幾天自己發愣的次數越來越多,還都是因為自家藝人。
從那天的宴會之後,宋逐瀾就好像變了一個人,從容、優雅,雖然看著斯文有禮,卻總有種疏離感。
不過……倒是比之前暴躁得不能和人正常交流時好了很多。
宋逐瀾嘴角揚起一個弧度,溫和地對化妝師點了點頭。
林瑤見狀,也過來湊熱鬧,硬是拉著宋逐瀾合照了好幾張。
容林坐在一旁,也看清了宋逐瀾的妝容。
再對比一下自己的妝,便滿臉不爽地要求化妝師:“你給我重新畫!”
“我好歹也是男主,怎麽能比一個男二的妝容還寒酸!”
他態度強硬,化妝師隻好照辦,心裡腹誹:宋逐瀾那哪裡是妝容的功效,明明是自己的臉長得好!
容林幾次對妝面不滿意,直到導演來催,才勉強同意了。
今天的前幾場戲都是林瑤和容林的對手戲,宋逐瀾的戲在後面,離開拍還需要幾個小時。
他坐在片場角落,也沒有閑著,正打算再背一篇古文,為一模多做準備。
細算起來,想讓陳凱強道歉,宋逐瀾有的是更輕松的方法。但他卻不想把那些算計用在課堂上,寧願自己多費些功夫,光明正大地達成目的。
能從一個初出茅廬的學生混到末世中人類的領軍人物,宋逐瀾手上並不乾淨,也不可能乾淨。但還有一些東西,他希望永遠不染上那些髒汙。
宋逐瀾攤開複習資料,剛看了兩眼,胃忽然又疼起來。
胃痛這毛病來勢洶洶,隻一瞬間,密密麻麻地冷汗就從額角沁出來。宋逐瀾臉色慘白如紙,即使塗了粉底液也能看得出來。
胃部有種灼燒感,還在不停地翻湧,宋逐瀾甚至覺得能聞見喉間的酸味。
他手中的複習資料被緊緊捏住,已經變了形,手心汗水打透紙張。
“你沒事吧!”蔣小風眼尖,擔憂地問:“我和導演說一聲,帶你去中心醫院。胃藥在這!”
“不用,”宋逐瀾拿卸妝棉擦去汗水,以免汗弄花了妝面。
因為劇烈的疼痛,他的聲音發虛,手卻依然很穩。
淺棕色的眼睛看著蔣小風,宋逐瀾笑了笑,接過胃藥和溫水。他手抖得厲害,幾次才把藥片吞服下去。
眼見著宋逐瀾吃了藥,聞小風的神情還沒有緩和過來:“胃藥起作用也要時間,你現在怎麽辦呀?找個地方躺一會兒吧。”
“我沒事,第一天來劇組,就搞這麽大陣仗不太好,”宋逐瀾微微擺手,聲音很輕,“這個藥見效快,現在已經不疼了。”
“真的?你可千萬別逞強啊。”蔣小風半信半疑,但看宋逐瀾臉色似乎好了一些,也不冒冷汗了,隻叮囑了一句。
“有事一定要跟我說,身體很重要的,你才多大呀。”
“你放心,小風哥,”宋逐瀾道,“你還不知道我嗎?要是真疼,肯定不會說的。”
原身宋逐瀾是出了名的怕疼,以前拍戲的時候,身上有一點小口子都要喊“卡”,嬌氣得要命。這一點也被黑粉反反覆複拎出來罵,說他作為演員“不敬業、不走心、隻想掙快錢”。
胃痛起來要人命,可比日常擦傷嚴重了不少,以宋逐瀾的性格真疼起來不會忍著。
蔣小風聞言,這才放下心來,坐回自己的位置,看著宋逐瀾背書。
但他有一點輕度近視,並沒有看清宋逐瀾握著書頁的手,以極小的幅度微微顫抖。
——疼,太疼了。
宋逐瀾在末世,鬼門關前都走了好幾遭,卻從來沒有這麽疼過。
這不同於割傷或是槍傷,像是有人拿著鈍刀去割開大腦,鈍痛從前額傳遞到整個腦子,一下又一下,不讓人停歇。
他的手是抖的,全身都在顫抖。胃藥遠還沒有起作用,接下來的幾十分鍾,他只能自己熬過去。
宋逐瀾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把視線匯聚在資料上。
他握著筆,在空白的一張紙上抄寫原文。前幾個字稍微有些走形,後面很快又恢復了他字跡一貫的瀟灑。
胃痛沒有緩解,但宋逐瀾看起來毫無異樣了。
他開始感到安全。
他從不表現出自己的弱勢,這點和他臉上經常掛著的無謂的笑一樣,大約是習慣使然。
宋逐瀾記不清楚自己是從什麽時候培養出了這種可怕的習慣,可能是在無休止的末世裡,也可能在更早以前。
總之他討厭把自己的真實情況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那就好像自己親手給敵人遞過去一柄匕首,叫他往自己的動脈上砍。
胃部的鈍痛一下一下敲擊著宋逐瀾的神經,藥片沒有減緩疼痛太多,反而加劇了反胃惡心的感覺。
面前的字眼一個一個模糊起來,在腦海中碎成一片一片。
宋逐瀾咬緊牙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勉強撿回一絲理智。
原著作者並不喜歡宋逐瀾這個角色,所有相關設定都狠到極致,毫不手下留情。
可是與猛獸、饑荒和近在咫尺的死亡相比,這點痛也算不上什麽。
宋逐瀾輕輕吐氣,唇齒間還有揮散不去的血腥味。
他曾經在死亡邊緣給自己掙出了一條康莊大道,從無名小卒爬到萬眾矚目的位置上。
現在就也能讓自己按照理想的方式活著。
其余的一切困難,都不過如此。
宋逐瀾笑了一下,然後重新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偌大的片場裡,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個笑容。
除了一個掛在邊角的攝像頭,靜靜記錄下了一切。
少年的笑標準極了,挑不出一絲毛病。
但他雙唇殷紅,眼神凜冽,有種說不出的妖異與威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