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再次抵達這處蒼茫無際的深林,再次見到那樹上密密麻麻蠕動的蟲子,依然頭皮發麻,脊椎骨發寒。
先前因為山下村民的口音讓周渡猜測這裡位於蜀地,現下心裡已經確認了七八分,不管是氣候還是環境都與蜀地十分相似。
正是明白這是什麽地方,周渡才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面對,這時候他倒寧肯碰上些豺狼虎豹之類的凶狠動物,至少它們是擺在明面上的危險,而那些隱藏在腐葉枯枝下或是綠葉青草間看不見的細小蟲類才真正致命。
而周渡一旦踏進這座一眼望不到頭的深林,他將同時面臨以上兩種危險。
周渡收起漫不經心的神色,薄唇緊抿,一雙眼眸變得深邃而又凌厲,渾身上下處於備戰狀態,腳下踩著綿軟的腐葉,一腳深一腳淺地踏進了深林。
在啃食著綠葉的“八個丁”被驚動,扭動著一節一節的身軀從樹葉上摔落下來,掉到地下蜷曲成一個圓形,被不知從哪裡撲棱來的野雞叼走吞噬,隱藏在暗處的毒蛇,一空吞下正在進食的野雞,將小小的肚子鼓成一個球,緩慢地爬過草叢找地方消食。
蜈蚣從長滿青苔的石縫間出來溜達,恰好路過一群正在搬食的黑蟻,沒吃飽的穿山甲從洞裡鑽出來,一舌頭舔掉所有的黑蟻,嚇得蜈蚣又鑽回了石縫。
在這裡叢林法則被演繹得淋漓盡致,上一刻還是高高在上的獵人,下一刻興許就是別人的腹中餐,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誰也說不準。
周渡每走一步都要細細觀察好久,他沒再管那些路過或是被驚飛的野雞,也沒有管時不時從腳邊爬過的毒蛇,繼續向深林深處探去。
在深林裡走了半天,周渡敏銳的耳朵終於聽到了點別樣的聲音,他輕輕挑了挑眉,朝聲音的來源處走去。
一個不大不大的湖泊裡,五六頭黑色的野豬正在泥水裡歡快地打著滾,周渡借著草叢的隱藏,在湖泊周圍找了一圈,才找到一處新鮮的豬蹤。
周渡又挑了個逆風口,地勢寬闊,視野極佳的草叢後面隱藏起來,默默等待著。
不多時,野豬洗澡洗累了,從湖泊裡爬了出來,甩了甩身上的泥水,朝著來時的路原路返回,它們的嗅覺極靈,還未走進周渡隱藏的地方,就已經嗅出了周渡的味道,立即警覺了起來。
周渡躲在草叢後面,屏息不動,等待風吹散他身上的氣味。野豬嗅了會沒發現什麽異樣,這才繼續朝前走。
一個合格的獵人要有足夠的耐心和不貪心,恰好周渡兩者兼具,待前面四頭野豬過去,周渡把目光緊盯在最後一頭野豬身上,蓄在弦上的箭矢早已蓄勢待發。
最後一頭野豬逐漸進入到周渡的射程范圍內,周渡輕輕咳嗽了一聲,吸引來野豬的注意。
它停步朝周渡探望過去時,周渡恭候多時的箭矢正好離弦如一抹閃電快如殘影般射進它前肩胛的心臟要害部位。
“噗”的一聲,鋒利的箭尖劃破厚實的野豬皮,進入到它柔軟的心臟內。
野豬頓時發出一聲直擊靈魂的慘叫,驚飛林中一片落鳥,膘肥體壯的野豬凶狠地拚著最後一口氣,也要撕碎要它命的周渡。
周渡在箭矢離弦的那刻,就已經利落地轉身,換了個方位隱藏,當瀕死的野豬橫衝直撞過來時,恰好撞上了周渡為他準備的上路樹。
“咚”的一聲,樹乾被野豬當場撞腰折,野豬自己也被撞得暈頭轉向,癱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
周渡毫不猶豫地又補上了兩箭,野豬都只是顫了顫身體,並沒有什麽力氣反抗。
周渡徹底地放下心,耐心等野豬落下最後一口氣,在周圍找了些堅韌的藤蔓將野豬綁了個結結實實,藤蔓的另一頭抗在肩上,試了試,能拖動,就是有些許吃力。
這座深林裡不知還有沒有其他大型動物,周渡可不想自己千辛萬苦打來的獵物給他人做了嫁衣,一路咬著牙將野豬給拖出了深林,渾身都讓汗水給沁透了。
待他拖下山的時候,殷紅的唇色已經變得毫無血色,全身累到脫力。
好在遇到幾個還在田裡勞作的老伯,及時解救了他。
“後生,這野豬是你打的?”
周渡沒什麽力氣地點了點頭。
“這可了不得啊。”幾個老伯原是圍過來看野豬的,結果看到周渡一臉蒼白的臉色,即刻問詢道:“後生,要不要我們幫忙。”
周渡原就是個不喜麻煩別人的人,奈何他現在實在沒什麽力氣了,隻得點頭尋求幫助。
“欸,這就對了,年輕人別逞強,遇事吱上一聲啊。”幾個老伯取下周渡肩上的藤蔓,向村裡的方向拉去。
“這還挺沉,年輕人你不僅有一手打獵的好手藝,還有一身的好力氣。”幾個老伯一上手,立刻察覺到這頭野豬的分量不輕,周渡還把它從山林脫力出來,著實不易啊。
周渡斂眸不吭聲,直到他們幫忙把野豬給拖到了村頭,才出聲道:“幫我送到村尾沈家。”
“小溪家啊,欸,好。”幾個老伯一聽是送去沈溪家裡,二話不說拖著野豬就往村尾走。
住在村尾的壞處來了,這一頭肥碩的野豬從村頭一路運到村尾,引來了不少人的矚目。
導致原本只有幾個人要去沈家的,最後差不多半村人都去了沈家。
沈溪今天收菜,一個人忙不過來,就將李魚一塊叫了過來幫人,兩人一個記帳一個清點結算,要快一點。
好不容易院子裡的人走得稀稀拉拉了,結果外面又鬧哄哄地來了一群人。
“怎麽還有?”沈溪翻了翻帳本,能收的都被他給收得差不多了呀。
等他合上帳本,再抬起頭,一眼看見那個站在人群中比其他人都足足高了一個頭的周渡時,他豁然一下就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
見到被幾個老伯拉著的野豬時,腦袋還暈暈乎乎的。
莫名地想起上午周渡問他獵物要多少的場景來。
他那時怎麽回答來著?
要個幾百斤吧……
結果周渡真給他弄來了幾百斤。
沈溪的心臟驟停了幾下,這下不光腦袋空白得厲害,身體也燥熱了起來,臉燙得都快冒煙了。
他……該不會是……
沈溪搖搖頭,不敢往下想了,立馬給自己找了一堆事做。
“小魚兒,幫忙取個吊稱,李嬸兒,燒水,準備殺豬。”
沈溪自己則挽起袖子,露出纖細的左胳膊和纏著藍色布帶的右胳膊,從廚房裡取出一把殺豬刀來,在門口的磨刀石上一下又一下地磨了起來。
人多好幫忙,這頭野豬的重量很快就稱了出來,兩百七十斤,很是壯碩。
院子裡的人都紛紛朝坐在角落裡歇息的周渡稱讚,周渡連眼眸都沒抬一下,仿佛這些人議論的根本不是他。
眾人見周渡態度冷淡,附和了兩句,就把視線從他身上轉移到了野豬身上。
沈溪磨好了刀,沒有親自下手,把刀遞給了村裡一位殺豬老人,讓他幫忙刨一下,他則進屋細細洗乾淨了手,端了碗水出來。
“喝點水,緩緩。”
周渡坐在沈家大門的椅子上,半仰著後背看著熱火朝天的沈家院子,默默恢復著體力,後背就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
周渡抬了抬眼,從沈溪手中接過碗,淺飲了幾口,皺眉道:“怎麽是鹹的。”
沈溪搬了個凳子過來,坐在周渡右邊,與他解釋道:“你累脫力了,喝點淡鹽水會好一點。”
周渡沒再說話了,垂著眸,又飲了幾口,逐漸將一碗淡鹽水喝到了底,蒼白的臉上才慢慢有了一點血色。
沈溪耐心等周渡飲完水,忽然開口道:“周渡你往左邊看一下。”
周渡沒多想,下意識地朝左邊看去,什麽也沒有。
剛要回頭,下一瞬,一股清涼附在了他的頸間,帶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痛,猶如針扎般鑽疼,周渡用手碰了碰,黏黏糊糊的,朝沈溪問道:“什麽東西?”
“別動,這是我小舅舅自製的清涼膏,你脖子被蟲子叮了,你沒感覺嗎?”沈溪覺得不可思議,被這種蟲子叮過的地方又癢又疼,周渡竟然一點知覺都沒有。
周渡搖頭:“沒有。”
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被叮的,談何感覺。
“下次不要大意了,這蟲雖不是毒蟲,但它厲害就厲害挺能折磨人,等你反應過來,又癢又疼,還不能抓撓。”沈溪沾著藥膏的指尖觸碰在周渡的肌膚上,清涼中還帶著一點溫熱,左右塗抹均勻,很是舒服。
兩人離得很近,他說話的時候,呼吸全噴灑在周渡的脖頸間,溫熱的,癢癢的,讓周渡不自在地吞咽了一下。
“好了,回去之後盡量不要沾水,再塗個兩天應該就沒事了,下次注意點。”沈溪上完藥,習慣性地湊上唇吹了吹,吹完發現他在給周渡上藥,不是小孩子。鼻端一紅,尷尬地將手中的藥膏塞給周渡。
周渡放在大腿上的指尖跳了跳,微微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