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出門後,先去自己房裡換了件乾淨的衣裳,這才去到還亮著燭火的廚房找沈溪。
只見沈溪不知何時趴在廚房裡的餐桌上睡著了,知道怕冷,身上還披了件外衫。
可能睡得不是很死,他一走近,沈溪就自己醒了,揉了揉眼楮,迷糊地看著他︰“小舅舅,你忙完了?”
沈暮走過去,手背貼在他的額間,探了探體溫,問道︰“怎麼不去房裡睡?”
沈溪指了指廚房裡的大鍋︰“我熬了些雞湯,得看著鍋。”
沈暮這才嗅到廚房裡有股香味,他踱步到灶邊,提起鍋蓋,望著裡面的燉得芬香撲鼻的雞肉,眼眸深沉道︰“不是讓你適可而止用手麼?”
“我沒動手,”沈溪跟過來,踩著小板凳,夠到灶台上,拿碗盛了一碗雞湯給沈暮,“雞是給對面那戶劉奶奶家買的,雞是她家媳婦幫我殺的,毛是她家大兒子幫忙拔的,肉是她家二兒子給我垛的,我沒使力。”
沈暮接過沈溪討好般遞過來的雞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你買個雞,還把人全家都給使喚了?”
“我沒有,”沈溪眼神躲了躲,聲音小小地道︰“我只是輕輕說了聲我不會弄,他們就幫我全給弄好了。”
沈暮對沈溪素來寬容,見他並沒有犯錯後,也不揪著他問,抿了口熬得湯汁鮮濃的雞湯,問道︰“怎麼突然想起燉雞來了。”
“屋裡不是有位傷者,”沈溪眼楮朝沈暮方才治療那屋望去,“他流了那麼多血,不補補不太好吧。”
沈暮這才喝到湯中的藥材味,全是補血氣的中藥,他輕輕笑笑︰“你想得還挺周到,不是不喜歡他麼?”
“不喜歡歸不喜歡,”沈溪咂咂嘴,“好歹是條人命。”
“何況,”沈溪眼楮骨碌轉了一下,“我看小舅舅你挺喜歡的,小舅舅喜歡我就不討厭。”
沈暮耳背熱了一下︰“哪有,不過是順手治病救人罷了。”
“那也挺好,”沈溪手肘撐在灶台上,撅著臀,用鍋鏟攪著鍋裡的雞湯︰“我看他挺有氣勢的,肯定有錢,我可以多給他做些藥膳,等他好了,找他要帳。”
沈暮抬了抬眼皮,他給那位傷者腿衣服清理汙漬的時候,可不曾見他身上有何值錢之物,小溪這個願望恐怕是要落空了。
不過他也沒有挑明,就站在鍋邊,用饅頭沾著雞湯,聽著沈溪的坑人計劃,默默填飽了肚子。
剛醫治過的人不易進食,沈暮等了一夜,第二日天一明,他就端著用小火熬了一夜,熬得濃稠鮮香的雞湯到傷者屋中。
察覺到有動靜,原本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的傷者似有所感,微微抬了抬眼皮,略微動了動唇瓣。
沈暮輕輕笑了笑︰“你重傷未愈,說話不便,就暫時不言,待傷後再說也不遲。”
秦毅聽此便不再言了。
沈暮最喜歡聽話的病人,他見這人此人聽話,端著雞湯到他跟前︰“你現在還不方便進食,只能吃些流食,我佷兒熬了這藥膳雞湯,你先將就喝著,喝了雞湯再過半個時辰,再用膳好不好?”
沈暮知他不方便說話,很是體貼地道︰“同意就眨一下眼,不同意就眨兩下。”
秦毅很聽話地眨了一下眼楮。
沈暮見他很是聽話,唇邊泛起淺淺的笑意,放下湯藥,稍稍扶起他,在他背後墊了一個軟軟的枕頭,這才重新端起湯碗,用湯匙舀著湯汁湊到秦毅唇邊。
湯匙剛一觸踫到秦毅唇瓣,沈暮就在秦毅詫異的眼神中收回了湯匙。
他觸踫到秦毅眼中的疑惑,低頭用唇瓣輕輕吹了吹湯匙內的湯汁,吹得湯汁蕩了蕩,他緩緩道︰“剛出鍋,有點燙。”
秦毅聽見他如此一解釋,眼中的疑惑果然消失殆盡。
湯汁吹涼後,沈暮再次把湯匙湊近秦毅唇邊,就在秦毅正要啟唇飲下之時,沈暮又停頓住了。
他突然湊近秦毅,兩人挨得極盡,在秦毅怔愣間,低頭用唇瓣含住湯匙的另一邊。
一時間兩人額頭抵著額頭,眼睫踫著眼睫,唇瓣挨得近極了,仿佛立馬就要觸踫上了一般。
沈暮沒有逗留,淺嘗過後就立刻抬起頭來,朝秦毅溫馴地笑笑︰“還沒有試湯溫,這下可以了。”
秦毅望著沈暮臉上溫柔如春風的笑容,含著湯匙裡的湯汁,不自覺地咽下了喉,不知道是在吞咽湯汁,還是在吞咽些別的什麼。
自這下之後,沈暮每舀一杓,都會用唇瓣試好湯溫,而後再給秦毅喂下。
秦毅就這樣低垂著眸,盯著沈暮的唇瓣,一口一口喝完就沈暮喂過來的雞湯。
一碗雞湯喝完,沈暮取了帕子細心替秦毅擦拭著唇角,而後在秦毅的注視下,就著給他擦拭過的帕子,重新撿了個乾淨的地方順便沾了沾自己的唇瓣。
秦毅︰“……”
雞湯喝完,沈暮也不逗留,重新讓秦毅側躺回床上,他則端了湯碗出去煎藥了。
沈暮常年與藥打交道,煎藥不廢什麼功夫,很快一碗藥便煎好了,他端進秦毅房中,喚醒半睡過去的秦毅起來喝藥。
他倒也想如剛才那般一口一口試藥溫,可他自己的手藝自己知道,嘗了一口,苦得他自己面容一皺,便再也不試藥溫了,吹涼後,直接喂入秦毅眼中。
因為急著喂藥,他倒是不曾看見,在他低頭吹藥汁的時候,秦毅眼中閃過的一抹戲謔的笑意。
因著沈暮沒有作妖,一碗藥很快便喂到了底,最後一些湯汁,厚厚的湯匙倒是不好舀了,沈暮圖省事,也不像剛才喂湯汁那樣把湯汁倒入湯匙裡喂,而是直接捏起秦毅的下巴,整個藥碗湊到秦毅唇邊,讓他自己喝完了剩下的余藥。
秦毅︰“……”
待秦毅喝完藥汁後,沈暮看見他眼中困惑,臉不紅心不跳,慢慢道︰“這藥必須一滴都不能浪費,得這樣喝才行。”
秦毅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頓片刻,而後輕輕頷首,似是相信了他說的話。
沈暮微微勾了勾唇,用溫熱的拇指替秦毅擦拭掉唇邊殘存的藥汁,又扶著他躺下︰“好好休息,我去配藥。”
要想秦毅好得快,每餐的藥都要有所調整,所以用過午飯後,沈暮也沒有閑著,一個人在藥房裡,切藥、配藥、搗藥、煎藥,忙得不可開交,偶爾還要出門看看沈溪有沒有在搗亂。
好在沈溪再調皮也知道人命關天的事耽誤不起,平時根本不來藥房,沈暮忙的時候,他就拿著菜刀坐在廚房裡,用左手練習切菜。
到了晚間,沈溪用過飯後,沈暮到他房中點亮油燈,哄著他入睡,見他把一旁的被子緊緊團在懷中,知道他睡熟後,這才端著紗布和藥去秦毅幫秦毅換藥。
沈溪怕黑,七歲之前都是沈暮日日抱在懷裡睡的,七歲之後倒是不纏著沈暮了,不過房裡必須整夜點著燭火,入睡前得有人哄著才能睡得安穩,不然就會半夜驚厥。
晚飯,沈暮照例喂秦毅喝湯,他把過秦毅的脈,他身體底子好,雖然重傷,但只要稍加修養,不多時日就能恢復如初。
就是換藥的時候,沈暮略微不自在。
先前沈暮給秦毅換衣裳的時候,不是沒有看過秦毅的身子,可那時他眼中只有患者,並無其他想法,可這會就全然不一樣了。
沈暮一點點褪下秦毅的衣裳,望著他那結實有力而無半點贅肉的後背愣怔出神。
嚴格來說,秦毅的身子沒有任何好看的點,誰叫他全身上下都交錯著不少疤痕,有些地方的疤痕還十分醜陋,看著就叫人倒胃口。
可配合著他那略微古銅色的皮膚和走勢流暢的線條,那些疤痕瞬間就變得不那麼醜陋了,反而變得誘人起來。
一呼一吸間,盡現男人味。
沈暮也是男人,可他長得就不秦毅這樣,若說秦毅就是那危峰兀立高聳入雲的孤峰,而沈暮就是那緊抓住山峰生存的竹石,根本就不是一個量級的。
沈暮羨慕秦毅這樣的散發著磅礡魅力的男人,也渴望擁有這樣的男人。
所以他給秦毅換藥的時候,面容很可恥的紅了又紅,好在秦毅是背對著他的,根本就看不見他的羞濉br /
可他大概是忘了,習武之人的敏銳力不可小覷,即使秦毅此刻看不見沈暮的面容,但也能察覺到沈暮那如同黏在他身上一般的炙熱目光。
一個換藥的功夫,沈暮身上竟然起了一點點薄汗,他微顫著手,給傷口處裹上潔白的紗布,而後端著換下來的藥,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門,完全忘記了要把扶起來換藥的秦毅,再給扶回去。
待在他房裡睡到後半夜,突然想起此事,又急沖沖地跑回來,看到秦毅還半仰著躺在枕頭上,一動也不敢動的模樣,他摸了摸鼻子,從床邊拿出一個夜壺,很自然地問他︰“我來看看你要不要出恭?”
秦毅︰“……”
日子不緊不慢,不溫不火的過了些時日,秦毅在沈暮的細心照料下,也漸漸有所恢復,可以自己撐著坐起,也可以自己吃飯喝水,甚至可以自己起夜出恭了,省了沈暮不少事。
這夜,屋外狂風大作,使得木屋周圍的氣溫也變得陰冷粘稠起來,後半夜居然晴天打起雷來,劈得屋內的燭火搖曳,嚇人得緊。
沈暮擔憂沈溪,忙不迭地抱著被褥到沈溪屋中,自從沈溪跟他以來,他就發現這孩子不僅怕黑還怕打雷,果不其然,他抱著被子到沈溪房中的時候,沈溪不僅全身驚闕起來,就連剛好的風寒也再次復發,全身燒燙得厲害。
沈暮把沈溪抱在懷裡輕輕哄著,又去拿銀針來給他扎針,雷雨天又遇熱癥發作,再加上沈溪這孩子本就有心結,病情來勢洶洶,沈暮一個人一雙手,忙得焦頭爛額。
他本來就不是個什麼手腳伶俐的主,平日裡進個廚房都十次有七八次打翻調料瓶的人,這會忙起來,更顯慌亂。
一會兒油燈倒了,一會兒關門的時候又卡住衣物,一會絆倒水盆,水灑了一地,原本安靜得只能聽到風聲和雷電聲的木屋裡驟然被他弄得熱鬧了起來。
沈暮剛手忙腳亂地給沈溪扎好針,正要去拾起地上掉落的水盆重新來回來用布巾給沈溪降溫,一低頭,驚覺地上突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頭一抬,就看見原本應該好好待在屋裡休息的秦毅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外,一雙深沉的眼楮正疑惑地看著他。
沈暮手上的動作一僵,剛想問他怎麼起來了,秦毅就開口了︰“出了何事?”
他聲音低沉,帶著點梵鐘的尾音,落在沈暮耳中,略略發癢。
第一次聽他說話,真好聽。
沈暮定了定神,忙拾起地上的水盆回答道︰“我家小溪病了。”
這些日子下來,秦毅也算是與沈溪有所熟識,這會見沈暮一個人忙得的頭焦額爛樣子,主動接過他手中的水盆,幫忙道︰“我來吧。”
不待沈暮拒絕,秦毅已經強勢地端著水盆出去了,不多時就打了盆回來。
有人幫忙總是好的,沈暮松上一口氣地去給沈溪找藥,回來的時候,秦毅已經在拿著巾布在水裡浸泡,擰乾後敷在沈溪的額頭,見沈溪止不住的驚厥,還會很溫柔地拍拍沈溪的後背安撫。
過了會,見拍後背止不住的時候,他又把沈溪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肩上,輕輕搖晃地著哄。
沈暮看了會,不禁看呆了,想不到如此凌厲的人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秦毅輕哄了會沈溪,看見門口呆住的沈暮,出聲問道︰“怎麼?”
“沒,”沈暮趕緊回神,“就是家裡缺一味藥,我記得那邊小樹林裡有,我過去采些回來,得拜托你幫我照顧著點小溪了。”
沈溪這病來的突然,之前給秦毅的藥中也要添加治沈溪的藥,沈暮剛才去翻找正好沒有了,好在不是什麼稀罕的藥物,路邊就能采到,這大半夜的雖不好采藥,但總比在家守著沈溪的強。
秦毅朝他指的樹林看了一眼,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那就麻煩了,”沈暮朝他道謝後,又提醒他道,“對了,你的傷還未好,也不要抱他太久,我很快就回來。”
說著沈暮就翻出一盞燈籠來,朝木屋外的小樹林而去,他前幾日有在這邊晃悠過,大體知道藥材長在什麼地方,此刻只需要直奔而去即可,當真是很快。
只不過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剛把藥采到,天上一道雷劈下,緊跟著一陣雷雨就不期而至,紙糊的燈籠當即被雨水淹滅,他也混身澆了個透心涼,更慘的是,那道雷嚇到他了,他一個不查,崴了腳。
三月剛過的雨氣裡還帶著絲絲涼氣,家裡一大一小還等著他照顧,沈暮扔掉燈籠,趕緊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的朝小木屋的方向蹣跚而去。
黑夜和雨水的混合使他看不太清方向,只能遵循直覺往前走,不知是迷路了還是腳疼的緣故,越走好像離家越遠。
他不禁開始恐慌起來,全身濕漉漉地靠在一顆大樹上,大口大口喘息,使勁地摸著遮住眼瞼的雨水,努力地想看清家的方向。
但他的眼楮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給蒙上一樣,怎麼睜也睜不開,雨也越下越大,耳邊除了雨聲,旁的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心越來越沉,越來越彷徨的時候,他的面前突然站著一道寬闊的人影,這人舉著一柄傘,替他遮擋了住了世間所有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