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訣暈倒時,身上還穿著昨夜渡江落水的那身衣裳。
他就這麽穿了一夜,被江風吹幹了又打濕,濕了又乾,染滿了泥水沙塵與血跡。
飛鳶見他這身上衣服濕漉漉、皺巴巴的,又帶著濃鬱血腥氣,擔心他如此難睡安穩,於是便想著給他換了。
衣衫盡褪,溫訣身上的傷疤一時全都暴露在了空氣中,因為這些年刷的任務,他身上的燙傷只剩下肩膀上的一小塊了,而其他更多的,則是來到這個世界後所受的刀劍之傷。
那些傷痕縱橫交錯,一道連著一道,顯得十分觸目驚心。
飛鳶行動間視線不經意的掃過,心中頓覺有些不是滋味。
世人隻知將軍的風光與強悍,又有誰看到他背後所承受的壓力和痛苦。
多少個夜晚,一支又一支蠟燭燃盡後他才睡去,尚未睡沉,又在層出不窮的暗殺中醒來。
他所做的這一切,分明都是為了這個國家,可到頭來人們對他,卻不過是“殺人如麻”“鬼面羅刹”“殘暴不仁"……諸如此類的評價。
世人都道他無心無情,可飛鳶始終相信,將軍遠不是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
飛鳶始終記得那年冬天的情形。
組織裡給他安排的一次任務中,他因為身份暴露被人追殺,雖然甩掉了那些人,可他自己也因失血過多與體力不支而倒在了路邊。
那天下著很大的雪,他不過躺了一會兒,身子便大半被積血給埋了進去,他的四肢變得僵硬,漸漸失去了知覺,但卻可以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滴的流失。
雪是溫柔的,是漂亮的,但有時候也能殺人於無形。
那夜月色暗淡,也沒有什麽星星,他躺在那裡動彈不得,心中絕望的想,明日一早,人們打此路過,會看見一具僵硬成冰的屍體。
但就在他意識渙散的時候,一隻手輕輕拂開了他面上的積雪,探了他的鼻息,發現他還活著之後,便將他從那就快要奪走他生命的積雪裡弄了出來。
接著,他感覺到一件帶著溫度與苦澀藥香的披風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迷糊中,飛鳶只知道自己被抱著走了一段路,那人應該是有輕功,因為中間他似乎騰空了起來,下落的時候,一顆心有瞬間的懸空。
他那時候大抵是太過好奇到底是誰救了自己,所以他努力的撐開了眼皮。
然後就看到一個帶著銀色面具的男子坐在床邊,男子身前的矮凳上放著一盆雪,那人捧著雪,抓著他的手快速的揉搓。
那雙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但是手背上卻有大片凹凸不平的疤痕。
那雙手,因為冰雪的寒氣變成了通紅的顏色,但是卻始終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揉搓著自己的手,直到自己的手發熱,發癢,開始有了知覺,可以稍微動一動,對方才停了下來。
男人感受到他指尖的顫抖,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說:“醒了。”
冷冷淡淡的聲音,而且十分嘶啞,可是飛鳶卻覺得,那是他一輩子聽過最動的聲音。
後來,他便跟在了這個男人的身邊,組織也曾派人來找過他,他不願離開,那些人便要殺了他,只是都被將軍擺平了。
飛鳶從小在那個組織裡長大,那些訓練他的人,冷淡、嚴酷、殘忍,做不好的時候,會罰他打他,而這還算好的,至於那些資質差的,則直接被折騰的丟了性命,將軍也冷淡,也嚴酷,可是他卻從不會如此,他的那些不近人情地冷漠,似乎只是浮於表面的,不會對他們這些屬下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就似乎……就似乎擺出那副模樣,只是為了讓人覺得,他就是這樣一個冷酷殘忍的人而已……
“師父——”殷無咎被噩夢驚醒時,如此大喊了一聲。
“你可醒了。”賀毅陽被他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道,“你感覺怎麽樣了?”
殷無咎懵懂的看了坐在床邊的賀毅陽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只不過是做了個夢。
他垂著眸子,盯著自己的手,心裡有點失落,又有點慶幸;失落的是師父並不在身邊,慶幸的是,那只是個夢而已。
賀毅陽見他發呆,問道:“你剛剛夢見什麽了嗎怎麽這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殷無咎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默然半晌,道:“我怎麽回來的?”
“聽說你昏倒在了江邊的碼頭上,是將軍帶你回來的。”賀毅陽說著,面上露出幾分古怪的神情。
賀毅陽告訴殷無咎,離他暈倒在江邊已經過去三天了,還說他此次深入敵營立了大功,受賞了金銀,且連升三級,被晉為百夫長,今後就是一支小隊的隊長了。
殷無咎從小熟讀兵書,自然知道這百夫長是個什麽官職,百夫長掌管百人隊伍,在十萬大軍的軍營中,這算不上什麽大官,可即便官不算大,,要管好了也不容易,畢竟這一百人要放在現代,到了學校能分成兩三個班級了。
攻下玉城之後,溫訣便沒有再繼續帶兵攻打桐城,大軍駐扎在玉城進行修整,而那些新兵,也終於有了完整的時間進行訓練。
卻說這某日訓練時,一士兵不好好練習,被殷無咎提醒了幾句,自己不服氣,反倒陰陽怪氣的內涵起殷無咎來。
“哼,你有什麽資格管咱們,別以為大家不知道你這軍銜怎麽來的?”
“你什麽意思?”殷無咎皺起了眉頭。
那士兵朝著殷無咎靠近了一步,眼睛盯著他的臉肆無忌憚的打量:“還別說,這模樣生的的確有幾分姿色,也難怪軍中這麽多人,溫將軍偏看上你了,只是你一個靠身子上位的小雜種,也配來對我們指手畫腳嗎,我呸!”
殷無咎從前的生活裡,壓根就沒接觸過這人說的那東西,所以聞言,還是有些懵懂,直到對方後面說出來的話越來越赤.裸,他才終於明白過來。
已經好久沒有發過脾氣的殷無咎突然火了,他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怎麽,自己做都做了,還不敢叫人說了,那天江邊大家夥兒可都看見了,還有那日早晨,誰沒瞧見將軍親自抱著你你回的軍帳。”
抱他回軍帳?
殷無咎愣了下,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喲,這會兒知道裝傻了,”有人在一旁陰陽怪氣的幫腔,“早幹嘛去了啊?”
殷無咎四下掃了一圈,見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或戲謔或鄙夷,心裡一時也有些不確定起來。
一時間,他的面色變得極為難看。
有著血海深仇的人近在咫尺,不能報仇就算了,還要被人將自己與他如此綁在一起,那種感覺怎麽說呢?
大概就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就像像認賊作父一樣憋屈吧。
殷無咎忍無可忍,照著那人的肚子就一拳頭砸了下去。
他松手的時候,那人直接就滑到地上了,抱著肚子哀嚎不已。
那士兵顯然沒有料到,這個身形纖瘦,長得比姑娘還漂亮的家夥,竟然有這麽大勁兒。
殷無咎揍了那個人,就沒再繼續訓練下去,一個人跑邊兒上生悶氣去了,殊不知被他打的這人正是黃澤亮那一夥兒的,黃澤亮倒也不是多在意自己這個小跟班,他只是覺得,殷無咎教訓了他的小弟,就等於是打了他的臉,這怎如何能忍?
如此一來,雙方過節就更深了,黃澤亮從入伍開始就沒停止過給殷無咎找麻煩使絆子,偶爾的小打小鬧也就罷了,只是這一回,他們卻玩大了。
為了讓士兵們下午有充沛的精力進行訓練,溫訣每天中午都會,給他們安排一小段時間以作休息,殷無咎白天一般不會睡覺,而是利用這段時間看點書。
與他一個屋住的人,許多都知道他看書時十分專注,雷打不動,有人便利用這一點,在他的水裡下了迷.藥。
殷無咎喝了沒一會兒,便覺得腦袋昏昏沉沉。
“喂,你怎麽了?”
殷無咎一隻手摁著腦袋用力甩了甩,看向說話的人。
那是睡在與他隔了兩個鋪位的士兵,中等個子,乾瘦身形,長了一張賊眉鼠眼的臉,臉上還有很多斑,姓王,人稱王麻子。
其實殷無咎一開始認識他的時候,心裡是有好感的,並且還有些親近之意,原因無他,只是這人姓王,而他以前也行王。
只是後來打過幾次交道,殷無咎發現這王麻子人品不怎麽樣,嘴碎,唯利是圖好貪便宜,而且手不怎麽乾淨,喜歡偷東西,於是殷無咎也就與他沒來往了。
此時,這王麻子正一臉不懷好意的看著殷無咎。
殷無咎被那眼神看的不怎麽舒服,下意識往後避了避身子,與他拉開距離。
卻不想身子一歪,直接從小板凳上跌了下去。
“欸,你這怎回事,小心一點啊,來我服你起來!”王麻子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要扶殷無咎。
那語氣動作,別提多假惺惺了。
殷無咎在他手攬過自己腰間的時候,頓覺一陣莫名的反感,抬手便將他手甩開了:“不用。”
王麻子愣了一下,眼神頓時冷了下來:“不識好歹,哼,等會兒我看你還橫的起來!”
他大概是瞧著殷無咎神思恍惚,所以嘴上也沒遮掩,卻不想殷無咎就聽清了。
他一向警惕,立時便覺出不對勁兒來,一把掐住王麻子的手腕,質問道:“你打的什麽主意?”
少年一雙眼睛很漂亮,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這突然凌厲起來卻自有一股震懾力,王麻子心裡頓時有點發虛起來。
“說。”殷無咎捏著拳頭揚起了手。
王麻子眼看著那拳頭就要砸在自己的臉上,驚慌之下扭過頭便對著外面喊道:“你們快點進來呀——”
殷無咎的手一下頓住了,他下意識看向門口的位置。
“你們在這看著,別讓其他人靠近了。”
殷無咎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這麽說,緊接著,四五個人推門走了進來。
他炸了眨眼,看清來人模樣,心中頓時一緊。
是黃澤亮和他的那群跟班,為首幾個殷無咎都認識,只是最後進來的男人,卻有些陌生。
男人在看見殷無咎時,頓時眼睛一亮,然後視線便挪不開了。
黃澤亮見他站那一動不動,伸手推了他一下:“還愣著幹嘛,上啊。”
男人一下回過神來,面上帶著受寵若驚的神情:“黃、黃公子,這小子您真讓給我啊?”
黃澤亮不耐煩道:“廢話,不然爺叫你來幹嘛?”
這男人名叫劉牤,和黃澤亮一個小隊的,昨兒個訓練時,黃澤亮發現這家夥一直盯著自己看,一怒之下揪著給揍了一頓,逼問之下才知道他喜歡男人,黃澤亮是個鐵打的直男,當時可給惡心壞了,但惡心完了後突然計上心頭。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有人說將軍和誰都像cp,我今天發現,好像確實是,百搭總攻溫教授“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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