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嬌嬌恨慘了這個決定,可耐不住溫老的遺囑具有法律效應,而這女人又一向喜歡偽裝成一副溫婉大度的姿態,所以最後,她還是含恨接受了。
等到所有儀式結束後,前來參加葬禮的人漸漸都離開了,最後只剩下溫訣,殷無咎,宋折他們以及那群和溫決沒有血緣關系也沒有親情可言的繼母以及兄弟姐妹。
韓嬌嬌滿臉擔心的湊到溫決身邊,詢問起溫訣的身體情況和車禍的具體細節來。
溫訣懶得和這女人演戲,直接丟出一句:“汽車突然爆炸,這事情實在蹊蹺,等我徹查清楚了,再同你細說。”
“是嗎?這能有什麽蹊蹺的?”
溫訣抬眸看向韓嬌嬌,視線靜靜地在她臉上停頓了幾秒:“我懷疑,是有人對車子動了手腳。”
韓嬌嬌心猛的一沉,頓覺得自己面上的表情都快要維持不住了。
倘若單單只是這一句語意不明的猜測,韓嬌嬌是不放在眼裡的,事實上讓她幾乎潰不成軍的,是溫訣看向她的眼神。
她的這個繼子是怎麽回事,不過短短一天不見,卻好像換了個人一般,雖然語氣還是那溫和的樣子,可一雙眼睛裡洞若觀火般的精明銳利,幾乎將人看穿。
韓嬌嬌簡直有種自己被脫了衣服赤.身.裸.體丟在玻璃牢籠裡的感覺,甚至就連她的皮囊都是透明的,而這個人,能透過她這身皮囊看見她的心肝脾肺,看見她的經脈腦仁。
就在這時候,溫晁湊了過來,他指著溫訣怒道:“溫訣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難道想說我……”
“小晁,今天是你父親的葬禮,不準胡鬧!”韓嬌嬌很了解自己這個兒子,雖然她不願意承認,可溫晁就是個典型氣性大沒腦子的,溫晁一開口,她幾乎就能猜到他要說什麽了,忙的呵止了對方的話。
溫晁氣不憤:“可是他……”
“住口。”韓嬌嬌覺得自己很難,她怎麽就生出這麽個蠢蛋兒子。
女人看著滿臉怒容的溫晁,在心裡恨鐵不成鋼的想:你說你要有你這大哥一半的聰明,我也不用這樣費心費力了。
“我還有些事情,就先告辭了。”
溫訣注意到自己那群弟妹們也都在往這邊聚,也不想再與他們多做糾纏,果斷打算離開。
“你坐我車吧,我送你們回去。”出了墓園,明軒說道。
宋折他們都是開車來的,三個人開了兩輛,載溫訣和殷無咎綽綽有余。
溫訣想了想,說:“我們坐宋折的。”
明軒一聽有點不高興:“為什麽?”
溫訣道:“你開車太野了。”
明軒不以為意:“這有什麽,我難道還能給你帶溝裡去?小爺我技術好著呢。”
溫訣給面的沒揭他黑歷史,轉而看了殷無咎一眼:“他不習慣。”
明軒停頓了幾秒,反應過來後,簡直要暴走:“老溫你夠了,兄弟幾個知道你脫單了,就別刻意顯擺了!”
溫訣帶著殷無咎上了宋折的車,明軒載著嶽仲宇跟在後面,耐著性子跟了一會兒,他就忍不住超車先跑了。
路上,溫訣和宋折說起了今天車禍的事,並且將自己上輩子知道的線索同宋折說了說,讓他幫忙將證據收集過來。
他以前一直呆在學校,溫家生意上的事情幾乎從不過問,以至手裡也沒什麽能用的勢力,而宋折是宋家當家,接手公司都好幾年了,手裡勢力大,讓他查,比他自己差估計順手的多。
宋折聽完他的話,有些不解:“你是不是一早就有所察覺了?”
溫訣模糊的應了句是,至於自己是怎麽事先察覺的,就沒法和宋折解釋了。
宋折於是和殷無咎表示了差不多的意思:“你既然知道那輛車有問題,就不該上去。”
溫訣說:“是我考慮不周,以後不會這樣了。”
宋折沉默了下,透過後視鏡看向殷無咎:“老溫他這人看著沉穩,也老大不小了,可其實有時候辦事挺不靠譜的,你以後可替我們多看著他點。”
殷無咎:“……”這副要將人交給他的態度,是怎麽回事?
宋折想到溫決在離開墓園之前同韓嬌嬌說的話:“阿決,我看你這樣子,是打算接手溫家了嗎?”
宋折看著溫決眼神裡陡然多出的幾分凌厲,心裡松了口氣。
阿決今天對韓嬌嬌說的話幾乎相當於宣戰了,那女人對阿決動了殺心了,他如果再不爭不搶,只怕總有一天,要被這女人害了,溫決能決定繼承家業,宋折也放心了些,“你既然決定好了,就放手去做,我和明軒他們都會支持你的。”
“謝謝。”
“是兄弟就別說這客套話。”
溫決心裡不由一暖。
其實溫決本不想複什麽仇的,可是現在殷無咎來了,他就不得不考慮更多。
殷無咎身份特殊,如果被人發現定會惹來很多麻煩;二來自己如果想替殷無咎弄到一個合法身份,就必然需要大量的金錢和過硬的勢力;三來,殷無咎現在身懷有孕,這個孩子要想隱秘安全的生下來,也需要錢和關系;四則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包容度終究很低,若韓嬌嬌有心造謠,也許他連學校的工作都會丟掉,到時候他要如何安身立命,如何保護自己心愛之人……
凡此種種,都不是一個小小的大學教授能夠解決的問題,所以如今的溫決,必須去爭,必須把握住一切的主動權。
因為考慮到殷無咎那身打扮,宋折他們將人送回去就走了。
溫覺和殷無咎回的是溫訣在大學城附近的那處房子。
殷無咎站在樓下的時候,抬頭往上瞅了眼,瞧著那樓高的幾乎捅進了雲裡的樓,心裡莫名就生出了幾分緊張。
他這段時間四處流浪,高樓大廈見過很多,但從沒進去過,所以完全無法想象裡面會是什麽樣子的。
他還不由的想,房子建這麽高,上下要怎麽辦,也坐今日醫院裡那種會自動往上轉的什麽電梯嗎?可那東西口算不用自己走,也挺費時的。
然而進去之後,殷無咎沒看到那種扶手電梯,卻被溫訣引進了一個封閉的,像是大鐵盒子一樣的空間裡。
溫訣見他盯著那扇緩緩闔上的門的眼睛裡,充滿了不解和探究的欲望,主動解釋道:“這是升降電梯,能將我們帶到要去的樓層。”說著話,他按了那一排按鈕中的一個。
殷無咎視線追隨著溫訣的手看過去,想了想,說:“你住在四十八樓嗎?”
“你認得這些?”
“你忘了嗎?這種計數方法,我兒時你曾教過我,你還告訴我,說這是從一本書上看來的。”
他這麽一說,溫訣就想起來了,他當年本來是打算教殷無咎現代數術的,後來猛然想起自己在將軍府的時候都習慣用這種阿拉伯數字記帳,日後要被殷無咎發現了說不定會被懷疑,所以就及時終止了這個計劃。
他沒想到當年教他的那一點東西,他就記到了現在,甚至還舉一反三的用上了。
殷無咎還盯著那上面閃光的數字,但思緒早已飄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其實讓他記住這種計數方法的,並不是這種的計數有多新奇,而是那一天,男人教他時的情形。
溫訣那天在外面也不知經歷了什麽,心情似乎不錯,回來考教了他幾句學識,見他答的不錯,一伸手就將他抱了起來。
殷無咎那時剛跟著溫訣沒多久,個子又小又瘦,幾乎隻到溫訣大腿,黑乎乎的像個燒火棍兒,被男人輕輕松松撈起來放到膝蓋上的時候,隻覺得男人的手臂那麽結實,懷抱那麽寬闊,堅實溫暖的讓他忍不住的依賴和眷戀。
男人修長的手臂繞過他的肩膀,執起毛筆滿蘸墨汁:“今日教你些其他的……”
殷無咎看著他在紙上落下一個個從未見過的字,心裡覺得神奇而有趣,也不由聽得入了神,可是男人講了一會兒,卻忽然停下來。
小小的殷無咎問道:“師父為何不說了?”
“算了,學了也用不上,師父再教你些別的吧。”
年幼的孩子低頭盯著宣紙上那些或圓或方,極為簡淨數字,沒有注意到師父面上一閃而過的落寞和無奈。
殷無咎以為他們會用很久的時間抵達四十八層的,但在他尚未從回憶裡抽出身時,電梯門已經打開了。
“到了,我們出去吧。”
“到四十八樓了”殷無咎不太敢相信。
溫訣看他這懵懵懂懂的模樣,心中有些好笑,但想到少年面薄,加上他這個世界的陌生,溫訣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一臉平淡的點了點頭。
溫訣摁下指紋開了門,屋內的裝潢擺設又讓殷無咎好吃了一驚,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慢慢走到對面那整面牆的落地窗邊。
垂眸俯瞰,一條不見首尾的江河映入眼簾,而江水對岸的建築,入目恍若滄海一鱗。
“此處……可尚是人間?”
“是的,不過是時代發展罷了。”溫訣說,“你餓不餓,我去做些吃的給你,然後洗個澡吧。”考慮到殷無咎現在在現代,溫決有意訓練一下他的說話習慣,所以直接用了白話。
殷無咎有些沒明白過來,溫決順口就給他解釋了一下洗澡就是沐浴。
殷無咎身上都長虱子了,早就想洗一洗了,無奈一直尋不到地方,若不是考慮到自己肚子裡馱著個脆弱的小生命,他都直接跳江裡洗個痛快了。
溫訣帶殷無咎去了浴室,自己打算去廚房,剛走了兩步,想起什麽,又轉過身來:“我替你洗吧。”
殷無咎一頓,心裡有些亂,忙繃著臉道:“不必。”
溫訣說:“你腳剛上了藥,不能沾水。”
“我自己會小心。”殷無咎說完就鑽進浴室,啪一聲關上了門。
溫訣佇立門外,一時間有些進退兩難,既擔心殷無咎不會用裡面的東西,濕了傷口發炎,又怕進去惹了對方不開心。
過了一會兒,屋裡傳來水聲,溫訣聽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多慮,他畢竟也不小了,又生性聰明,應該能照顧好自己的。
這麽想著,他就準備去廚房給殷無咎弄吃的,然而這時,忽然一聲重物掉到地上的聲音傳入他的耳膜。
溫訣心一緊,幾乎沒思考就衝了進去。
浴室裡的花灑頭仰落在地上,像個噴泉似的往上噴著水,殷無咎站在一邊捂著手,眉頭緊皺,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樣。
殷無咎立馬意識到他可能是被熱水燙到了,三步並作兩步走進去,關了花灑,拉過殷無咎的手查看。
殷無咎的手黑黑瘦瘦的,上面還有些傷口,從手背到之間紅了一大片,看的溫訣心裡直發緊,忙的調了冷水給他衝洗了好一陣。
不過好在這水溫度也不是特別高,沒給殷無咎燙氣泡過了一會兒,溫決關了水龍頭,他本來想拿消炎鎮痛藥給殷無咎用的,考慮到他的身子又沒敢用,他堅持替殷無咎脫了衣服,讓他坐進了浴缸裡,然後讓他將一雙纏了繃帶的腳搭在了浴缸邊沿上,這樣能防止水打濕他的腳。
溫決拿了噴頭,先對著自己的手調好了水溫,然後給殷無咎淋了淋,打上沐浴露從上到下洗了一遍,衝乾淨了,再關上浴缸的出水孔,放了大半一缸水,讓他泡在裡面。
殷無咎的腦袋枕在另一頭,溫決就開始給他洗頭。
這一個月來,殷無咎沒吃好也沒睡好,頭髮乾枯毛躁,溫決反覆打了三次洗發液才給他洗乾淨,衝了水,又拿梳子耐心的梳順了。
殷無咎感受著男人的手一遍遍輕撫過自己的頭皮,腦海裡不由便浮現了當年帝京客棧中,溫決給他洗澡束發的情景來,心裡對溫決的怨與恨,一點點就這麽淡了下去。
他抬起自己在水裡浸的有點發皺的手,用力摸了一把臉,將水與眼睛裡的淚珠混在一起抹進了浴缸裡,然後說:“所以你當初做那些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想,只要你願意說,我就再信你一回。
溫決握著花灑給殷無咎衝頭髮的手頓了一下,說:“洗完了,水裡泡久了也不好,你先起來,我再慢慢告訴你。”
他說著,拿過一條乾毛巾,將殷無咎曳地的一頭長發擦了擦,裹起來,然後直接將他從浴缸裡抱出來,抱回了房間。
“你先穿我的衣服,晚些時候,我再給你買幾套去。”
“嗯。”殷無咎盯著自己雙腳上乾爽的沒有半點濕痕的繃帶,有些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