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無父母。”殷無咎語氣有些低沉,但是很快又轉為明朗,“我的名字是師父取的。”
——沒有父母有什麽,他有師父和疼愛自己的爺爺便足夠了。
白先生聞言,眼中斂著幾分若有所思。
也不知腦袋裡在想些什麽。
魏永則收起了面上的漫不經心,他想說點什麽安慰這小孩的話,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於是便隻無聲的拍了拍少年單薄的肩。
之後的時間裡,殷無咎也開始救治傷員,白先生見他是真的懂些醫理,便給他藥材,交代了一番,放手讓他去做。
魏永盯著給士兵處理面部刀傷的白先生看了一會兒,見他不似先前那般重手,奇道:“欸,你同這冰塊臉啥關系啊,他怎這般給你面子?”這話很明顯是問殷無咎的。
殷無咎明白過來他的意思,說道:“白先生醫者仁心,先前大抵是見傷者甚多,急心醫治,故而行動之間疏忽了些,但我想,這也絕非他的本意。”
“你這小子倒是會說話。”魏永聞言笑了。
等兩人將屋內傷兵都看過一遍,恰好到了放飯的時辰,聽見外面傳喚聲,殷無咎便自告奮勇領飯去了。
半晌,一個夥頭軍跟著他一同進來。
殷無咎手裡拎著兩個木桶,而那夥頭軍則端著兩個大大的木蒸籠。
床上的士兵們聞著味兒,全都朝著他們看過來,就連那些睡著的,都被勾行了,撐著床吃力的往門口瞅。
在這個饑荒戰亂橫肆的年代,沒有什麽比食物,更能引起窮苦百姓的注意了。
而這些士兵們,大多都是出自寒門的普通百姓。
“什麽東西這麽香啊?”
“碗擺上。”那進來的夥頭軍也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軍中認識的人都叫他大碗兒,個頭高高瘦瘦的,性子開朗隨和,大大咧咧的,他今兒第一回 見殷無咎,不過幾句話功夫,便和他熟絡了起來。
殷無咎聞言,動作麻利將桶裡的碗一個個擺在了屋子中間那張大木桌上。
“欸,你好好擺,擺整齊點。”大碗口中提醒著,然後將殷無咎放到桌上的碗正成了一條條直線。
殷無咎見狀也沒多想,隻以這少年是個整潔自律的人,於是接下來再擺的時候便注意了些。
不想等他擺好之後,那少年一隻腳往條凳上一踩,然後直接拎起粥桶,手肘子往膝蓋上再一隔,杓也不用的便往那擺好的碗裡倒去。
只見木桶邊沿起起落落,恍若蜻蜓點水,不過眨眼功夫,那擺了滿滿一桌的陶碗便全都盛滿了香濃軟糯的菜粥。
每一個碗裡,不多不少一樣的量,沒有一滴撒在桌面上。
看的眾人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魏永不由暗暗心驚:素聞那溫將軍用兵如神,訓練士兵也很有一套,帶出來的軍隊銳不可當,只是卻不想,這隊伍裡一個小小的夥頭兵,都有這般身手。
這潯城,如今有了這樣一支藏龍臥虎的支鐵騎鎮守,王爺若想將其拿下,只怕是難了!
大碗全然沒覺得自己有多牛逼,對於這些人驚訝的眼神亦是渾然未覺,他把手中木桶往地上一放,一隻手上端兩碗粥,邊走邊對殷無咎道:“小殷兄弟,你幫忙把粥分給他們吧。”
殷無咎眨了眨眼,回過神來端起兩碗粥,臨走前又扭頭看了看對方手裡那輕輕松松拿起來的四個大碗。
他仔細琢磨了一下大碗端碗的方法,然後也學著對方的樣子將左手的一碗放到了右手手腕兒上,結果剛動了一下,那隻碗就往一邊歪去。
眼看著那滿滿一碗粥就要砸地上摔個稀爛,殷無咎匆忙用另一隻一把接在了掌心。
“好險!”他心中剛松了口氣,就感覺掌心傳來一陣刺痛,趕緊手忙腳亂將碗放到了桌子上。
再一看掌心,得,燙出了個圓溜溜的大紅圈兒。
“噗——”耳邊傳來一聲笑,殷無咎詫異的抬起頭來,恰恰對上大碗滿是笑意的臉。
一股尷尬在空氣中無聲的蔓延。
“路過”此地的溫訣,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的視線落在少年那張迅速漲紅起來的面頰上,心中不由一陣失笑與柔軟。
他這徒弟雖說平日裡看起來穩重,但其實孩子氣的很。
是啊,今年也不過才十三歲而已,可不正是個孩子麽!
大碗笑道:“這可不是誰都能學來的,我能如此,皆因從小在雜耍團裡長大的緣故,十來年功夫呢!”
殷無咎也笑了,笑的格外含蓄,但出口的讚歎卻十分由衷:“你真厲害!”
沒有人不喜歡聽好話,大碗聞言頓時高興起來,還說今後有機會教他玩雜耍。
殷無咎高高興興的答應了,又繼續給傷員們分粥。
這些人從昨日被俘至今,就隻吃了一頓,如今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了,拿到粥的人也不管燙是不燙,就迫不及待的往嘴裡招呼。
一口下去燙的吹胡子瞪眼的,但又舍不得吐出來,等那粥在嘴裡呼涼了幾分,嘗出味兒來了,那人眼睛頓時亮起來,然後三下五除二,就給喝的見了底兒。
等喝完了還意猶未盡,抬頭看著給人發饅頭的大碗兒:“喂,粥還有嗎?”
大碗道:“還想喝啊?”
“是啊!”那人連連點頭。
“一人一碗,沒了。”少年語氣有點欠的說。
那人眼裡頓時露出失望神色,然後又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半晌訥訥道:“如今深秋時節,況且這是在軍中,這粥裡怎還有蔬菜,真真是奇了,且莫說我從軍這些年,就是當初在鄉下種莊稼時,也不曾吃過這般鮮香軟稠的粥食啊!”
大碗見他這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自豪道:“這是我鐵騎營中獨有,你們這些西南叛軍,自是無從得見。”
“這得多少存糧,才可供養的起如此龐大的軍隊?”那人心中滿腹好奇,便是連少年稱他們叛軍也未注意到。
大碗說:“這些蔬菜都是風乾的,行軍途中攜帶輕便,隨用隨取,便是小小一包,泡開了便夠烹上幾大鍋粥,再加上香油烹煮,味道甚絕,我們將軍說了,將士們只有吃的好了,打仗才有力氣,才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風乾蔬菜,我竟從未聽說過,還有那香油……我記得不是前幾年才出來的嗎,我聽說價錢極貴,也只有達官顯貴與那有錢商賈才吃得起!你們京都國庫難道竟如此殷實富庶,連行軍之中都用得起此物了?”這個西南兵,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被徹底刷新了。
“這些可不是花的國庫,是我們將軍自己掏的腰包。”
西南降兵簡直不可思議:“你們,你們將軍當真如此有錢?”
只要是大商國子民,就沒有不曾聽說過“溫崇洲這個名字的人,關於這位護國將軍“出道”以來的各種事跡,幾乎是大街小巷都耳熟能詳,所以他們自然也聽說過溫崇洲的出身。
這人不過是一個五品官員之家的庶出次子,因為舍身護駕而得了帝王青眼,從此平步青雲,可皇上即便再看的起他,也不可能將整個國庫都賞給他吧。
既然不是皇上賞的,那這溫將軍,到底哪來的這麽多錢,能讓如此龐大的軍隊都跟著他好吃好喝。
以他的出身與見識,自然無法想象,溫將軍哪裡來的這麽多錢。
溫訣來到這個世界的這些年,並不是白混的。
除了在朝堂、暗下經營自己勢力,以及訓練兵馬、帶兵打仗之類,他還發展了許多生意。
比如在京城中經營的茶樓酒肆、秦樓楚館,飾店布莊之類;比如研究出符合行軍打仗方便攜帶的各種風乾菜品,比如在那個沒有專門的畜牧場、肉價巨貴的古代於各地開出大大小小的畜牧場,大肆圈養豬牛羊馬,買賣賺錢的同時,也提供給自己手下的部隊……五年的經營,溫訣如今的身家,已完全可以用“富可敵國”四字來形容。
而他做的這些,除了給自己、給他手下的軍隊帶來福利之外,也給當地百姓們創造了許多的就業賺錢機會。
店鋪需要人打理經營、牲口需要人放養、蔬菜需要人種植……而他給的錢又大方,所以很多人都想跟他做事。
只不過並沒有人知道,那些在國內迅速興起,甚至發展到周邊各國的企業,其實都出自他們那位寡言冷面的護國將軍之手。
大碗撇了撇嘴:“將軍有多少銀子咱不清楚,但我知道跟著將軍這些年,咱從未餓過一日肚子。”
那士兵心裡頓時不平衡極了,感情他這麽多年拚死拚活為了一口吃的,結果這一口吃的,連人家碗裡的一滴油都趕不上。
而且他仔細想了想,剛剛喝下去的粥裡邊兒,似乎還有肉,這麽想著,他頓時更加激動起來:“對了,這粥裡是不是有肉啊?”
大碗翻了個白眼:“那麽大塊肉,你嘗不出來嗎?”
“啊啊啊啊啊,是什麽肉來著,我方才吃的疾,沒嚼便咽下去了?欸,你再給我倒點唄。”那士兵說著,將手裡早已空掉的碗伸向旁鋪的戰友。
戰友立馬護住自己的碗扭到一邊,用背對著他。
“你這人怎這樣,給我倒點嘛,我就嘗嘗是什麽肉?”
戰友說:“甭嘗了,我直接告訴你,牛肉。”
那人見他一副沒商量的模樣,轉而看向自己左邊的另一個戰友,“我說兄弟……”
左邊戰友沒等他說完,當著他面,一口氣將剩余的小半碗粥都灌進了肚子裡,舌頭舔了舔嘴唇:“香啊!”
那士兵:“……”
士兵惱怒的啐罵了自己這倆兄弟一句,然後捏著剛拿到的饅頭,低著腦袋在那個吃完了的碗裡蹭了幾圈,將碗上粘著的粥膩子給刮下來吃了起來。
原本聽著大碗一口一個將軍,反反覆複提起“溫崇洲”來,殷無咎的心情格外的複雜,可此時被這小兵這麽一鬧,又見他哭喪著一張臉埋著頭恨不能將那碗也吃了的模樣,陡然就被逗笑了起來。
那士兵聽見了,一下板起臉,看著殷無咎道:“你笑什麽?”
“沒,沒什麽。”殷無咎忙抿起嘴否認。
那士兵卻不願放過他,拿手裡的饅頭指著他:“分明就有,還不老實招來,快說!”
殷無咎拗不過,於是道:“我只是想起了豬八戒吃人參果的故事。”
士兵一臉懵逼:“豬八戒是誰,人參果又是什麽果子?”
殷無咎道:“那是師父給我講的故事。”
“聽著很有意思的樣子,你也講給我們聽聽唄,正好解解悶兒。”
於是之後的時間裡,殷無咎便給這群人講起了師兄弟三人偷人參果的故事。
眾人聽完了,都恍然大悟。
“難怪你能想到這故事。”魏永說著,指了指那個要粥的士兵,“這下子可不就那豬八戒麽?”
眾人聞言,一時哄堂大笑。
甚至從此以後,這個士兵就有了一個“豬八戒”的外號,後來大家叫著叫著,為圖方便,就自動給改成了“老豬”。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10-0722:53:46~2020-10-0818:15: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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