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將軍這是,要讓小人做什麽?”
按照溫訣如今的身份與人設,其實完全沒要必、也不應該去向一個小兵解釋什麽的,但因為殷無咎是自己的徒弟,所以他還是忍不住回了一句:“本將軍欲渡江刺探敵情,你隨我同去。”
殷無咎聞言,心中一時即驚且疑——實在猜不透軍中這麽多人,他為何偏偏選中了自己。
不過雖不知對方的真實意圖,但以殷無咎對溫訣的了解,這人安得必定不會是什麽好心,所以再三思慮後,殷無咎說道:“小人身手不濟,且生性愚鈍,隻恐力有不逮,給將軍脫了後腿,以至釀成大錯,如此大任,還懇請將軍另尋高明。”
溫訣心中對他這番冷靜自持的表現略感欣慰,但表面上還要擺出一副蠻橫專權、不由分說的模樣來:“本將軍覺得你行便是行,上船,莫叫我說第二遍。”
這話出口,在場眾人莫說幫腔,便是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了。
違抗軍令是殺頭的大罪,殷無咎心知沒有轉圜余地,隻得咬咬牙,邁步上了船。
比起斬立決,自然是能多活一刻是一刻,只要活著就還有尋找生機的機會,而死了,就徹底沒戲了。
北方多山少水,河運並不發達,殷無咎這輩子頭回坐船,毫無經驗可言,這一腳踩上去,小船劇烈的一晃,他身子便往一邊歪去。
眼看著就要摔進冰冷的江水裡,一只有力的手臂穩穩接住了他。
下一秒,殷無咎感覺自己撞進了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中,他詫異地抬頭,對上了一張帶著銀色面具的臉。
男人的手,此時緊緊攬在少年腰間,兩人之間的距離呼吸可聞,殷無咎甚至能清楚的聽見對方平緩有力的心跳聲。
然後,也不知是緊張、驚慌還是什麽其他什麽,導致殷無咎的心跳變得又快又亂,亂成了一團麻。
稍微清醒過來時,他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猛地站直了身子,然後伸手就要推開溫訣。
溫訣猝不及防,直接被他推的往身後倒去,而殷無咎因為用的力氣太大,一下收不住,也直直的往前栽去。
空氣中傳來“砰”的一聲巨響,然而下一秒,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溫訣摔在船鬥裡,腦袋磕在船頭上,殷無咎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原本兩人身高差異大,這個角度摔下來,殷無咎腦袋頂多到溫訣胸膛的位置,但是因為這小船裡面釘了以供人坐的隔板,溫訣半個身子陷進了隔板之間的凹槽裡,以至殷無咎摔下來時,好巧不巧,上身就與溫訣處在了同一個水平線上。
然後,殷無咎的唇,就不偏不倚的……撞在了溫訣的唇上!
四周不論明處還暗處的人,都被這一幕驚傻了。
等回過味兒來後,一眾人等紛紛垂下了頭,只是心中面默念著非禮勿視的同時,又忍不住的偷拿眼去看那船上的後續情況。
馮連為殷無咎捏了好一把汗,他心想:這小子這下,只怕真的完了!
他甚至都做好了殷無咎被他們將軍一掌拍飛、溺死江水的心理準備,還糾結著如果這小孩兒真落水了,他要不要去撈一把……
“我去,這、這什麽情況!”
處理完事情趕過來的謝凌霜,恰恰撞見這一幕,整個人如遭雷劈。
馮連忙解釋:“老,老大您別誤會,這倆人就摔了一下。”
謝凌霜面色古怪:“摔成這樣?”
馮連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哽了半晌,道:“咱們將軍向來不近人情,今日大庭廣眾之下,被這小子這般冒犯,只怕是不會放過他了。”
謝凌霜聞言,蹙起了眉頭。
眾人心中紛紛為這俊秀的少年捏了把汗,然而等了半晌,沒等來溫將軍的大發雷霆、大開殺戒,卻只見那一向嚴峻冷酷的人,只是伸手輕拍了下少年的肩。
也不知是否是謝凌霜的錯覺,他甚至覺得溫將軍那一舉一動間,似乎帶著幾分無奈與縱容。
謝公子心中,突然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莫非將軍對這小子刻意刁難,其實並非看他不順眼,而是……看上他了?
一瞬間,謝凌霜被自己的想法驚駭打了,但照著這個思路摸下去,卻又愈發覺得合理。
若非如此,又怎麽解釋將軍針對這少年,卻又沒辦了他;又怎麽解釋剛才將軍看向少年時,那不同以往的,幾乎稱得上溫柔的眼神……
殷無咎被溫訣那麽一提醒,恍然一驚,然後如彈簧一般飛速從溫訣身上彈了起來。
他腳下不穩,一屁.股跌在了船板上,抬起袖子胡亂抹自己的唇,只是越抹越感覺滿腦子都是方才對方單薄唇瓣傳來的溫熱而柔軟的觸感。
殷無咎腦子裡頓時變成了一鍋粥,他整個人都抓狂了,連眼睛都變成了紅色。
他剛剛竟然,竟然親了自己的仇人……不,那算不上一個吻,自己只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而已,是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溫訣見少年瞪著一雙通紅的大眼睛看著自己,雖然努力壓抑,但仍藏不住眼底的憤恨,心中一時也湧上了說不出來的滋味。
半晌,他撇開視線,抬手用指尖抹去嘴角流溢出的一點血跡,順手探入江水中浣去了。
他嘴裡一股血腥味兒,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口腔裡破了皮,而且現在不僅嘴疼,後腦杓也疼,腰也疼的厲害!
哎,他這算不算出師不利呢!
溫訣心裡默默歎了口氣,抬眸看向跌在船板上的少年,說:“走吧。”
殷無咎一動不動,仿佛入定了般。
“你小子還愣著幹什麽,劃船啊,難道還等將軍劃不成”謝凌霜在岸邊怒聲罵道,看似指責,實則是在保他的命。
說來謝凌霜與殷無咎交集並不深,不過幾面之緣而已,但也不知是因為殷無咎長得好看討人喜歡,還是主角效應之類的原因,總之謝凌霜對殷無咎的印象還挺好的,所以總會有意無意間多關照他幾分。
殷無咎如夢方醒,忙抓起船槳劃拉了起來,他繃著一張小臉,面上是強裝起來的鎮定,手上動作倒騰的飛快,但是倒騰了半晌,小船一直在原地打圈,連一米都沒劃出去。
岸上眾人都看不下去了。
謝凌霜道:“將軍,這小子笨手笨腳的,只怕跟去了也只能拖您後腿,要不您還換個人帶去吧。”
溫訣沒理謝凌霜,他摁了摁自己被轉的發暈的腦子,伸手拿過殷無咎手裡的船槳,自己劃了起來。
殷無咎見他不過輕撥了幾下江水,小船便調轉到了正確的方向,然後穩穩漂了出去,感情上不覺感到佩服,可反應過來又十分不屑起來,不屑的同時,還有點心塞。
——他終究,還是要跟著這個人去搏命!
他不想死,他還沒有替爺爺報仇,而且……他也舍不得師父和自己的兩個師兄弟。
江水算不上湍急,但也還是會影響著小船的行駛軌跡,所以溫訣必須一直朝著偏上遊的方向行駛,時間長了,手酸的很,不過他們只有這一夜的時間,所以即便累,他也不能停下來。
月色暗淡,四周除了輕微水聲之外,聽不見一點其他的動靜,溫訣看著對面一言不發坐在那裡的少年,有心想說點什麽,可又礙於這該死的身份與人設無法開口,最後隻得作罷。
他倒沒想到,最後是殷無咎先打破了沉默:“軍中那麽多人,將軍為何偏選了我?”
溫訣沉默了下,用冷淡的語氣說:“沒有為什麽?”
殷無咎不死心,又問:“將軍很討厭我嗎?”
溫訣知道自己不給出個說得過去的答案,這孩子必然要一直在心中胡亂猜測揣摩,想了想,他道了一句:“你長大了。”
這話說的有些沒頭沒尾,但殷無咎卻一下便聽明白了。
他面色一時大變,整張臉都白了,抓在船板上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摳住進了木板裡。
他、他認出自己了?
溫訣接下來的話,讓殷無咎的猜測徹底落實了。
“怎麽,還想找我報仇?”男人一如既往的淡漠語氣,落在殷無咎耳中,叫他覺得,那被自己看的比命還重要的事情,在這人眼中,仿佛只是談輪著今日的天氣陰晴一般的無關緊要。
他不知道,溫決這風輕雲淡的態度之下,藏著多少的無奈、苦衷與用心良苦。
溫決每一次以溫崇洲這個身份面對殷無咎時,對方看著他的眼神永遠都是一副充滿恨意但是又怕被自己看出來,從而苦苦壓抑情緒的模樣。
都說人非草木,這麽多年的相處,這個少年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佔去了他心中大片的位置,溫訣看他這樣,心裡也不好受。
於是他便想著,自己既無法消除少年對自己的恨意,那便乾脆,讓他光明正大的恨著自己吧!
也免得這孩子憋壞了自己。
所以他,主動挑破了那層窗戶紙。
在殷無咎的認知裡,“溫崇洲”絕不是一個良善之輩,他一直以來都覺得一旦這人認出了自己,必然不會給自己留活路的,所以在溫訣說出那第一句話時,他便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
於是在確定了自己被對方認出之後,他幾乎是在一瞬間便抽出了背上的劍,朝著溫決刺了過去。
可惜的是,縱然魚兒一心求死,那弱小的身軀,也不一定就能掙破了牢固的絲網。
他這般行為,無疑是以卵擊石。
——少年拚盡全力的一擊,被溫訣輕輕松松一個側身便避了過去,然後對方一把鉗住了他的手腕,奪過那把師父賜予他的禦天劍,橫在了他的脖頸間。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看到一句話:推搡必摔,摔倒必吻管他梗老不老,好用就行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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