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夜。
終於下起了暴雨,天空電閃雷鳴,南星被大風吹了個激靈,他站在屋簷下,暴雨濺起的細碎雨珠打濕了他的衣角。
他抖了抖,很冷。
他轉動眼珠往同在屋簷下的人看去,只見一名八尺有余的少年郎倚在門角,雨水打濕了他的黑發,他身體頃長,容貌俊美,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在黑夜裡宛如透亮的琉璃,像一頭蟄伏的野獸。
這是楚將離。
楚將離果然是氣運之子,無論是身軀還是容貌,都是極佳。
南星又看了看跪在雨中被打得鮮血淋漓的男人。
原來已經到了這裡,楚將離悄悄將月見放走,並將此事嫁禍給南星身邊一名經常為他辦事的屬下,按照原來的軌跡,屬下會被氣憤不已的南星打死,而楚將離則安然無事。
少年見南星看他,立馬恭敬地問:“師父,何事?”
南星笑著退了一步,接著右手上的鞭子如遊龍般重重甩去,楚將離被飽含內力的長鞭一鞭就打得皮開肉綻,“嘭”地一聲摔進了雨裡,他霎時間淋了滿頭,渾身濕透。
南星一步步走近,他在屋簷的邊緣、雨水將至的極端止住腳步,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一臉不可置信,正在狼狽爬起的少年。
“師父?”南星輕輕摸了摸鞭子,撕開鞭子上一塊皮肉,嫌棄的彈開,“連個人都看不好的廢物有什麽資格叫我師父?”
南星冷淡的瞧他,“叫主子。”
這個時候A7發出了警報:“請宿主注意行為軌跡,A7檢測該世界有極強的抹殺異端的執行力。”
原來的南星對於楚將離的感情十分複雜,南星無論是年少時還是成人後過得很不好,所以在遇見了和自己相似命運的楚將離時,南星把他當做另外一個自己,他把自己沒有得到的東西都加注在他身上,這也是為什麽後來楚將離設計,南星會這麽容易愛上他的原因。他愛另外一個理想的自己。
南星直接下令:“檢測我的行為異端程度。”
A7:“正在檢測宿主行為,A7檢測宿主行為與原來人物慣性差異度為0.5%,在該世界容錯度之內,判斷定為正常行為。”
南星微笑,果然如此,他剛剛故意測試了一下人物行為被判為異端的標準,得到的答案非常讓他意外。
他的行為只要符合其他人對他認知之內就行,意思是只要別人認為他正常,他就是正常。而剛剛直接對抗主角攻的他也沒有被判定為異端,也就是說在楚將離的眼裡,南星會突然翻臉打他一鞭子,再正常不過了,非常符合他的行為邏輯。
原來,在楚將離眼裡,他這個把他從倌樓裡救出來、傳授他武功、認他做徒弟的的師父,也不過和外界人眼裡一樣,是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魔頭。
哈哈,太棒了!
這個世界的南星本來就是一個三觀扭曲、喜怒無常的魔頭,他一些細小的溫柔和莫名其妙的關心在他人眼裡也就是一時興起、更有可能是只是一種玩弄人的手段。
而從小跟著瘋掉的母親、把自己當做蠱來養的父親、以及給他灌輸扭曲世界觀的養父的南星,三觀早就壞了,行為本身就很異常。
既然如此,南星就把它貫徹到底。
南星甩了甩鞭子朝前招了招手,楚將離以為南星叫他,他連忙往前爬了兩步,誰知道南星說:“佛耳。”
決明宮八大堂主之一、掌管刑法的堂主佛耳,南星手下咬人最狠的狗,手段狠辣,殺伐果斷,是南星用得最順手的鷹犬,南星成為宮主之後,決明宮能夠保持平衡大部分功勞在佛耳。
只可惜,這條狗不是效忠南星的狗,他是羽涅放在南星身邊的眼線,監控南星這名藥人的一舉一動,每月十五,當南星沒有勇氣進入寒玉山洞,佛耳會親自把他送進去。
他的武功在南星之上,不知道為什麽在原來的軌跡裡佛耳會在這次被南星打死。
也許也是羽涅授意,畢竟這可是一條非常聽話的狗。
佛耳聽見南星喊他,依舊沒什麽表情,隻如木頭一樣乾硬的回應:“主子。”
南星言簡意賅:“滾!”
佛耳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拖著一身鮮血淋漓的皮肉消失在南星眼前。
佛耳以後還有用,現在不能死。
屋簷外,暴雨中的楚將離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豆大的雨打在他身上,他渾身早已濕透,從胸口到腰間一條長長的鞭痕,長鞭劃破了他厚重玄色的勁裝,勾出他的皮肉,留下一道猩紅的血痕,他頭髮貼服在俊美的臉上,狼狽不堪,但偏偏一雙眼睛往上看,藍色的眸子似泛著銳利的光,像一頭沙漠裡的狼崽子。
很好,眼神不錯,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南星最擅長的事就是把帶刺的玫瑰渾身的刺一顆一顆拔掉,把尖銳的頑石抹平棱角,把凶暴的野獸馴養成最聽話的忠犬。
想想都興奮得不行。
哈。
南星長鞭往前一抽,楚將離被卷到了他的腳下,他從暴雨中被拖到了屋簷下,身上滴下的水把原本乾燥的地板拖了一道水橫,他單膝跪下,腳下很快就聚集了一灘水。
南星略微附身看著他,他把長鞭扔在一旁,右手聚集內力,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藍色能量,南星的右手慢慢接近他的天靈蓋。
楚將離這一刻寒毛直豎,南星這個動作他太熟悉了,他曾無數次看見他伸出右手蓋在那些叛徒的天靈蓋上,前一刻還咆哮怒吼的人,下一刻就化作一具骷髏。
怎麽辦?要反抗嗎?可是南星內力深不可測,功法詭異,他如今的武功只是堪堪擠入江湖一流,完全不是南星的對手,反抗只會死得更快。可是就這麽坐以待斃嗎?
南星真的要殺他?他發現了他放走月見?
楚將離冷靜的回想了一遍,沒有,他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南星不可能發現。
那麽只是因為他沒有把人看好,南星不會殺他,不會的!整個決明宮他只收了他一個徒弟,如此悉心培養,怎麽可能輕易將他殺死!
他賭,賭南星不會殺他!
但是,南星的手更近了,像一條毒蛇一樣,蛇信子已經舔舐他的鼻尖,他頭皮發麻,渾身的肌肉都尖叫著要逃離,他腦袋拚命的下令:不要動!不準動!
很快的,南星的手落到他的頭頂,溫熱的溫度傳遞進他的頭皮,這一刻連骨頭都軟了,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爭先恐後的滴落下來。
“幹了。”
南星低低地、帶著一絲清冽沙啞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他這一刻理解不了南星在說什麽。
南星又說了一次:“頭髮幹了。”
楚將離這才發現,他的頭髮竟然被南星用內力烘幹了。
他渾身濕透,冷汗直流,唯獨頭髮乾乾爽爽,就好像一顆腦袋被強行安在一具濕漉漉的身體上一樣,荒誕又滑稽。
他並沒有松一口氣,因為這個時候南星的手突然撫上了他的臉。
力度非常的輕,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這雙手上,這雙手就在剛才,以殘忍處死叛徒的姿態放在他的天靈蓋上,把他的頭髮用內力烘幹了,現在又突然摸上了他的臉。
這是一雙非常蒼白修長的手,他的手腕瘦得像一折就斷,手指節骨分明,可以用纖細來形容,楚將離第一次這麽認真的注意南星的手,這雙沾滿血腥的手,竟然格外的漂亮。
可他沒有心思欣賞這漂亮,因為那雙手冷冰冰地貼上了他的臉,太冷了,也很軟,像軟骨動物,像蛇,冰冷危險,沾毒。
他也討厭別人碰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強忍著本能不去躲避這雙手。
他聽見南星笑著問:“多大歲了?”
楚將離屏住呼吸,他不知道南星要問什麽,但也只能乖乖答:“十八或者十九,不記得年歲。”
“哈。”
南星笑了一聲,這聲笑甚至帶著點輕快,莫名的聽出一絲興奮。
楚將離渾身不對勁。
他感覺南星在看他,南星戴著一張金色的面具,這張面具蓋住了他整張臉,他的眼睛、嘴角都藏在面具之下半遮半掩,別人看不見他的表情。
但是他知道他在看他,這些年,很多次南星都是這樣看他,非常專注的看著他,令人感到冒犯厭惡的眼神。
就好像年長者對於少年隱秘又肮髒的心思,非常惡心。
南星多大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初見時他就是這個樣子,現在還是這樣,大概是個躲在面具下的猥瑣的老男人。
名義上是他師父,可是誰知道他收養他是什麽目的?
他從來不相信無緣無故的施舍,他在倌樓做了兩年下等雜役,這樣的男人他見過太多。
南星拍了拍他的臉,動作非常的溫柔,他連聲音都是溫柔的,“乖孩子,知道錯哪了嗎?”
楚將離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師父,徒兒知錯,徒兒不該……”
“啪”地一聲響亮的巴掌打斷了他的答案,他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這樣響亮果斷,反覆無常,楚將離都被這巴掌打懵了,然後他聽見南星惱怒的說:“都說了叫主子!我的話都不聽了,滾下去,去刑堂領罰!”
不一會兒刑堂的人果真來了,楚將離被人押了下去,等離南星非常遠的時候,他才惱怒地咬牙切齒。
臉上是還是剛才被撫摸的觸感,冰涼的溫度似乎還沒有消失,就好像粘在他皮膚上似的久久不消失,像鬼怪在他臉上貼了張皮,他恨不得立刻衝進河裡把臉一頓猛搓,把這惡心的觸感搓掉。
從前南星只是專注地看他,今天是第一次碰他,還摸了他的臉。
可惡,不知道這個老男人是什麽肮髒地心思。
但是同時他又想到了今天南星的斥罵。
“叫主子”,和那些人一樣,都叫他主子。
他失去了在決明宮唯一與眾不同的身份,他的心底莫名有一聲慌亂。
今後他會像那些人一樣,成為他腳下的一條狗嗎?
他緊緊咬著的牙因為他用力過度,唇角流出了一絲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