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山,佛王廟。
兩個小沙彌悄悄往門裡看。
“他又來了。”
“昨天也在這兒曬太陽。”
“前幾日坐在那邊,還和我說過話。”
“啊?他還說話啊!他說什麽?”
“他、他說想吃蓮子,我怕大法師發現責罰,沒敢去采……”
這時,頭頂突然有聲音問:“什麽蓮子?”
小沙彌抬頭一看,連忙合手:“大法師!”
彌空笑道:“去做功課吧。”
小沙彌連忙離開。
彌空隨手采了些蓮子,走過去,問:“想起些什麽了嗎,南星?”
南星穿了一身淡藍僧衣,長發用條素帶隨意的捆著,有些散亂垂落在肩頭,那雙美麗的眼睛癡癡看著灑落在指間的日光,愣愣搖了搖頭。
那日他過河取水,偶然救了南星,心劍山莊的事鬧得很大,他也知曉了那日在後山遇見那位美貌異常的施主是南星,只是沒想到他手裡拿著盛夫人的玉佩。
他一瞧這玉佩便知曉個中緣由,決明宮的佛耳果真是盛夫人之子,而這玉佩是佛耳給南星讓他走投無路保命的。
聽說好像曾走到過五嶽山下,說不定那時已經想來找他,只是沒想到時隔不久,碰見他落下山崖。
看痕跡,是自己跳的。
如此,也算是有緣。
彌空將一塊玉佩遞給他,道:“東西你拿好,若是想不起來,可一直住在這裡。”他將手裡的蓮子提了提,笑道:“我去煮蓮子,好了喊你。”
蓮子剛熟,他招南星進來吃,便聽一名僧人悄悄對他說:“大法師,有客找您。”
彌空洗了手,擦乾,便跟著去見客,他不常露面,外面的人少有聽過他名號,一般不會有客要見他,他去客廳一瞧,看了來人一眼,已經知曉那人目的。
“羽涅施主,阿彌陀佛。”彌空雙手合十唱了個佛禮。
此人在江湖上名頭不響,但卻是名武功極高罪孽深重的邪人,佛王廟不管江湖是非,但也是非常注意他,知曉他犯過的諸多罪孽。
羽涅十分禮貌回禮,而後直截了當說:“聽聞在下的養子被大法師所救,叨擾多日,在下今日便接他回去,方才也捐了許多香火錢。”
“養子?”彌空道,“善哉善哉,佛王廟沒有施主養子,施主還是請回吧。”
哪裡是什麽養子,不過是養的藥人,而且看羽涅的容貌與體格,並不是正常人模樣,恐怕是也將自己煉過藥,但是失敗了。
而且,他說起“養子”二字時,雙眸愈發赤紅,渾身緊繃,還有吞咽之聲,十有八九是自己動過藥人,如今藥癮抑製不住,想把南星帶回去享用。
自打上回決明宮一別,彌空覺得南星脈象奇怪,回來問過長輩,又查了些書籍,便已知那晚遇見過的人竟是名藥人,如此深究,查出了羽涅,也發現了許多喪盡天良之事。
但是因果終有報,佛王廟並未插手。
羽涅想帶南星走無果,也不敢在佛王廟放肆,但南星在佛王廟這件事他也是幾乎動了所有的信息網才查到的,此事隱秘至極,他也十分注意不讓月見知道,如此便更要加緊帶回南星,畢竟現在月見漲了本事控制不住也沒那麽好騙,沒準自己能查到什麽消息。
於是他幾乎每日都過來捐錢,佛王廟有規矩,只要捐香火錢就能上來。
他想在佛王廟和其他香客般住下,但佛王廟說客房滿了,他只能每日都上來。
如此一連數日,直到佛王廟再次迎來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財大氣粗捐了許多香火錢,他也並非來尋人的,而是來求佛。
預先交了九九八十一天的食宿費。
便日日虔誠誦經。
那日羽涅如往常那般執著的等佛王廟交出南星,但沒想到過廟堂時看見了月見。
月見跪在佛前虔誠誦經,沒有發現他,他看見月見面前點了一炷香。
那香他十分眼熟,他有名友人如今在朝廷做國師,用些迷幻的草藥和香料做成,藥材罕見,極其昂貴,他們稱作:回魂香。
……
這些日子,心劍山莊發生過一起叛亂,原因是莊主殘暴不仁濫殺無辜,行為作風堪比魔教,簡直像個魔教頭子,且有瘋魔之態。
這起叛亂還有許多心劍山莊附屬門派參與,集結了眾多好手,想趁著莊主瘋魔患病之時把人弄死,但是沒想到這位在莊子裡懷秋傷春動不動掉眼淚、看起來沒幾天就要死的像個棄婦似的莊主給了他們當頭一棒,不知被碰到了什麽炸點,竟是像隻惡鬼般把叛亂的人屠殺乾淨,手法極其殘忍。
而後眾人夾起尾巴過日子,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而月見竟是開始信起了鬼神,因此心劍山莊時常有和尚道士出入,把整個莊子弄得烏煙瘴氣。
也花了許多金銀買了很多東西。
也許是他信得虔誠,竟是夜晚可以入睡,而且能時常夢見南星。
夢裡再也不是什麽南星死亡的可怕畫面,多是些美好的東西。
夢裡的南星告訴他是嚇唬他的,他只是藏起來懲罰他,月見說我知錯了,他騎著馬跟著南星,沒想到一晃眼又是到了決明宮。
滿樹的桃花盛開,南星在熱氣騰騰地溫泉裡對著他笑。
有時是在靈雪山上,有時是在北安,有時是在京都。
月見連忙派人在這些地方找了個遍,卻一無所獲。
他又請方士幫他佔卜方位,但是幾個術士佔卜的方向都各有千秋,冷月心衝出來罵騙子,但是月見對待這些術士卻極其和善,認真的根據這些方向去找。
一頓無果,又有個術士說他不夠虔誠,他便又花了許多銀錢買了法寶,給許多道觀捐了錢,後來又想去拜佛。
便去了佛王廟。
佛王廟雖是個擁有眾多高僧的佛修門派,但也是個擁有眾多香客供奉佛祖的寺廟,許多達官貴人、江湖人士也會去求拜,只要捐的香火錢夠多。
他帶了銀票和衣物,獨自爬上五嶽山,準備在佛王廟吃齋念佛八十一日以示虔誠。
佛王廟有食客專住之地,那地方多是些老婦,少有年輕人,竟沒見男人,因男女大防,他捐的銀錢夠多,僧人便給了他一間隔開的寂靜小間。
他每日清晨便去誦經,日暮歸來才吃些齋飯,晚間香客誦經之地關閉,他便在房裡或是門前枯坐到深夜。
他帶來的回魂香被僧人說是不能在佛前點,收繳了等他回去才給,如此便又開始不能入眠。
那晚他又被噩夢驚醒,他在門前坐到天明,那時僧人還未起床,誦經處並未開門,他洗漱完畢便在佛王廟走了走,也不知什麽方向,什麽地方,只是胡亂的走,不知是走到了哪裡,竟是開了一片睡蓮。
蓮葉動了動,好像有個人在池邊摘蓮子,他無意間瞥了一眼,竟是像魂魄都被定住了。
蓮葉間有個人,在微亮的天光裡,好像是蓮池裡生出的美麗精怪,摸著夜晚的尾巴最後一次在人間停留。
說不定陽光出來的那一刻,他又要藏起來了。
“南星!”
也許是他此生最快的速度,像是生怕一眨眼,人就像夢裡般不見了,他真是快極了。
他一把將南星摟住懷裡,眼淚決堤般湧落,“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他摟得太緊了,南星被勒得骨頭疼痛,他有些害怕的喊了起來,“救命啊!”
月見一怔,南星已經慌忙將他推開,手裡新采的蓮子和花狠狠扔在他臉上,鞋也沒穿便已匆忙逃跑。
他一路狂奔去找彌空,慌張地喊:“彌空、彌空救我!”
彌空大約聽見了他的呼救,披上一件僧衣便從房裡出來,一把拉住慌張的南星,皺眉問:“怎麽了?你怎麽又起得這麽早?”他瞧了瞧南星滿身的泥,便說,“又去采蓮子?”
南星抓住他袖袍,有些害怕地躲在他身後,“有人要害我,看,他來了!”
彌空以為是羽涅竟是如此膽大包天,但一看,瞧見月見已經到了他面前。
月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剛才懷裡落空的一瞬間,他以為又是在做夢,他有些恐慌得追著南星的背影,但又怕嚇著他,便是悄悄地跟著。
沒想到又出來一個人。
這是他夢裡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場景,他的夢只有他和南星兩個人。
現在出現第三人,立馬把他拉回了現實。
這個人他還記得,是佛王廟的大法師,法號彌空。
“……南星。”他嗓音都在抖。
這一瞬間他欣喜若狂,仿若重生。
南星是真的沒死!
佛王廟真是靈驗極了,他每日都祈求能與南星相見,沒想到不過半個月,真的是見到了南星。
這是佛祖的恩賜。
原來佛祖也是不忍讓他們分別。
但是。
南星為什麽要躲在彌空身後?是他嚇到他了嗎?
是,月見知道自己做了許多錯事,南星恨他,對他避之不及,他也是該。
其實他只是想見他,他發誓再也不困著南星了,南星做什麽都可以,把他的心肝挖出來都可以。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我再也不困著你,你想去哪都行,想報復我都可以,我只是想看看你。”
南星從彌空身後微微探出了半身,有些迷惘的看著他,“你是誰?”
月見心中一抽,連忙答道:“是我!我是月見!”
他也許是太過激動,好像又把南星嚇到了,南星連忙藏在彌空身後,推了推彌空,要他幫他出頭。
彌空合手:“阿彌陀佛,月見施主不要激動,貧僧救起他時他頭上有傷,許是磕到了腦子,如今什麽也不記得了。”
月見怔怔地,不知是失落還是欣喜。
南星再也想不起從前兩人的點點滴滴,那些美好的初見。
但也不會記得那深入骨髓,挖心蝕骨般的恨。
好像上天重新給了他一次機會,讓他從頭再來。
他有些欣喜,甚至虔誠地給彌空磕了三個響頭,彌空退了幾步不受這個禮,淡淡道:“貧僧不是因月見施主救他。”
月見連忙說:“大法師可說說發生了何事?”
但南星躲在彌空身後,緊緊抓住他的僧衣,幾乎要把他的衣服摳下來了,南星小聲說:“我不想在這裡,彌空,你快點帶我走……”
月見連忙說:“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南星有些不快地盯著他,彌空合手:“阿彌陀佛,稍後貧僧再和施主細說,貧僧先帶他下去休息。”
南星連忙跟上彌空,生怕他把他落下,月見眼皮一動,瞧見地上一個帶血的腳印。
“你的腳怎麽了?快讓我看看!”
南星剛剛站著的地方是兩個帶血的腳印,但是月見一上前,南星一瘸一拐地又慌忙跑了幾步,彌空拉了他一把,才發現他的腳受傷了。
“可是方才跑的時候沒穿鞋咯到石子了?”
南星點了點頭。
月見心中一疼,忙說:“是我不好,嚇到你了,我帶你去包扎。”
他又讓他疼了,好像他一出現,南星就會受傷。
他伸手想狠狠打自己一個巴掌,但又怕自己的怪異行為更是嚇到南星。
南星連忙抓著彌空,生怕他把他推給月見,便說:“你帶我去包扎吧,我拿了藥自己弄,我……其實也不疼,不包也行,彌空,我們走吧……”
好像為了告訴他不疼似的,又走了幾步。
但是地上的血更多了。
月見愣愣站在原地,再也不敢上前,隻說:“勞煩大法師帶他去歇著,我去拿藥。”
彌空微微點頭。
月見連忙去拿藥,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彌空蹲下身,把南星背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大法師是出家人,不會有什麽心思,告訴自己要大度,不然會惹南星討厭。
彌空帶著南星去了房裡,給了他一套乾淨的僧衣換上,又打了盆水,拿了塊毛巾,南星接過毛巾自己擦拭腿上的泥土,他把腳浸泡在水裡,流了更多的血。
彌空歎了口氣,道:“我來吧。”
南星連忙說:“我自己來,小師父先忙。”
彌空把毛巾拿過來,道:“你這樣不利於傷口,待會兒包扎更麻煩,我幫你擦擦便好。”
南星這才把毛巾給他。
南星說:“我往後不采蓮子了,你不要趕我走。”
彌空愣了一下,南星又說:“我吃飯很少,睡覺只需一張小床,也可以幫忙開荒挖地,若是能剃度當僧人,我還能幫忙去化緣,我真的不添麻煩。”
彌空笑道:“怎麽說這些,什麽也不用你做,我不趕你走。”
“可是你說,我沒想起來可以在這兒,想起來便要走了?但是今天那個人好像認識我……我真的沒想起來,也不認識他……你不會讓他帶我走吧?”
彌空輕笑:“你願意在此便在在此,我不會趕你,但是月見施主與你關系親密,因果牽扯不清,你願意跟著他便跟著,但我是勸你別跟的。”
“不、我不願意!”南星連忙拒絕,“怎會是關系親密?會不會是我的仇人?”
彌空搖頭:“不是。”
南星道:“可是為什麽我一見他便心生厭惡,我真是一刻也不願在他身邊。”
門外的月見臉色蒼白如紙,拿著藥的雙手都在發抖。
好一會兒,他終於深吸一口氣,擦乾臉上的眼淚,又等了等,像是沒聽見一句話般,輕輕敲了敲門。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睡覺啦~
早上六點再發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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