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虞走後， 鬱時青也上車和林安謹一起去了片場，等開機儀式結束，十點鍾就正式開拍。

　拍第一個鏡頭之前， 石志峰走過來。

　剛才分組上過香，演員們這時都聚在一起。

　“姚倫呢？”

　姚倫正站在角落裡。

　昨晚被江虞當著面冷嘲熱諷， 他卻礙於江虞的影響力不好反駁，自覺丟了面子， 今天再見鬱時青， 他心底即便惱恨，也還是選擇退避三舍。可從進組起，他就總覺得周圍有人對著他竊竊私語。

　那個小插曲知道的人不多，可誰能保證不會一傳十十傳百。

　聽到石志峰說話， 姚倫才從角落裡擠出來：“石導，我在這。”

　石志峰說：“第一場是你的戲， 給大家打個樣。”

　姚倫是出演刑警劇出道， 演技不錯，是他這?一代的實力派小生， 因此想向上鑽營電影， 不至於在電視劇圈打轉，由於肯吃苦，肯學習， 一路穩扎穩打，到了大屏幕上也還可圈可點， 所?以即便他本人一直沒什?麽水花， 石志峰也願意用他。

　聽到這句話，姚倫受寵若驚。

　在場有很?多演員比他資歷更高，石志峰這句話對他的認可， 讓他險些飄飄然起來。

　“可是石導，”不過他很?快想起什?麽，看了一旁的鬱時青一眼：“我記得第一場是鬱老師的戲吧？”

　石志峰笑說：“我讓他再找找感覺。”

　找找感覺？

　姚倫的腰杆頓時筆直。

　看吧，導演看重的終究還是真正的實力，鬱時青身為主角卻拿不出與之匹配的能力，臨上場竟然還需要?再找感覺，遲早會被市場淘汰。

　這?時再察覺到周圍的視線，他也渾不在意。

　演員憑實力說話，總之石志峰現在認可的是他，而不是鬱時青。

　之後拍過第一組鏡頭，姚倫在大家的掌聲中接過助理遞來的水，走到休息區的椅子上坐下。

　這?一次他特意找了一個離鬱時青近的位置，笑容自信，全然沒了早上來時的不自在。

　不過現場還在複位，下一場就是鬱時青的戲，石志峰找人叫走了他，兩人正在監視器後看剛才的錄像。

　現在，鬱時青的位置上隻坐著任柏。

　他不知道昨天發生過什?麽，還跟姚倫打了個招呼。

　姚倫趁勢問：“鬱老師感覺找得怎麽樣？”

　“應該沒問題。”任柏向來健談，每次在片場待在鬱時青身邊都能憋死，好不容易來個主動聊天的，他打開了話匣子，“其實鬱時青沒有在片場找感覺的習慣，都是看劇本的時候了解人物心理。”

　鬱時青本來就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又演了幾年話劇，這?種基本功不值一提。

　說完發現姚倫表情詭異，他好奇地問：“怎麽了？”

　姚倫忙打個哈哈：“沒什麽，就是覺得鬱老師好厲害！”

　然後心裡暗自啐一聲。

　沒有在片場找感覺的習慣？這?種話也說得出口，真不怕臉紅。

　果?然什麽樣的藝人就有什?麽樣的經紀人，只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一個擅長炒作，一個擅長吹牛，簡直絕配。

　任柏沒聽出他的腹誹，還笑道：“你剛才也不錯嘛！”

　姚倫也笑了一聲，語氣裡的譏諷一閃而過：“當然還是比不上鬱老師。”

　兩人正聊著，聽到不知誰的對講機裡喊各部門準備。

　馬上要?開拍了。

　姚倫馬上站起身走了過去，比任柏這個經紀人還要?積極。

　見狀，任柏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多想。

　等他們走到場邊的時候，鬱時青和石志峰還在交談。

　“一會兒可要辛苦你了。”石志峰笑著說，“不過我等了你這?麽多年，你辛苦一點也是應該的！”

　姚倫不明所以。

　他知道鬱時青接下來要拍一個長鏡頭，確實有點考驗，但還沒開拍先道辛苦？石導未免也太看得起鬱時青了。

　他承認，鬱時青五金影帝的履歷很?漂亮，可石志峰這樣的大導演，沒理由這麽捧著一個過氣演員吧？

　越是這麽想，他越是迫切想看到鬱時青真正站在鏡頭前時的場景。

　一個除了出道作品外，四年來隻演爛片的演員，會有多麽“出色”的發揮？

　周圍有人圍過來。

　“姚哥。”“姚哥。”

　來人笑著說：“剛才我們都看見了，你演得真好，怪不得石導都對你不一般。”

　後面跟著起哄：“是啊姚哥，說不定以後石導能請你當一回主角呢！”

　被眾人吹捧，姚倫面上謙虛幾句，心裡因為昨晚而起的憤懣終於緩緩消散。

　他看著鬱時青在拍攝地點和對戲演員練習走位，只等場務打板。

　也沒過太久，現場安靜下來。

　鬱時青走到場邊最後看一遍劇本，正要上場，就聽到姚倫的聲音。

　“鬱老師要?加油啊。”姚倫說。

　鬱時青轉眸看過去。

　姚倫原本笑著，好像昨晚一切不愉快已經抹平，突然對上他淡然卻仿佛深不見底的冷漠黑眸，笑意不由微僵，擔心昨晚的事在片場重演，又下意識讓開半步。

　鬱時青收回視線，繼續走向場內標記。

　以前在華澤精心挑選的劇組裡，他見多了自覺懷才不遇的演員，對姚倫這樣的表現並不陌生。

　忽地，他記起江虞。

　他以往見慣了許多人，唯獨江虞，不知怎麽，總是格外與眾不同。

　在他身後——

　姚倫看著鬱時青的背影，捏緊拳頭。

　在這裡耍什?麽威風，他倒要?看看，這?個五金影帝到底有幾分真材實料！

　之後開拍。

　鏡頭跟著鬱時青一路往前。

　他這?次飾演的角色是一個普通大學生，周末出來兼職攢錢買球鞋，到點後和同事打過招呼，打卡下班，從咖啡廳後門離開時接到備注“老媽”的電話，接起來後正賣慘要生活費，突然被一個人從背後撞了一下，沒注意到口袋一重，他隻回頭看了看，發現後門出口的這?條巷子裡好像有人在吵架，正想過去一探究竟，就被老媽吼了一句，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決定不去理會，乾脆停在路邊和老媽認真討論起生活費的問題。

　同時，警笛聲響起，吵架的一哄而散，有一個人往這?邊跑，看到攔路的警車，他一慌，接著發現了鬱時青：“兄弟幫忙拿一下。”

　鬱時青還在繼續辯論，隨手接過他遞來的東西，就看到他一溜煙跑了。

　鬱時青往前追了幾步，又在電話裡和老媽聊起來。

　然後是穿著製服的林安謹從場外走進鏡頭。

　鬱時青掛斷電話，他正好走到鬱時青面前。

　鬱時青左右看了沒人，才試探著說：“警官好？”

　林安謹拿出一對銀鐲子：“跟我走一趟吧。”

　鬱時青一愣：“為什麽？”

　林安謹不語，低頭看了一眼。

　鬱時青跟著往下看，才發現手裡握著一把槍。

　鏡頭最後在鬱時青從莫名其妙到震驚的側臉定格。

　“卡！”

　周圍響起一片掌聲。

　姚倫站在監視器後，皺著眉頭。

　這?是鬱時青飾演角色的出場片段。

　這?段劇情裡，僅僅打電話的台詞就非常瑣碎，但鬱時青一遍就過，沒有任何卡頓，說的每一個字也都口齒清晰，讓人聽得清清楚楚，語氣很?日常，就好像身邊發生的事一樣；而監視器裡的畫面不論怎麽放大，鬱時青的表演只有細膩生動，和手持攝像機的攝影師配合堪稱完美。

　沒有一個多余動作，每段情緒的變化更是自然。

　姚倫從頭看到尾，等著挑鬱時青的毛病，可直到石志峰起身鼓掌，他也沒能從這?段表演裡挑出絲毫瑕疵。

　就算他再不想承認，也只能承認，就算他自己上，可能都做不到這樣的完美。

　聽到掌聲，他隻好扯起微笑跟著拍了兩下巴掌。

　石志峰向鬱時青豎了個拇指，然後說：“各部門準備，再來一條。”

　身旁有人說：“這?有什?麽，比起來姚哥也不差啊！”

　姚倫沉著臉。

　他要?的不是不比鬱時青差，他想要的是對比明顯，要?讓石志峰一眼看出優劣！

　可現在看來，鬱時青確實有兩把刷子，他的設想只能落空了。

　很?快，道具複位，群演各自回到標記處站定。

　開拍後，姚倫還是站在監視器後。

　連續拍兩條長鏡頭，他就不信鬱時青會一點錯都不犯。

　然而緊接著看到監視器內的畫面，他愕然發現鬱時青竟然換了一種演繹方式。

　同樣的台詞，同樣的場景，通過台詞透露出的情緒、微表情的變化，體現出不同的人物性格，讓這個開場和剛才有了明顯差別。

　同一個角色，演出了兩種風格。

　偏偏這兩種風格，從劇本來看，都絕對符合要?求。

　又是一次完美結束。

　石志峰鼓掌後再起身給鬱時青豎個拇指：“再來一次？”

　姚倫看到鬱時青隻略一頷首，神情淡淡，並不把滿場還沒結束的掌聲放在心上。

　這?時他聽到身旁有人問：“姚哥，這?個你行不行？”

　姚倫臉色難看，勉強笑道：“準備得當的話，大家都可以。”

　這?一次，沒有人再附和他。

　第一條還可以說什麽“大家都可以”，但鬱時青也已經是誰都能看得出的有實力，到了第二條還這?麽說，就著實有點厚臉皮了。

　不過姚倫的演技石志峰都肯定，他說這句話，倒也沒有人刻意反駁，不過陪他一起等著看鬱時青笑話的心態，當然就消散的無影無蹤。

　接著是第三條、第四條，依舊是完全不同、卻同樣完美的開場。

　“要?是導演沒頭緒的時候，都能有一個這樣的演員就好嘍！”石志峰第四次鼓掌起身，大笑著跟製片聊天。

　之前還圍在姚倫身邊起哄的人一個一個散了。

　他釘在原地，如芒在背，連假意鼓掌的力氣都沒有，眼神愣怔。

　他總算明白石志峰為什?麽要?讓鬱時青再找找感覺。

　原來鬱時青找的不是一場感覺，而是四場，而且是接連四場。

　原來任柏不是吹牛，鬱時青根本不需要?找感覺，因為好像只要上場，他對角色的掌控就信手拈來。

　身旁又有人問：“姚哥，這?個你行不行？”

　姚倫眼皮一跳。

　他沒再說話。

　但這?個時候，他看到石志峰又對鬱時青豎起大拇指：“再來一次？”

　於是又來一次。

　再來一次。

　一共六組長鏡頭，姚倫自始至終站在監視器後緊緊盯著屏幕，也始終沒能找出鬱時青的半點差錯。

　直到石志峰終於喊停。

　全場掌聲一次比一次熱烈。

　只有姚倫神經緊繃，唯恐旁邊又有人問他行不行，結果?身旁沒有聲音，反而遠處隱約有議論聲傳來。

　“聽說那個姚倫昨天背後說鬱時青沒實力靠營銷，還被人家聽見了，現在想想得有多丟人呐。”

　“這?還叫沒實力？這?簡直都神了好吧！說這話的口氣好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牛逼人物呢，自己不也糊咖一個？”

　“我看他這?純粹就是嫉妒，見不得別人好。”

　“哈哈哈我覺得也是，這?種人活該就是龍套的命！”

　姚倫聽得臉色青紅交加，又不好當場發作，借口不舒服就轉身去了休息室，等到晚上拍完了自己當天的戲份，就一個人回了酒店。

　“叫他嘴碎，現在也嘗嘗被人評頭論足的滋味！”任柏下午才在別人嘴裡聽說了昨晚的事，上車時看到他狼狽的樣子，笑得一臉開心。

　“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林安謹跟鬱時青一起結束，也在車上。

　“可不是嗎！”

　任柏和林安謹聊了一路，半晌沒聽到鬱時青說話，回頭一看，已經不用猜就確定，無語地說，“你們不是吧？”

　林安謹也注意到鬱時青的動作，考慮到可能涉及隱私，就沒有去問。

　鬱時青正回信息。

　江虞：今天還順利嗎？那個演員有沒有再找你的麻煩鬱時青：順利，剛收工。

　江虞：沒什麽特殊的事？

　鬱時青：嗯。

　鬱時青：你呢？

　江虞：我還在彩排鬱時青：去吧，盡早結束回去休息。

　江虞：好下車的時候任柏無意瞥到，忍下一個白眼，先走一步。

　林安謹在鬱時青之後下車，在門邊被什麽東西絆住腳，他驚呼一聲，踉蹌一步直接摔向門外。

　好在鬱時青及時回身，抬手把他接住。

　林安謹緊緊攥著鬱時青手臂的布料，驚魂未定。

　鬱時青問：“有沒有受傷？”

　林安謹才反應過來，松手說：“沒有沒有，就是絆了一下。”

　想到剛剛不小心撲到鬱時青懷裡，他不好意思地說，“你沒事吧？”

　“嗯。”鬱時青已經轉身，淡聲道，“走吧。”

　看著他的背影，林安謹松了一口氣，抬手蹭了蹭有點燒熱的臉頰，也抬腳跟上去。

　回到酒店，鬱時青和任柏一起吃過晚飯，再上樓去洗了澡，從浴室出來才看到江虞的未讀消息。

　江虞：對了，別忘了你的抑製劑鬱時青輕笑一聲，去床邊打開藥箱，取出一瓶抑製劑喝下，拍了空瓶發給他。

　消息發送成功。

　似乎聽到消息提示音，江虞把話筒放下，接過孟晨遞來的毛巾擦汗：“手機給我。”

　“江哥難道你也知道啦？”孟晨掏出手機，忍不住問了一嘴。

　江虞看他一眼：“知道什?麽。”

　解鎖手機，看到信息框裡的圖片，他勾唇笑了笑，正要回復。

　孟晨說：“鬱老師和林安謹的熱搜啊。”

　江虞動作頓住。

　他再抬眸看向孟晨。

　這?眼神就跟剛才不一樣了。

　孟晨咽了咽口水：“江哥？”

　江虞語氣冷沉：“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孟晨欲哭無淚，“鬱老師和林安謹的熱搜啊……”

　江虞面無表情看著手機裡的消息記錄。

　沒什麽特殊的事？

　嗯。

　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