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鬱時青這樣緊緊擁抱, 江虞僵了一瞬,才緩緩抬手按在他的背後, 用長久的沉默回應著他。
任柏簡單說明的經歷,就能聽出鬱時青對林霜的感情,現在林霜決定永遠離開,或許日後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鬱時青會是怎樣的心?情?
聽到耳邊不複平靜的呼吸聲,聽到這兩個字, 有那麽片刻的錯覺,江虞以為鬱時青會因為難過流淚。
但?話音落下,他感覺到頸側的力道倏地松開。
鬱時青按住他的肩膀, 稍稍拉開距離。
眼前的這雙漆黑眼睛裡,仍舊覆著一層過分冷靜的從容。
江虞扣住他小臂的手卻驀然發緊:“我知道你不是沒事, 你可以告訴我,沒必要永遠自己承擔。”
鬱時青和他對視著, 聞言, 又笑了笑。
唯獨這次的笑意不再浮於表面, 而是融進眼底。
“鬱時青?”
“你說得沒錯。”鬱時青才道, “我不是沒事。”
真正聽到他這麽說,江虞心?頭一撞。
鬱時青的手從他肩頭滑落, 拂過他的袖口,轉向一邊床頭,從床頭櫃抽屜裡拿出那張自江虞住進來後就被放置的全家福。
江虞握住鬱時青的手沒有松開, 鬱時青也沒有掙脫,隻帶著他一起在床邊坐下。
鬱時青低頭看著相框:“可人總要向?前看,要學會不執著當下。”
江虞看著他的側臉,沒有說話。
只有手往下滑動, 緊緊攥住了他搭在腿上的手。
鬱時青眸光微轉,掃過一眼,轉臉就對上他的視線,笑說:“不用擔心?。”
“好。”江虞說,“我不擔心?。”
話落,兩人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任柏回到客廳,發現人都沒了,又衝到臥室門口:“我——”
剛說一個字,看見?兩人交握的手,直接嗆了一聲。
注意到他的視線,江虞下意識松開手,冷著臉抱臂看他:“你什麽?”
任柏回過神,也顧不上多想,繼續說:“我沒能把阿姨勸回來,這怎麽辦?”
“不用勸了。”鬱時青把手裡的相框反手扣在桌面,起身說,“既然她已經決定,別再去打擾她。”
江虞看一眼桌上的相框,再看向?他的背影,眸光閃爍。
任柏歎道:“好吧。”
之後從下午到晚上,再到第二天清晨,誰都沒再提起這件事。
鬱時青看起來和往常沒什麽不同,只有江虞知道,他深夜時來過一次,悄無?聲息的,漆黑的背影在床邊坐了許久,只是看著全家福,連呼吸都很安靜。
江虞不知道鬱時青有沒有發現他醒著,但?鬱時青不開口,他也一言未發。
起床後,兩人都沒有談及昨晚。
吃過早飯,鬱時青正準備和任柏一起下樓。
江虞忽然說:“我今天沒通告,在家裡沒事可做,鬱時青,我記得上次在你書房裡看了一本書,還沒看完,但?是不知道放在哪裡,你幫我找一下。”
鬱時青問:“哪一本?”
江虞把書名告訴他,等他走進書房,才對任柏說:“跟我來。”
“跟你——”任柏還奇怪著,沒問完就見他轉身走向陽台,忙跟過去。
江虞往書房的方向看過一眼,開門見山:“把阿姨的聯系方式給我。”
任柏脫口而出:“為什麽?”
江虞意簡言賅:“我有話要跟她談。”
任柏還想再問。
江虞已經點開撥號鍵盤:“手機號碼。”
他一貫這樣霸道,讓人難以招架。
雲裡霧裡間,任柏下意識掏出手機把號碼報給了他。
“謝謝。”江虞說,“還有,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鬱時青。”
語畢,轉身離開了陽台。
這時鬱時青從書房出來,把書遞給江虞,看到任柏站在陽台,問他:“你還有事?”
“啊?”任柏才剛剛反應過來,“沒事,我來了。”
出門前,鬱時青對送到門邊的江虞說:“好好休息。”
江虞點頭:“我等你回來。”
任柏:“……”
這真是判若兩虞啊。
鬱時青說:“走吧。”
“哦!”
保姆車正等在樓下。
見?任柏從出門就表情奇怪,上車前還回頭看了一眼。
鬱時青問:“怎麽?”
任柏忙說:“沒什麽!”
鬱時青原本在看行程,聽他的語氣,又轉眸看他。
任柏咳了一聲,靈機一動:“我就是在想,昨天阿姨說讓我們搬走,我要不要開始找房子?”
鬱時青說:“你看著辦。”“哦好。”任柏看著他重新低下頭,才按住胸口,無?聲長吐一口氣,上車在一旁坐下。
合上車門後,車子啟動。
任柏轉向車窗外,看著單元樓在視野裡越變越小,想起剛才的事,又偷偷看了看鬱時青,大撓其頭。
江虞要阿姨的聯系方式,究竟是想幹什麽?
——
在約定的時間,到了約定的地點。
林霜捏著包帶,又看了一眼便簽上記錄的名字,對照面前的店名反覆確認,才終於走上前。
有門迎立刻幫她開門。
門內撲面而來一股香醇的氣息,咖啡的苦澀和糕點的甜膩,混在悠揚的鋼琴曲裡,在這間安靜的咖啡廳裡回旋。
林霜跟著工作人員走到預定的桌邊。
桌邊已經坐著一個男人。
林霜遠遠就看到他。
男人坐在沙發上,單臂搭在扶手,雙腿交疊,膝上翻開一本書,空出的手壓在紙面,微倚靠著沙發背,脊梁筆直,面無表情的臉年輕英俊,卻帶著不近人情的凜冽,哪怕靜坐不語,氣場也不容忽視。
林霜認出他是鬱時青的好友,叫作江虞。
聽到腳步聲,江虞抬眸看過去。
林霜乍一對上他鋒利迫人的眸光,不由住腳。
見?到她,江虞起身時把書簽夾進書裡,把它放在桌面,對身前略一擺手:“阿姨請坐。”
林霜坐下後,謝絕服務生遞來的菜單,對江虞說:“你找我來是有事嗎?”
“對。”她問得這麽直截了當,江虞也沒有拐彎抹角,“關於鬱時青的事。”
林霜說:“我昨天和時青已經說得很清楚——”
江虞打斷了她:“為什麽不讓鬱時青幫你?”
林霜一愣:“什麽?”
江虞說:“鬱時青也是你的兒子,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你要就這樣放棄他嗎?”
林霜眼眶泛紅:“我沒有放棄他,這樣對我對他都好。”
“他不好。”江虞對她說,“只是你認為這樣做對他好。”
林霜握著拳,反駁他:“不,不是這樣的……”
“我也希望不是這樣,但?我可以告訴你,他不好。”江虞看著她,“很不好。”
林霜呼吸變得急促:“別說了……別說了……”
她別開視線,抓起身旁的包站起身來,“該說的昨天我已經說過了,別再來找我了。”
江虞隨後起身,輕易追上她,抬手拉住她:“阿姨——”
“啊!”林霜猛地一顫。
江虞不由收回手,見?她表情痛苦,也顧不上其他,再伸手拉過她的手腕,往上擼起袖口,才發現她手臂上有大片青紫。
林霜幾次掙脫不開,被他看個正著,嘴唇顫抖:“別告訴時青……”
江虞眸光微動:“只要阿姨肯說出原因,我不會告訴他。”
林霜看向?他,眼神愁苦,掙扎很久,終於被他懾人的眼神逼得開口:“好,我說。”
回到桌前,她把一切從頭說起。
自從她實在沒辦法找鬱時青拿了巨額手術費後,她的丈夫高范嘗到甜頭,就一直想讓她再找鬱時青借錢,被她一直用鬱時青也不容易搪塞過去,後來《末日營救》上映,高范就從同事口中得知鬱時青重新變成大明星的消息,借錢的念頭變本加厲,被她屢次拒絕之後,竟然搶走她的手機,想找到鬱時青的地址上門討要。好在沒有找到。她拿回手機之後,刪了裡面關於鬱時青的所?有內容,高范這麽挖空心思去找鬱時青,她後怕過,哭過,為鬱時青擔心?過,也想過鬱時青的提議,所?以找律師谘詢了離婚的事。
結果律師告訴她,因為她沒有收入來源,媛媛又病重,很大幾率不會判給她。
這個結果讓她陷入絕望,又一時難以放棄,所?以還和律師保持著聯系。
沒想到律師回的信息被高范發現,他怒不可遏,才把她狠狠打了一頓,還揚言如果離婚,會帶著媛媛遠走高飛,再也不會讓她見?到媛媛一面。
聽完她的話,江虞問:“所?以這才是你不答應離婚的原因?你怕他會帶走你的女兒。”
林霜默默垂淚。
江虞蹙眉:“他的家暴傾向對判決沒有影響?”
提起這個問題,林霜表情有些?難堪:“可我沒有證據,他從來不會在人前打我,每次都不算嚴重,打過又會哭著求我原諒他,媛媛都不知道。這一次也是,他又提到媛媛,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
江虞想了想:“你沒有收入來源,鬱時青可以幫你。”
林霜搖頭:“我怕高范會直接把媛媛帶走。”
江虞直言說:“阿姨,你忍過這一次,就要忍一輩子。”
林霜抬頭看他,囁嚅道:“可是……”
“沒有可是。”江虞說,“你只要相信鬱時青,他會幫你。”
聽到他的話,林霜六神無?主。
江虞又說:“這樣吧,鬱時青下午收工,等他回來,我們再一起商量該怎麽做。”
“可我不想再拖累他了。”林霜還是說,“我知道你們演員很不容易,他以前出名過,可是這幾年也過得很辛苦,收入這樣不穩定,我想他就算賺了錢,最好存起來為以後打算。他現在有人作伴,事業有成,又有你這樣為他著想的朋友,正是過好日子的時候,何必再為了我的事傷腦筋呢,你說對嗎?”
江虞隻道:“如果讓他選,就算沒有收入,他也不會希望你因為這樣的理?由放棄他。”
林霜一震,眼裡又凝起霧氣:“我也不想……”
“是繼續忍一輩子,讓你的女兒在這種家庭長大;還是相信鬱時青。”江虞說,“你做決定。”
林霜抓緊包帶,心?亂如麻。
——
下午三點二十分,鬱時青收工回家。
還在車上,他接到江虞的電話。
通話剛接通,江虞神神秘秘地說:“趕緊回來,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聽到他的聲音,鬱時青輕笑道:“什麽驚喜?”
“告訴你還叫什麽驚喜。”江虞說,“還要多久?”
鬱時青抬腕看表:“半小時左右。”
江虞語氣沉重:“怎麽還要這麽久?”
鬱時青說:“已經很快了。”
“好吧。”江虞沉聲道,“那我等你。”
鬱時青說:“好。”
掛斷電話後,任柏忍不住問:“聊什麽,笑得這麽開心??”
鬱時青收斂笑意:“嗯?”
任柏:“……大哥,明明我先來的,你跟江虞的關系怎麽好像比我還好?”
鬱時青說:“是嗎。”
任柏:“……”
真的越來越敷衍了。
他決定用單方面絕交給鬱時青點教訓。
結果晾了半小時,先忍不住的還是他。
“剛才你說驚喜,到底什麽驚喜?”
鬱時青說:“不清楚。”
任柏已經迫不及待衝到電梯前:“快快快,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到了樓上,兩人走到門口。
任柏開門時趴在門上聽了一陣,也沒聽見裡面有什麽動靜。
反而門內江虞聽到門鎖的響動,從客廳走到門前。
先看到他,任柏好奇地問:“驚喜呢?”
江虞看了鬱時青一眼,唇角翹起,然後讓開一步,露出身後的林霜。
看到她,鬱時青微怔。
記起車上的電話,他轉臉看向?江虞。
江虞挑眉:“夠驚喜嗎?”
鬱時青深深看著他,緩緩笑了。
一道灼熱的暖流就在他話間狠狠擦過胸膛。
“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