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今宵聞言,縱步上前,修長的身影筆直擠進那些男人中間,笑著問:“這個姑娘,我要了。”
男人們眼看到手的好東西要被別人搶去,嘴裡罵罵咧咧,伸手便要推搡洛今宵,卻不慎被一纖細的手抓住手腕。
抓住他的是個女子,紅衣霓裳,美豔妖冶,長發松松散散綁在身後,手指雖細,可那力道卻是出奇得大,令他掙脫不得。
幾個男人頓時愣在原地,閉口不敢言。
秀兒此時才敢睜眼,見了洛今宵,清澈的雙眸驟然睜大,她跪地蹀躞幾步,一把抱住了洛今宵的雙腿,眼淚如泉水,嘩嘩往下流,將黑乎乎的臉衝刷出白色的溝壑。
洛今宵看她實在可憐,於是一手扯住她手臂,將她扶起。
“好好好,只是,您來的晚了一步,這妖已經被前面幾位定好價錢,買走了。”戴鬥笠的人語氣為難。
“就是,我們已經……”
那幾個男人話剛說一半,就覺得背後發涼,訕訕住口。
“他們出了多少銀子,我多出一半。”洛今宵語氣溫和,只是笑容不達眼底。
“二,二十兩。”那人伸出兩根手指。
洛今宵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湊到曲微吟身邊,嘿嘿一笑:“小師叔,借點銀子。”
曲微吟鳳眸責怪地瞧她,隨後從袖中取出幾錠銀子,遞給洛今宵。
她們將秀兒帶進一間客棧,打水讓她清洗,一柱香的時間後,秀兒這才怯生生地敲門。
洛今宵和曲微吟對視一眼,推門進去,只見秀兒已然換上了乾淨的衣服,頭髮還濕答答的,垂在身後。
她雖然身帶妖氣,可一雙眼睛卻還是清亮亮的,純真透徹。
曲微吟上前一步,伸手放在她額前,淡金色的靈力湧入身體,細細探查。
“是半妖。”曲微吟微微訝異,回頭看向洛今宵。
“半妖?”洛今宵眉頭皺起,微微附身,去看秀兒的眼。
半妖本是人,只因後天機緣成為妖物,這種例子十分難得。
“樹妖呢?”洛今宵開口問。
她不問還好,這麽一問就如同戳破了堤壩,淚水很快盈滿了秀兒的眼眶,淚如雨下,沾濕了嶄新的衣襟。
她突然對著洛今宵雙膝一軟,口中咿咿呀呀說著什麽,虧得洛今宵眼疾手快,沒能讓她真的跪下。
她們二人既不懂手語,也不能像樹妖那般聽懂她講話,只能通過支離破碎的比比畫畫,拚湊出了整個故事。
原是那日離開後,她們便隱居山林,日子平平淡淡,誰知後來有人闖入林子除妖,硬是要抓她們二人,後來秀兒受傷,樹妖將內丹吐給她,自己被人抓走,不知去向。
秀兒講得涕淚橫流,十分淒慘,見者心酸,洛今宵忍不住看向曲微吟,卻見她眸中依舊如一潭深水,波瀾不驚。
洛今宵掩去眼底心酸,伸手去拉她,小聲問:“小師叔,我們現在如何是好。”
“妖和人,魔與仙,在世人眼中便是一正一邪,終歸不會有好下場。”曲微吟突然說,語氣冷淡。
洛今宵聞言,心中仿佛被扔下一塊巨石,一直沉到了底。
曲微吟轉身似乎想走,但腳步頓了頓,又回過頭,大步來到秀兒面前,眸光冷硬,漠然道:“你身上有妖氣,又不會妖法,是諸多修仙者攻擊的對象,我們只能救你一次,卻不能次次救你。”
“你若是想再活著見她,就相信我們。”她說。
秀兒擦掉眼淚,粉嫩的唇緊緊抿著,重重點頭。
明明是柔弱的女子,此時看上去卻分外堅毅。
曲微吟目光終於柔和了些,她攤開掌心,一個小小的紙包出現,散發著淡淡的金光。
“這是收妖符,你進來,我保你不死。”
秀兒看看洛今宵,又看看曲微吟,深吸一口氣,上前兩步,身體化為一道淡淡的白光,消失在了紙包中。
曲微吟看著那紙包,若有所思了半晌,才將它收起。
“走吧。”她說著,轉身想離開。
洛今宵回想她方才的話,越想越不對勁,她突然快走幾步,擋在曲微吟面前,將門吱呀一聲關上。
曲微吟倏地停住,抬眸,冷淡地同她對視:“你做什麽。”
洛今宵身體貼著門,感受著身後的堅硬,開口問:“小師叔方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曲微吟神色躲閃,不再看洛今宵。
“你為何要說魔與仙。”洛今宵態度從未如此強硬,她抓住曲微吟的手腕,輕聲問。
“我說了沒什麽。與你無關。”曲微吟淡淡說,轉身躲開洛今宵的視線,卻不想被她一用力,扯著在原地轉了個圈。
她赤紅色的裙子繞著腳踝散開,宛如紅色的波浪。
曲微吟似乎又些煩躁,她抬起頭,怒視著洛今宵:“放開。”
“我不放。”洛今宵快速說,她突然解開自己身上黑色的外衣,甩手脫下,露出裡面飄逸的青色深衣。
“你這是……”曲微吟紅了臉,頓時靈力四溢,將洛今宵彈出去,她一雙鳳眸氤氳著霧氣垂下,黑亮的睫毛如同蒲扇,上下擺動。
洛今宵看她這樣,心中更是輕雷滾滾。
“我沒有旁的意思,只是告訴你,你給我的衣裳,我五年未曾離身,難不成,你真的什麽都不懂麽?”洛今宵眼底泛紅,她杏眼透著窗外天光,如同清水微波,陣陣感傷。
曲微吟聽了這話,猛然抬頭,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胡說八道什麽。”她此時無論是頭腦還是心都變得亂七八糟,一團亂麻,思緒怎麽都理不清。
她本以為自己的心意藏得嚴實,卻不想被她這麽一激,便如同迷霧繚繞,陣陣漫出。
她一個活了幾千年的人,竟然會被洛今宵攪得一池春水亂濺。
“我沒有胡說八道,小師叔,你回頭看看我,好不好。”洛今宵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帶了祈求。
“你看看我,我真的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你方才也說過你想我,難道……”
“這不是一回事。”曲微吟突然揚聲打斷,她深吸一口氣,疾言厲色道,“你出去。”
洛今宵看著她美得令人心驚肉跳的臉,如同被潑了一頭涼水,冷得發抖。
她在山上的五年,看著門主對昭昭的愛,終於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在她心中,曲微吟對她就如同昭昭對門主。
或許這種心意早就有了,在曲微吟救她的時候,在曲微吟看她的時候,在曲微吟落淚的時候,在曲微吟死的時候。
她早就想過了,若是有朝一日能從那山上下去,她一定表明心意,不管曲微吟變成何種模樣。
為此,她幾乎沒日沒夜拚了命地修習,生怕趕不上她,保護不了她。
“我不。”她冷聲說。
“出去!”曲微吟厲聲道,她面露痛苦之色,用手捂住自己心口,深深吸氣。
見洛今宵沒有反應,她突然上前,一手抓住洛今宵的衣領,用力將她按在門上,鳳眸冷冽,手中金光乍現,出現了一柄小刀。
“你知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麽樣子,知不知道我有多惡毒?”她一字一句說,刀尖橫上了洛今宵的脖子,“你別以為你救過我,就什麽荒唐話都可以說。”
洛今宵昂頭躲避著刀尖,她眼睛定定看著曲微吟,小聲說:“我知道。”
前世死在她手裡,她如何不知道。
“可我也知道,你是天下最好的小師叔。”她說著,突然淚如雨下。
隨後合上眼,將臉別向一旁,纖長白皙的脖頸完全地暴露在曲微吟眼前。
曲微吟手在發抖,抖到根本捏不住刀柄,洛今宵的側臉簡直如同細細雕刻的一般,每一筆都恰到好處,同五年前有很大區別,又似乎毫無區別。
她終於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光是幾句話,就這麽撩人心動。
曲微吟手一松,刀便當啷一聲落地,化成金光消失了。
“我什麽都可以給你,我的命,我的人,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曲微吟小聲說,如同呼氣,淡淡的甜香縈繞在周圍。
“但我不想害了你,我隻想讓你好好活著。”
她說完,便一把拉過洛今宵,將門打開,隨後把她推出門外。
“今夜先在這裡歇著吧,我累了。”她說。
門在眼前重重合上,洛今宵踉蹌幾步,這才扶著牆站穩。
她眼神有些空洞,又有些蒼涼,看向自己指尖,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然後定定看了房門一會兒,轉身離開。
傍晚,路邊酒館,各路人馬在此聚集,多為無幫無派散修,一邊捧杯,一邊嘻嘻哈哈地吵鬧。
酒館角落坐了一青衣女子,正大口喝著碗中的酒,一碗喝完,用力將酒碗放在桌上,道一聲滿上。
她身邊那一頭棕黃長發的乖巧少女便大義凌然地點點頭,拿起酒壺倒滿。
來來往往,盡職盡責,就是一句話不說。
酒過三巡,桌上已是杯盤狼藉,洛今宵還是不見醉,她心中更是煩躁,常聽人說借酒消愁,她好不容易來嘗試這麽一回,竟然喝不醉?
她還就不信了,揚手又叫來三壇女兒紅。
窮奇倒了整整一晚,倒煩了,索性一把拔開木塞,將壇子放在洛今宵面前。
“怎麽連你也欺負我。”洛今宵委屈不已,抬起酒壇,仰頭灌下。
深夜女子醉飲,引來好些不懷好意的男人想來說話,都被窮奇拎著丟到了一邊,洛今宵才安安穩穩喝完了三壇女兒紅。
毫無醉意。
她今日算是納了悶兒,卻也撐得不能再喝,扶著窮奇的肩膀,一步步往客棧走。
“小甜甜,你說我該如何是好。”她碎碎叨叨道。
“小師叔為何就不願意呢,難不成她還是嫌我太小了?可我也,不小啊。”洛今宵委屈地低頭看看自己胸口。
她這時才覺得頭腦發熱,多少有了些醉意,只是這醉意還遠遠不夠解愁。
窮奇嗷嗚一聲。
“講人話。”
“小。”窮奇道。
洛今宵一陣無言,她推開窮奇,自己大步往前走著,很快回了客棧,在曲微吟房門前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