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今宵抹掉臉上的水，心中一陣惶恐，同時，還有些複雜。

　方才的情形太奇怪了，那股力量又是哪裡來的，洛今宵看向自己雙手。

　而且不止是力量，為什麽擁有力量的同時，她的頭腦會變得那麽異常，雖然能夠記得一切，也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但是方式卻再也不同原來。

　如今恢復正常，才會覺得更為陌生。

　想著想著，她又將目光移到曲微吟身上，搖頭歎息，多好的機會，可惜，好像沒親到。

　一旁的窮奇發出一聲呼嚕，洛今宵忙起身前去照看，她伸手在窮奇圓滾滾的小肚子上摸了摸，徹底放下心，它也沒什麽大礙，就是太累了，被打回了原型。

　洛今宵掌心湧出靈力，替它療傷，結束後，將它放進荷包。

　另一邊，厭鶯終於哄著洛凝喝了泉水，她蹣跚著站起身，從袖中拿出卷軸，丟給洛今宵。

　“給，這就是你們豁出命搶的東西，我方才打開看了，上面什麽都沒有。”厭鶯翻了個白眼，這動作在她漆黑的臉上十分明顯。

　洛今宵穩穩接住卷軸，目光停留一瞬，道了聲謝。

　如今借著天光，才能看出厭鶯有多淒慘，衣衫襤褸不說，臉也被熏黑了，和她的孔雀站在一起，一人一鳥如同剛掏完鍋爐。

　厭鶯察覺了她的目光，不自在地用破布裹了裹自己。

　“要取笑便取笑吧，反正我如今已經無家可歸了，倒不如再回長明塔裡，化成精血補給天地了事。”厭鶯怒氣衝衝地嘟囔道。

　“你還要回去？”一旁的洛凝撐著地站起身，嬌小的身子搖搖晃晃，洛今宵連忙上前扶她。

　“你回去，往後我若你再來看你，就天打雷劈！”洛凝咬著唇道，美目圓睜。

　厭鶯臉皺巴起來，愁眉苦臉得不敢抬頭。

　“行了，你守了五年，也當是贖罪，何況現在長明塔已經不能再待，不如先回無悔門，聽長老們定奪。”洛今宵心生不忍，開口建議。

　“我覺得行。”厭鶯態度變得飛快，從地上抱起黑毛雞，把它放在自己肩膀上，忍不住臉上的笑意，一口白牙甚是惹眼。

　洛今宵看著看著，竟有些心酸。

　怎麽說也是修仙世家的小姐，也算得天之驕子，就因為上一輩人的無知受了牽連，跌入塵泥。

　不過好在她看著還算有精氣神兒，並非那麽脆弱。

　洛今宵拿著卷軸走回曲微吟身邊，將卷軸遞給她看。

　曲微吟白皙的手捏著卷軸一抖，將之打開，上面確實空無一字，但曲微吟卻頷首道：“是它沒錯，你帶回去，交給門主吧。”

　“這是個什麽東西？”陸繁枝驚訝地問。

　曲微吟輕咳了一聲，纖弱的身子佝僂起來，洛今宵看得心疼，忙半跪下，把肩膀讓她靠著。

　曲微吟緩了一會兒，才繼續道：“這叫山河畫，上古時期，同冥陣圖並稱兩大邪功。”

　“後來修煉它們的人要麽被天地反噬，崩裂而死，要麽被人所滅，人們才意識到這東西的危害，於是仙屬派人銷毀了它們，說是銷毀，實則只是掩藏。”

　洛今宵聽得入神，又問：“那山河畫，也需要殺人來修煉麽？”

　“不需要，但它會摧毀修煉者的心智，令他殘忍嗜殺，而且不是每一個人都能修煉，需要有機緣才可以。”

　“殘忍嗜殺，那豈不是和入魔了一般，所以和冥陣圖沒什麽區別。”陸繁枝插嘴。

　曲微吟眼神黯淡，微微點頭。

　洛今宵看著卷軸，心中湧起一陣擔憂，門主要這個，是要做什麽，難不成是想和魔族抗衡？

　希望別是如此。

　“喂，我們什麽時候出發，我想換一身乾淨的衣裳。”厭鶯扯著嗓子喊。

　“現在就走吧，我們快些回無悔門，省得節外生枝。”洛今宵回答，她又放柔聲音，看向曲微吟。“可以麽，小師叔？”

　曲微吟被她這問話弄得心神一顫，不自在地點頭。

　曲微吟想站起身，喉嚨卻忽然覆上一股血腥氣，再次彎腰咳嗽，洛今宵見狀，忙運功替她療傷。

　曲微吟很少看起來這麽羸弱，往常她無論再累都忍著，只是今日似乎傷得太重，沒有多余的力氣保持平靜。

　洛今宵一手放在她肩上，隻覺得她渾身發燙，恐怕是內傷造成的。

　“沒事，這裡不安全，我們先回無悔門。”曲微吟一把握住洛今宵的手腕，借力起身。

　誰知沒走兩步，就險些摔倒，虧得洛今宵連跑幾步，握住她肩頭。

　“小師叔，你就別撐著了，我背你。”洛今宵如何忍心看她這般。

　“不用。”曲微吟搖頭，倔強地想自己走，洛今宵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心一橫，轉身蹲下。

　她裙擺在地上綻開，女子平直挺拔的肩背擺在曲微吟面前，讓她一陣羞怯。

　“這麽多人看著，像什麽樣子。”曲微吟扶著胸口，小聲道。

　洛今宵扭過頭看她，突然笑了：“這有什麽，難不成小師叔是害羞了？”

　她笑起來還是如同春日暖陽，笑靨深深。

　“胡說。”曲微吟斥責，臉卻偷偷紅了。

　“那小師叔若是不讓我背，我可要同方才一樣，抱著你了。這五年別的不說，我力氣可是長了不少。”洛今宵咧開嘴。

　曲微吟看了看一旁樂呵呵看戲的陸繁枝，用力咬唇，然後彎腰趴在洛今宵的背上：“等我傷好了，看我如何收拾你。”

　洛今宵輕輕松松站起身，忽然回頭：“等小師叔傷好了，你想怎麽收拾我，就怎麽收拾我。”

　她說話間氣息噴灑，曲微吟臉頰頓時熱血上湧，側頭看向一旁。

　一行人這才上了路，禦劍飛快趕回無悔門，遠離長霂，刺骨的寒意終於平和，正常的春日暖風將她們包裹，溫熱和煦。

　曲微吟雙臂環著洛今宵的脖子，偷偷想，這是洛今宵第二次將她背在身後，似乎什麽都變了，又似乎什麽都沒變。

　“你方才，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曲微吟問。

　洛今宵想了想，迎風回答：“我也不清楚方才的力量從何而來，只是仿佛聽見有人在我耳邊念了句什麽，是個婦人，年紀很大。”

　“那你自己的思緒，可還在？”曲微吟問。

　“自然在的，不過就是，就是思緒突然變得陌生，行為也很陌生，但我還是我。”洛今宵慢慢說，努力斟酌合適的詞句。

　曲微吟淡淡點頭，她累了，將下巴放在洛今宵肩膀上。

　小巧的下巴幾乎沒什麽重量，卻讓洛今宵忽然冒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你就好。”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

　洛今宵笑了，她聽曲微吟這麽說，心裡忽然冒出一片彩色泡泡，甜絲絲地挨個兒炸裂。

　“你害怕嗎？”洛今宵得寸進尺。

　她本以為曲微吟會呵斥她，卻不曾想，曲微吟只是猶豫了一會兒，然後低聲道：“怕你不是你，我怕極了。”

　洛今宵聞言，心仿佛被人錘了一拳，一片鈍痛。

　長霂距離無悔門還有些距離，一行人走走停停，飛了兩天兩夜，這才飛回了無悔門的地界，腳下的景色逐漸熟悉，偶爾掠過富饒的城鎮，一片祥和。

　她們到的時候正是深夜，於是也沒有打擾門主和長老們，一行人偷摸著回房，倒頭就睡，洛今宵則背著曲微吟，回到了懸崖上的寒雲閣。

　寒雲閣內一切都沒有變，同五年前一模一樣，洛今宵看在眼裡，心中感歎。

　曲微吟的日子簡直無聊透頂，就連當初擺放芙蓉花的花瓶，都一絲不苟地放在同一個位置，只是裡面的花早已乾枯凋謝。

　“可以放下了。”曲微吟在她身後淡淡道。

　洛今宵笑呵呵答應著，將她放在床榻上時，還有些不舍，故意放慢動作。

　她想扶曲微吟躺下，卻被她輕輕拍開。

　“你不累麽。”曲微吟問。

　“不累。”洛今宵雖然早已腰酸背痛，卻還是笑道，她伸手用靈力試探了一番，搖頭，“小師叔，你這麽久了怎麽還不見好，我得同門主說聲，求她幫個忙。”

　她剛直起腰，衣袖就被曲微吟扯住。

　“不要，太晚了，明日再說吧。”曲微吟拒絕。

　“不行，已經拖了這麽多日，再不好徹底，萬一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洛今宵態度強硬。

　“我說不用。”曲微吟眉頭蹙起，鳳眸睜著，剪水雙瞳微顫，映著閃爍的燭火。

　“不行，今日聽我的。”洛今宵一是起了逗她的心思，二是真的擔心，後退要走。

　曲微吟一急，翻身下床，洛今宵怕她摔了，猛地停住腳步，二人倏地撞在一起，洛今宵的嘴唇擦過了曲微吟光潔的鼻尖。

　曲微吟忙扭臉，鼻梁發燙，眼睛不知該看向哪裡，叱責道：“你怎麽這般不聽話，如今我的話不管用了是不是。”

　洛今宵抿了抿唇，愣住了，沒說話。

　從她的角度看去，曲微吟雖面色蒼白，可依舊是美如天神，朱唇皓齒，鳳目妖媚，直叫燕妒鶯慚。

　曲微吟意識到自己方才語氣過激，以為洛今宵生氣了，便壓抑了想訓斥的心思和脾氣：“明日再找不遲，何況我自己知道自己身體如何，不過是又被魔氣所傷，養養便能好，我已然麻煩過門主一次了，不想總讓旁人費事。”

　她見洛今宵還不說話，貝齒劃過柔潤的唇邊，軟聲道：“今宵，聽話，我好累。”

　她說這話時，威嚴和冰冷都不在，多的卻是一絲嗔怪與嬌意。

　洛今宵還沒見過曲微吟這副樣子，她腦中頓時嗡鳴一片，只差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哪裡還記得請人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