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澄從殯儀館回來，見謝遠住處只剩遠程一人，皺眉道：“他們兩個呢？”

　“他們先回去了，結果怎麽樣？”遠程期待道。

　孫澄道：“確實火化了。”

　“早知道我就跟他們一起回去了。”遠程一向心直口快，懊惱道。

　他在這兒白白多等了兩個小時，期間提心吊膽又怕謝遠有問題，又怕章程沁耐不住思念來找謝遠順手把自己給殺了，結果最後還是這個結果，約等於沒有結果。

　孫澄神色微冷：“他們只是碰巧運氣不錯罷了，萬一沒火化呢？這點必須要驗證的，只不過他們有我所以偷懶了，沒結果不代表沒有做的必要。”

　遠程配合地“恩”了一聲敷衍。

　“我們也回去。”孫澄說。

　孫澄和遠程坐了下一班大巴車回去。

　已是深夜，大巴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速行駛，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穿梭遊走，車內漆黑寂靜，乘客睡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孫澄正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整理劇情，卻驟然聽見了什麽東西碎裂的細微聲響。

　孫澄一向警覺，猛地睜眼，從口袋裡摸出聞無生給他的佛珠。

　五顆珠子已經裂了一顆，肅穆莊嚴的一點佛光順著那道縫隙瀉出，轉瞬消失不見，那顆佛珠也黯淡成了一個透明玻璃球。

　這顆珠子報廢了。

　孫澄臉色驟變，立即從座位上站起，仔細檢查車上的每一個角落，他一轉頭，透過車窗看見了柏油馬路上一道血混合著膿液的痕跡。

　車在往前開，痕跡也在往前流淌，越淌越近。

　女鬼在追著車！

　孫澄忙衝到駕駛座，一把揪住司機的衣服，厲聲問：“還有多久到？！”

　司機嚇了一大跳，穩住方向盤：“你搞毛啊！”

　“我勸你回答我的問題。”

　司機被孫澄的眼神嚇到了，忙不迭道：“還有七八分鍾！馬上到！”

　孫澄握著僅剩的四顆佛珠，臉色難看：“開快點！”

　手中第二顆佛珠上的裂紋飛速擴大，孫澄保持冷靜，拿出手機打開秒表測了一下，一顆佛珠從開始開裂到完全裂開報廢只要不到兩分鍾，也就是說僅剩的四顆只夠他撐不到十分鍾。

　他現在不可能下車，下車就是找死，可四顆佛珠根本撐不到車到站，更別提到站之後……

　他要佛珠。

　孫澄轉頭，看向了車後座上剛被他吵醒的遠程。

　……

　【本隊遠程已死亡。】

　【恭喜玩家“聞人骨”順利破譯全線劇情，因為該部分不在基礎通關要求內，所以不進行全隊劇情共享，請各位玩家注意，遊戲進度將直接推至結尾。】

　周允還沒從上一條遊戲提示音的震驚裡反應過來，就被下一條徹底震懵了。

　他還沒理清劇情，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線索哪些不是，聞無生已經破譯了全線……

　全線……

　副本明明說只要活下去就算通關……

　操。

　遊戲提示音：【請玩家活過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聞無生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凌晨四點五十分，這是盛夏，最多最多再過半小時天就有光亮了。

　周允從這句提示裡敏銳地攫取到了什麽。

　聞無生之前說“美人魚在要消逝的前一刻最美”，而遊戲提示音偏偏也說了“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輕微一聲“哢嚓”從周允脖頸上傳來，打斷了他的思考，周允立即低頭，先前他怕那五顆佛珠從口袋裡漏了，就把他們簡單串起來套在脖子上，眼下……

　周允急道：“老板！佛珠裂了！鬼！”

　“啊！！！”小區門口圍著的人驚悚尖叫，有人指著地上，“那裡啊！！！”

　地面上，一條清晰的膿液痕跡蛇行一般飛速朝聞無生和周允遊來，眨眼間爬到周允腳邊，在要觸碰到他的刹那，卻又因佛珠的緣故後彈一小段。

　又是一聲清脆微小的佛珠碎裂聲。

　聞無生拽著周允就跑。周允本身體質就招鬼，看樣子進了副本依然是鬼怪的首選目標。

　背後地面上的膿液痕跡怎麽甩也甩不開，聞無生一早就知道女鬼會間歇性瞬移，所以也不指望光靠跑能跑脫。

　“老板，怎麽辦？！”周允急道。

　短短三四分鍾，他脖子上的佛珠已經碎了三顆，照這種速度，他們根本不可能撐到天亮！

　“早知道不分給他們了！”周允說。

　聞無生不語，兩指捏著一顆佛珠，眼也不眨地盯著地上的膿液痕跡，在下一次膿液瞬移靠近周允時，毫不遲疑地將佛珠砸了出去。

　佛珠在半空中仿佛撞上了什麽，頃刻碎裂開來，佛光微盛。

　地上的膿液痕跡立即後彈了出去，腐蝕般的嘶嘶聲在女鬼所在的位置響起。

　“有用！”周允喜道。

　“跟著我跑。”

　聞無生邊說邊緊盯著手機上的時間，兩分鍾，一顆佛珠大約能被動抵擋女鬼一分多鍾的攻擊，如果是主動砸佛珠，能定住女鬼兩分多鍾。

　三分鍾不到。

　離天亮最多還有二十多分鍾。

　周允顯然也在算這筆帳，道：“老板，我們運氣好能撐到天亮的！”

　聞無生當初分佛珠的時候說一共有二十顆，給他們每人分了五顆。

　他還剩兩顆，聞無生砸出去一顆，應該還剩四顆。

　也就是六顆，一顆能撐兩分多鍾的話，六顆撐十幾分鍾是很有希望的，只要聞無生每顆都能打中女鬼。

　聞無生又砸出去一顆，在女鬼偃旗息鼓的當口忽然停下，拉住周允，周允道：“怎麽了？”

　“手捧好。”聞無生說。

　周允茫然地做了個小心捧花的姿勢，聞無生從風衣兜裡掏出兩把佛珠，放進了周允的手裡。

　周允看著那少說有十幾二十顆的佛珠，一時瞪大了眼。

　“你哪來的？！”

　“藏私不會麽？”聞無生說，“表面功夫做到位。”

　周允：“……你連我都騙！”

　當初分佛珠的時候，他還覺得他老板太坦蕩太老好人，玩個遊戲還要和陌生人均分，心裡難免氣惱。

　周允看著這麽多佛珠，一下子不緊張了，只要聞無生的命中率能達到二分之一，這麽多佛珠幫他們撐到天亮完全沒問題。

　“你拿著，塞口袋裡藏好，”聞無生長話短說，“警惕孫澄，看見他就躲起來。有力氣往平安醫院跑。別乘交通工具，容易出事。”

　聞無生給自己留了四五顆，剩下的都交給了周允，他不再等周允，用最快的速度往目的跑，周允愣住了，聞無生眨眼間就和他拉開了幾十米的距離，周允這才反應過來，忙去追，邊追邊心慌喊道：“你幹什麽！！”

　“老板你快給我回來！！”

　聞無生留給他十幾顆不再管他，一顆抵擋一分多鍾，他自己撐到天亮沒問題，可是聞無生自己隻拿了那麽點，根本不夠。

　而且兩個人待在一塊兒是一份佛珠的消耗，分開就是兩份佛珠的消耗。女鬼在大肆屠殺後肯定擁有了分身的能力，可以分開追人，不然遠程和孫澄那邊也不可能在幾乎同一時間也遇到危險。

　這麽算怎麽都是一筆虧本的帳。本來他和聞無生都能毫發無傷的離開副本，可現在他老板人跑了！

　周允擔心得不行，又實在追不上，隻好心裡默念聞無生的叮囑，按照他說的做。

　聞無生破譯了全線劇情，肯定知道他不知道的。

　聞無生提醒過沒幾分鍾，孫澄就出現在了周允的視野裡，周允一向聽話又機靈，立馬一個側身躲到了巨大的垃圾桶後，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他的眼睛早已適應了黑暗，可以清晰地看見走來的人。

　孫澄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疾馳，白毛衣上沾滿了不知道是誰的血，又是濺射狀的血點和暈染狀的大片血跡，周允覺得這畫面有點相似。

　他想起了昨晚孫澄衣服上的那個觸目驚心的血手印。

　周允心頭直跳，這還只是玩個恐怖遊戲就已經這樣了，真要遇到性命攸關的事，孫澄這樣的人豈不就是為了自己活手起刀落毫不手軟的劊子手殺人犯？

　他居然是靈校出身。

　難怪老板讓他千萬躲著孫澄，這要是遇上孫澄，他的下場絕對比遠程好不到哪裡去。

　“聞人骨？小周，你們在嗎？”

　孫澄一邊跑一邊高聲喊二人。

　周允心知肚明他喊他們是為了搶他們的佛珠。

　周允一聲不吭，將自己縮得更小，孫澄完全沒發現他。

　孫澄握著僅剩的三顆佛珠，手攥成了拳。

　他不可能連新手副本都過不了。

　他得找到聞人骨。

　他有實力，絕對能帶飛全隊，聞人骨居然搞均分，不然哪有那麽多事！

　一個巡邏的警察打著手電筒走過，見他在街上疾跑，警告道：“你快點回家！外面現在不安全！”

　孫澄眼光微閃，驀地停下腳步，趁警察不備一個手肘劈了下去，警察暈倒在地上，孫澄搶下他後腰上別著的槍，繼續往前跑。

　身後膿液的痕跡陰魂不散。

　……

　孫澄追著地上的膿液，跑到了平安醫院附近。

　女鬼追聞人骨二人時會留下痕跡，乾涸後的痕跡極為醒目，剛好能提醒他聞人骨去了哪裡。

　他之前就是順著痕跡一路找過來的。

　最後一顆佛珠上開始出現裂紋，孫澄心跳如擂鼓。

　平安醫院？聞人骨他們為什麽會來這兒？

　聞人骨走運破譯了全線劇情，他應該知道故事真相，他出現在這兒，說明平安醫院就是關鍵所在。

　膿液就在他腳邊，像個影子。

　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女鬼的一夜瘋狂殺戮……

　女鬼不見謝遠……

　《兩個我》的結局……

　平安醫院有什麽……

　孫澄大驚。

　【玩家“宸隼”破譯關鍵劇情一。】

　宸隼是孫澄的遊戲id。

　最後一顆佛珠徹底碎了的刹那，孫澄的衣服開始起火，小小的火苗最先在孫澄的手臂上舔動。

　孫澄知道這火用水澆沒用，直接往平安醫院裡衝去，他只要進太平間打爛汪婷的屍體他就完勝了，這種破譯程度他絕對是全服前幾近戰，第一也不是沒可能。

　他忍著越來越要命的火燒劇痛，在人們驚恐的眼神裡跑進了地下一層。

　那裡，空蕩蕩的過道上站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

　女人面朝乾淨鋥亮的落地窗，僵直地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光一個側影就讓人浮想聯翩。

　女人清純無匹，長睫下漂亮的眼睛裡卻沒有半分神采，她的唇蒼白如紙，冷白的皮膚上隱隱有冰晶結霜，霜在融化，一點點化成晶瑩的水珠，在她臉上的小絨毛間嬉戲。

　她整個人也逐漸從冰一樣的死氣沉沉，變成水一樣的柔軟鮮活。

　朝東的落地窗上，一絲微弱的光照了出來。

　黎明到了。

　光亮霎時注入女人的眼眸，女人仿佛被解了穴，終於能活動了，她微轉頭，眼底的光亮還未散去，卻看到了正指著她的槍口。

　“不！別殺我！我是人！”

　“你是鬼！”

　在見到女人的那刻，孫澄身上的火苗就熄滅了。

　一切都結束了。

　孫澄笑了，就要按下扳機終結一切，一片黑暗裡，身後忽然有人抬腿踢飛了他的槍。

　槍飛了出去，“嘎達”一聲砸在瓷磚上，孫澄被踢中的手背痛到無以複加，孫澄看清那人是聞人骨，怒道：“你幹什麽？！”

　他就要去撿槍，一時不察被聞無生一腳踹倒在地上。

　孫澄暴怒：“你找死！”

　他從地上一躍而起，揮拳朝聞無生去，動作快狠準，他經受過嚴格的訓練，一招一式都極為暴力，爆發著驚人的力量，若是尋常人在被打中的瞬間估計就倒地不起了，聞無生卻懶得跟他打，後撤了兩步用腳勾起地上的槍，在槍飛到半空中時用手握住，趁孫澄完全沒反應過來，單手插兜，淡定抬手朝他頭上開了一槍。

　“砰”地一聲，子彈分毫不差地從孫澄前額穿進，在他後腦留下鮮血成就的絢爛煙花。

　孫澄：“你……”

　“老子早就想這麽幹了，”聞無生懶散道，“你這麽喜歡乾，肯定很爽，果然啊。”

　他在靈校時就無數次想崩了傻逼孫澄，但那也只是想想，可算在遊戲裡如願了。

　“聞……聞無生！”

　孫澄瞪大眼睛，後仰倒了下去。

　【本隊近戰死亡。】

　剛衝進來的周允就見到這一幕，一時呆若木雞。

　他的老好人老板開槍把隊友崩了。

　聞無生也不嫌髒，用衣服袖口把槍上自己的指紋擦擦乾淨，把槍放在窗台上。地下一層並沒有監控，聞無生走向驚魂未定的女人。

　周允看向那個女人。

　那分明就是一天前他剛見過的汪婷，可上次見她躺著，是一具屍體，這次見她站著，是個大活人。

　“汪婷？”周允不確定地小聲喊。他到現在都搞不清楚什麽狀況。

　女人眼神戒備又茫然，像是有些害怕，一點點往後退，有逃跑的衝動：“你們……”

　這人殺了人，卻又保護了她，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聞無生開門見山：“章程沁，歡迎回來。”

　女人猛地抬頭看向他。周允也猛地看向聞無生。

　“不用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我們是謝遠的朋友，”聞無生一說話嘴巴裡就沒味兒，一沒味兒就想抽煙，勉強忍住了，從風衣口袋裡摸出之前收好的請柬，遞給她，“謝遠邀請我參加你們的婚禮。”

　一聽到謝遠，女人整個表情都變了，她的害怕好像一瞬間消失了，她顫抖著手接過那張請柬，一點點翻開來看，看到那張明顯是謝遠p上去的照片，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又哭又笑，“他怎麽這麽傻呀。”

　“就是這裡，剛有個持槍的瘋子衝進去了！”左邊樓梯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聞無生道，“你的臉——冒犯了。”

　時間不等人，聞無生把章程沁的臉按在肩上：“跟著我走。”

　章程沁配合地點點頭，把腦袋盡可能地埋得更深。

　他們上回在這附近逃跑，早探清了路，周允去開了右邊樓道口的門，在前面引路，三人上了一樓，放慢腳步神色如常地往醫院大門外去。

　“小情侶真膩歪。”

　“也就熱戀期才這樣。”

　醫院一樓的人小聲議論，周允去喊了輛出租順便買了點口罩，三人戴上口罩上了出租，才徹底放下心來。

　出租車上，周允陪章程沁說話，聞無生給謝遠打電話，謝遠之前邀請他參加婚禮時留了他自己的電話。

　“喂，謝遠……”

　章程沁立馬眼巴巴地看了過來，聞無生善解人意地把手機直接遞給章程沁：“你自己說吧。”

　章程沁聽著電話那頭謝遠熟悉的聲音，眼淚止不住地流，一時竟說不出話，好半晌才平複好心情：“謝遠……我們結婚吧。”

　周允心不在焉地理著劇情，猛地聽清這句話，心頭一陣狂跳。

　這是鬼片《兩個我》裡女鬼最後和男主角說的台詞！只不過是換了個人名，劇情和現實裡完完全全對上了！

　這個場景幾乎就是《兩個我》結尾的複刻！

　“取而代之發生質變？！”周允看向聞無生。

　這句話還是他分析《兩個我》結局核心時自己跟聞無生說的，他居然忘記了！

　他們之所以能推斷女鬼不是從電影裡跑出來的，就是因為這一點。

　《兩個我》的結局，核心就是取而代之發生質變。

　而現在，取而代之有了，質變……也有了，所以這才是唯一可能的真相，唯一的主線發展方向。

　而《兩個我》完完全全就是現實的映射。

　聞無生點點頭。

　【玩家“討厭吸血鬼”破譯關鍵劇情一。】

　周允徹底醒悟。

　身邊的的確確是章程沁，只不過是章程沁的靈魂，汪婷的身體。

　章程沁在那場火場戲裡的的確確被燒死了，燒成了他們第一次在太平間裡看見的那隻鬼的樣子，她的屍體也的的確確被她的父母送去殯儀館火化了。

　章程沁的身體消失，她對應著《兩個我》裡身體虛幻無實質的女鬼。

　而汪婷就對應著《兩個我》裡有完美無瑕軀體的女主角。

　女鬼和女主角長相幾乎一模一樣。

　《兩個我》的結局裡，女鬼最終殺死了女主角，獲得了女主角的身體，從鬼徹底變成血肉之軀的人，和所愛之人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