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眸光一寒:“為什麽這麽說?”
聞無生怕他誤解:“我沒有說他壞話的意思。”
伯爵說:“我相信你。”
聞無生愕然。那是名義上養育了伯爵18年給了他所有榮華富貴的血族親王,伯爵卻說相信他,他這個才認識幾個月的小白臉。
到底說他無情好,還是有情好?
“為什麽?”聞無生似笑非笑,“那可是你父親,對你也不錯。”
伯爵不以為然:“你對我更好。”
聞無生說:“是不是有人對你比我更好,你就信他?”
伯爵瞥他一眼:“是,所以你得對我更好點。”
聞無生無可奈何地笑了聲,更覺得他像養不熟的貓了,貓就是不念舊恩,永遠只看眼前,誰對他好跟誰,腦子裡永遠隻做比較題和選擇題,不做長篇大論的客觀題,直來直去,從不糾結,所以永遠特立獨行。
當然也無可厚非,甚至有點……可愛,讓他想對他更好一點。
聞無生暗道自己真是栽了,目光好容易從伯爵的臉上挪開,說回正事:“剛剛他在我身後,有一瞬我覺得他要對我下手。”
那種感覺出現、消失得太快,讓聞無生甚至懷疑是錯覺。
他有猶豫要不要說,怕是杞人憂天杯弓蛇影,可是不說出來,他心裡不舒服。鬼怪界除了伯爵他誰也不能信,有疑慮藏在心底,遲早發酵糜爛,說出來如果沒問題也能打消疑慮。
伯爵皺眉:“他和你說什麽了?”
聞無生說:“問了一些我的過去。”
伯爵:“你的過去?”
聞無生“嗯”了一聲:“還提到了院長。”
聞無生剛才有意識記憶,如今將自己和親王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複述給伯爵聽。
伯爵聽完,眉頭深鎖,好半晌後才說:“他問了你等級上限,過去,還提到了院長……”
伯爵摩挲著下巴。
他不是愛動腦的性格,能用暴力解決的問題一向不愛反覆思慮,一時半會兒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具體是哪裡又說不上來,靈感浮光掠影,難以捕捉。
聞無生點頭:“單獨問一兩個,就是長輩對晚輩的客套問話,偏偏三個都問了。”
“我陰謀論一點,問等級上限像刺探未來威脅性,問過去像他知道一點我的東西,想要比對什麽,問院長就更像防備了。”
伯爵眉頭皺得更深,沉吟片刻:“他為什麽想殺你?因為我?”
他說完便搖頭:“不至於,你活著對血族未來有好無壞,除非……”
聞無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想了想,問:“你說過院長是鬼王的弟弟,親王是不是和院長有仇,所以恨屋及烏想殺我?畢竟我是院長的學生。”
“不至於,”伯爵說,“我不太清楚血族和鬼族的恩恩怨怨,但老東西一向是個唯利是圖的人,就算真的和院長有仇,你的價值也絕對能抵消那點戒備,如果真是這樣,他應該費盡心思拉攏你,而不是要殺你。”
“畢竟他的人生哲學就是情感都是虛偽短暫的,沒有什麽人是最終不可以為他所用的,如果有,那就是下的功夫還不夠深。”
聞無生咳了下:“老東西是……”
伯爵疑惑道:“不是在說親王嗎?”
聞無生:“……那不是你乾爹麽?”
他這會兒有點怕伯爵在別人面前稱自己為“小東西”。
伯爵和他呆久了,有點明白人類的腦回路了,笑說:“我不會在背後說你壞話的,你和他不一樣,我能理解你行為的動機。”
“但他,我不能。”伯爵神色冷了冷。
“這十八年他是沒對不起我,甚至可以說慈愛寬厚,按理說我該感激他,孝順他,但他對血族同類毫不手軟,只要不服從他的命令,折磨有之,殺害有之,幾乎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我不相信一個人可以如此分裂。”
“他對我好是真,但沒有動機,我始終覺得,沒有動機的好,比有動機的壞更值得警惕。”
伯爵無法理解,他是前親王的獨子,現在的親王只是原親王的屬下,他對自己怎麽可能不膈應?
可他非但不膈應,還說要在未來把王位傳給他。
他當然不是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宅心仁厚的人,可如果他真的足夠宅心仁厚,為什麽不在他從卵裡孵化出來後,就立即將王位讓給他,自己輔佐他?而是要等他老了傳給他?
一字之差,差了十萬八千裡。
那就是說他還是貪慕那個位置的,還是想當血族的統治者的,還是陶醉癡迷於一呼百應的權勢,既然如此,他又怎麽會打心底想把王位傳給他?
他又怎麽可能不膈應自己的存在?
萬人之上無人之下的人,真的能容忍一個未來隨時會踩在他頭上的繼承人存在嗎?
更何況他和親王毫無血緣關系,還是前親王的後代,理所應當的繼承者。
親王又不是沒有孩子,恰恰相反,他的孩子眾多,優秀的也不少,親疏立現,他怎麽會喜愛自己超過親子?
他對那個位置沒興趣,也不稀罕別人對他獻殷勤,所以才看得清。
他雖然不愛思慮,但這最簡單的道理還是懂的,這根本是自相矛盾的。
聞無生對他好,是因為喜歡他、想親近他,親王對他好,毫無動機。
毫無動機才是最可怕的,因為多半不是真正沒動機,而是動機還沒浮出水面。
聞無生顯然也想通了其中關鍵,說:“所以你才不喜歡他,防備他。”
伯爵點頭。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他是那樣複雜的身世。
聞無生說:“老東西要殺我,突然停手是因為你來了?”
伯爵77級,親王80級,伯爵打不過親王,親王真要殺他,伯爵也拿他沒辦法,忽然收手,有可能是不想現在和伯爵撕破臉皮,先行放棄了,當然還有一種可能……
他覺得這個時機不好,想挑個更好的時候下手。
聞無生心頭湧上濃濃的不祥預感。
伯爵當機立斷道:“你最近別回遊戲,在現實世界呆著,等我查清楚找你。”
這事可大可小,如果是真的,聞無生不適合再待在這裡,這裡是血族的地盤,太過危險,一不小心就命喪黃泉。
聞無生也不扭捏:“好,有什麽需要隨時找我。”
伯爵應聲。
聞無生看向伯爵,眉頭陡然一皺:“你自己的處境……你也要小心,我去找院長,看看能不能幫到你。”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伯爵的處境比他危險多了。以他的等級,暫時根本無法對親王造成威脅,親王都可能要下手,那麽比他更強更具有威脅的伯爵……
伯爵都說,親王對他的好毫無動機……
恨屋及烏,真的不是恨伯爵,及他嗎……?
這個念頭出現的刹那,聞無生心頭狂跳了一下。
但他又實在不明白自己能和伯爵有什麽必然聯系。
很多事情想不通,聞無生在走之前又叮囑了幾句。
“好。”伯爵冷靜地說。
……
古堡內。
“親王,真的不能再等了!”
幾個已經年邁退休的血族長老圍在下手,神色急得仿佛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親王怒道:“吵什麽吵!”
他這聲非但沒喝住人,反而讓他們更急切起來,一人出列勸道:“親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世界上哪有這麽巧的事,一串差不多的手鏈是不能證明什麽,但聞人骨為什麽偏偏喜歡上伯爵?這種概率太小了!”
“是啊,模樣變了可以用聞人骨轉過生來解釋,但他一個人類,這麽快的升級速度……真的除了當年的他,還有誰?”
“我就說他怎麽會升級那麽快,真的太不正常了,還有領悟能力……”
“親王,他是軀殼限制了意識啊!他剛進來時和伯爵的那場格鬥,就已經說明他意識其實不比伯爵差多少,只是當時我們都沒太關注……”
他們越說越緊張,額上不住冒汗,親王臉色也越發沉。
一人怒道:“我親眼看見他死了,根本不可能轉生!你們別胡說八道妖言惑眾!”
說話那人是個紅衣老人,頭髮胡子花白,臉皺得像樹皮,五官在褶皺裡隱蔽著,是會嚇哭小孩的長相。
“呸,”有人啐了一聲,“你當初也說伯爵徹底死了,他還不是轉生了!你未免太孤陋寡聞!他們兩個能用正常的路子去揣測嗎?伯爵身上的秘密可是到現在都沒有解開!”
“是啊,是啊,說不定他也轉生了,不然怎麽解釋他好巧不巧進了遊戲,伯爵放著那麽多女人不選,好巧不巧選了他?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巧的事?他肯定是!”
紅衣老人依然堅持:“不可能是他,如果是他,白玉生和他父親那樣的關系,怎麽可能不從小養他,放任他自生自滅十幾年?!”
“你們自己想想,如果真的是他,他會才這個等級嗎?他那個天資,白玉生從他出生起就教他,他現在至少也是伯爵的級別。”
這點的確說不通。
聞人骨進來時分明才零級,他的確是白玉生的學生,但白玉生身為靈校校長、玄學院院長、鬼王的親弟弟,居然一點都沒教他運用鬼怪界的力量。
聞人骨十幾歲才到白玉生身邊,如果聞人骨真的是他,白玉生怎麽可能放任他當十幾年的孤兒?他怎麽狠得下心?他就不怕對不起故人?
而且如果真的是他,白玉生在他那麽弱的時候就把他送進了鬼怪界玩遊戲,不怕被他們發現,把他扼殺在搖籃裡?
這邏輯上簡直說不通。
更誇張的是,白玉生居然把他放到了他們眼皮子底下,任由他和伯爵在一起,不加以阻止掩藏……
這簡直……簡直毫無道理。
底下人窸窸窣窣議論爭吵起來,一時僵持不下,哪邊都有哪邊的道理。
良久,有人冷笑一聲:“那你怎麽解釋偏偏就是他和伯爵在一起?你別告訴我是巧合。”
“你……”紅衣老人一時啞口無言,片刻後冷冷道,“那你要怎麽樣?我們現在對他下手,伯爵肯定會知道,到時候連伯爵也一起殺?”
“有何不可?!”那人冷笑,“現在不殺,以伯爵的升級速度,你們以後還有機會殺嗎?到時候他如果從哪裡聽到一點風聲,或者突然恢復記憶,誰能擋住他?我可不想跟你們一起死!”
紅衣老人嗤笑:“伯爵死了,血族的未來怎麽辦?我們好不容易有了稱霸鬼怪界的希望,你們難道還想像以前那樣受鬼族的氣?”
他毅然道:“只有伯爵才能帶領血族走向輝煌。”
邊上人“呵呵”兩聲:“那也是你能控制的住他的前提下,你能保證他永遠沒有知道真相復仇的那天嗎?養虎為患的道理都不懂,老家夥你真的可以入土了!”
“你!”紅衣老人怒容滿面,看向上首臉色陰晴不定的親王,單膝跪地,鄭重道,“我當初那麽做是為了血族的未來,現在不讚同對伯爵下手,也是為了血族的未來,伯爵不能死,他是血族的希望,還請親王三思。”
他繼續道:“親王這麽多年都養著伯爵,伯爵不可能不記得您的恩情,反倒偏袒一個外人,他十八年都沒恢復記憶,我們也曾搜查過他的記憶,的確沒有任何殘余的記憶,我們為什麽要杞人憂天!”
有人遲疑了。紅衣長老說的也有道理。
伯爵毫無疑問是天才,是鬼怪界千年不遇的天才,有他在,血族的無上輝煌就在不遠的將來,他們和鬼族爭了千年沒分出個高低,受鬼族的氣受了近千年了,伯爵的誕生,讓天平出現了明顯的傾斜,殺了伯爵,等於扼殺了血族的未來。
可……
他們也得有命看到血族的未來。
兩幫人馬吵得厲害,氣氛無比沉悶。
親王忽然笑了,看向以紅衣長老為首的反對的那方,眼底笑意全無:“所以伯爵不能死,是我能死的意思麽?是不是伯爵殺了我,登上王位,統治血族,反倒更和你們意?”
紅衣老人臉色一僵,渾身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親王,我並無此意,只是……”
親王冷笑:“長老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為了血族的未來什麽都可以犧牲,當真是可歌可泣,只是就不知道伯爵領不領你的情了!”
紅衣老人道:“親王……”
“來人!”親王冷冷道,“把反對的都壓下去,好生伺候著。”
紅衣老人瞪大眼睛:“ 不!不能殺伯爵!至少不是現在!再等等!查清楚再說!”
立馬有人罵道:“放屁!!再等萬一伯爵和白玉生勾結,到時候倒霉的就是我們了!你可別忘了聞人骨是白玉生的學生!這還是好的了,要是白玉生勾結鬼族,加上伯爵,密謀吞並血族,結果不堪設想!”
親王平時寬容仁愛的臉在這話裡完完全全冷了下來,笑道:“幾位長老莫要擔心,我當然不會立即殺他,只是此種情況也確實不可不防,先完完全全控制他還是很有必要的,等我處理完,自會把你們接出來,血族還需要你們。”
……
月亮逐漸被陰影籠罩,夜色下的格鬥系陰氣森森。
和聞無生交流完後,伯爵第一反應是去找幾位血族長老探聽虛實,轉念一想又遲疑了,如果真如聞無生所說,那麽現在能信得過的反而是他名義上的敵人鬼族,而不是血族。
所以他瞬移去找白羽。
立在白羽門前,伯爵剛要敲門,身後驀地一道黑影閃過,伯爵敏銳回頭,冷冷道:“誰?”
下一秒,那人已朝伯爵殺來。
強大的壓迫感襲來,這種程度的威脅感,整個鬼怪界只有兩個人有,一是鬼族鬼王,另一個就是……
伯爵瞬間認出來人,臉色陰沉到極點:“是你。”
那人沒說話,像是默認了什麽,直取伯爵命門,一招一式狠辣至極,絲毫沒有往日裡的溫情慈愛。
伯爵的心沉到了谷底,操控血劍抵擋著對方的攻擊,留一部分力量護住自己的心神。
到了他這種級別,大腦只要遭受對方精神攻擊,基本就是命在旦夕。
眼前人意念控物的本事明顯在他之上,他用的武器是一把堅硬無比的黑色權杖,長達兩米,碗口粗細,重量有幾百斤,每一擊砸下去,伯爵的劍都會震一震,停滯片刻。
短暫交鋒,伯爵整隻手發麻,冷笑道:“上回也是你。”
他命在旦夕求助聞無生那回,一是因為突然感受不到法則,二就是因為有人偷襲。
當時他正專心對付著鬼族的強者,突然有個黑衣人從黑暗裡殺出,給了他幾乎致命的一擊。
如果不是他通過血劍遁走為聞無生所救,多半會交代在鬼族那兒。
而那人的招式,和眼前人一模一樣!
他一直暗中找尋,想要揪出那人。
而那個一直躲在陰影裡的人,是他義父。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畢竟他從沒和他動過手。
親王笑了:“看你的樣子,不震驚也不失望,看來跟我演父慈子孝演的也挺膩啊,十八年了,果然養不熟啊。”
伯爵冷冷看他:“本來就是我的。”
親王的臉霎時冷了下來。
這一片只有白羽一人住在這兒,他聽見門外異動,瞬移出來,見到血族親王,剛要作禮節性問候,一見伯爵和血族親王劍拔弩張的情勢,意識到什麽,心頭突突狂跳起來,焦急地看向伯爵,無聲質詢。
沒等伯爵答覆,親王已經先一步道:“鬼族就別插手我血族中事了,否則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伯爵攥緊血劍。
親王敢下手肯定是有備無患,血族精英應該都隱匿在這兒了,就等他一聲令下將自己團團圍住,剿殺自己 。
伯爵迫使自己冷靜,暗中給白羽使了個眼色。
只要白羽不插手,血族不敢動白羽,他是鬼族未來的繼承人,白羽死了,這個仇鬼族不可能不報,到時候血族定然損失慘重,得不償失的買賣,以親王的人品不會做。
但如果白羽真要插手,親王當務之急是對他下手,怕他逃走多生事端,連礙事的白羽一起處理掉也不是不可能。
伯爵暗暗朝白羽搖了下頭。
親王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白羽腳步頓住了。他明白伯爵的意思,可……可是……
白羽強逼自己鎮定,伯爵根本打不過血族親王,更何況還有那麽多血族高手,他得想辦法救伯爵,可是……
一陣悲涼湧上心頭。
血族聽血族親王統領,血族親王向來警惕防備伯爵,敢那麽大張旗鼓地捉伯爵,勢必已經先一步控制住了血族裡所有支持伯爵的長老。
血族無人能幫伯爵。
他自己是鬼族人,他的族人巴不得伯爵死掉,這樣鬼族未來屈居人下的危機就徹底化解了,別說讓他們救伯爵,他們不落井下石都難。
他想救,有心無力,甚至會把自己的命搭上,毫無價值。
鬼怪界之大,竟沒有伯爵容身之處。
聞無生!對!聞無生……
白羽一瞬間想到這個人。
死馬當活馬醫,人族說不定會出手救伯爵,姑且一試。
只要他能替伯爵做點什麽……
白羽最後朝伯爵看了眼,咬咬牙,瞬移走了。
伯爵眼底浮現一絲安心。
白羽走了,親王一聲令下,隱匿著的血族高手齊齊現身,一擁而上。
伯爵看著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冷笑一聲。
他真是糊塗了,不久前的異樣,他以為親王的目標是聞無生,卻沒想到居然是他。
這時候他已經沒空想為什麽親王會突然對他下手、他和聞無生之間有什麽聯系,意念控物操縱血劍飛出。
血劍囂張耀眼,來去縱使,將黑暗的天空照得紅光四射。無盡的黑色蒼穹底下,似乎只有這麽一道血光,光華千萬。
每道劍光閃過,都能揚起一潑鮮血,被刺中的血族倒地慘叫。
伯爵邊意念控物邊瞬移,幾個念頭已殺出重圍。
幾位被攻擊的年邁長老摔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鮮血,眼底劃過震驚,他們顯然沒想到,伯爵已經無聲無息強大到這種地步。
半年,最多不出半年,血族親王的位置勢必換人來坐。
他們倒在地上,望著伯爵廝殺的身影,心頭如釋重負,幸好他們選擇了現在對伯爵下手,不然再等下去,在他們毫不自知的情況下,伯爵已經將他們的性命攥在手中了。
幸好幸好……
倒地的後輩裡有親王的後代,有長老的後代,他們看著那道漆黑頎長的身影,向來高傲平靜的眼裡,流露出一絲恐懼。
那是個只有十八歲的血族,卻能輕易將他們的長輩打倒在地。
他們和伯爵比起來,又算什麽呢?
親王萬萬沒想到伯爵的實力已經到了如斯田地,他握著權杖追出,伯爵幾個瞬移,已經來至了鬼族和血族邊境,身後追他的從一群人,變成了一個人。
他黑色的系服上遍染鮮血,不知是他的,還是他的血族同胞的。
伯爵停下喘息,他知曉以他的瞬移速度,他根本跑不過親王,他將劍深扎進地面,支撐著半邊身體的重量,冷冷看著親王:“動手吧。”
親王不讚同地笑道:“我不打算殺你,畢竟還有更好的辦法,所以你別激怒我,乖乖束手就擒,該你的還是你的。”
伯爵冷笑:“不打算殺我?”
“是啊。你可是血族的未來,我也不想當血族的罪人。”
親王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譏諷。
“想控制我?”
先前的戰鬥,伯爵的力量已經透支大半,他本就蒼白的臉愈顯蒼白,強忍著枯竭感,笑說。
親王的天賦是控制靈魂。
他主動獻上靈魂,或者親王強迫他獻上靈魂借此控制他。
這項天賦的作用條件是被控制者的等級低於控制者。親王比他高3級,符合這個條件,等他超過了80級,他就再也沒辦法控制自己。
一旦獻上靈魂,他將成為沒有自我思想的傀儡,為親王驅使。
親王笑說:“是,被我永遠控制,總比失去性命好,畢竟這次我想你可沒那麽好運,還能轉生,你不得不承認,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伯爵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心頭浮上無邊的殺意。
“我父母是你殺的。”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親王顯然不想談沒意義的過去去欣賞一下他的恨意,娓娓道:“其實你應該感激我,你在卵裡六年,我派人守著,你知道當初有多少人怕得要死,要我殺了你嗎?我不僅沒殺,還讓你當了十八年高高在上的伯爵,現在是你知恩圖報的時候了。”
親王道:“只要你放棄抵抗,我答應你的一切,都會做到。”
伯爵沉默許久,平靜說:“你說得對,我不想死。”
親王和顏悅色起來:“都是一家人,何必大動乾戈呢……”
回應他的是一把破空飛來的血劍。
那把劍血流星一樣飛過,趁親王不備,以可怖的速度刺向他,親王盡力閃避,血劍依然在他的面龐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不識抬舉!”親王的眸光徹底冷了。
天上的月亮逐漸黯淡下來。
……
漫長的抵抗,陰影最終覆蓋上皎潔的月亮。惡魔花在綻放,森林幽深黑暗,腐葉遍地,仿佛能遮蓋所有的罪惡。
伯爵被按在乾枯的大樹上,脖頸被死死掐住,鋒利的牙齒落了下來,咬在他的脖頸上。
耳邊是血液瘋狂流竄的聲音,神智在消失,眼皮一點點沉下來,眼前開始出現幻覺。
都說人將死前的幾秒,眼前會閃過最重要的人。
視網膜上,是個懶散笑著的青年。
“你知不知道,我們人類一生一般只有一個伴侶。”
“我是因為在乎你,所以不舍得生你的氣。”
“我知道我還不夠強大,但我會努力站在你的身邊。”
“我永遠不會騙你。”
“你可以相信我。”
……
一句句話在耳邊飄蕩,伯爵歎了口氣。
原來他不知不覺已經這麽重要了。
重要到他開始害怕死亡,害怕再也看不到他。
害怕他知道自己出事後難過。
聞無生……
快逃,能逃多遠逃多遠。
“你居然這麽喜歡他?”親王笑說。
血族能從同伴的血裡讀取記憶和情緒。
“滾。”伯爵眼裡滿是厭惡。
“放心,我很快就讓他來陪你。”親王說。
伯爵的心抽痛了一下,知道乞求也無濟於事,冷笑道:“我比較高興你來陪我。”
親王怒火中燒,再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伯爵閉上了眼睛,陷入了無邊無盡的黑暗。
……
從遊戲裡出來,聞無生往靈校去,越走越心神不寧,到靈校門口時,心猛地抽了一下,那種心臟墜落到深潭的感覺讓他一瞬間如墜冰窖。
怎麽……怎麽會這樣?
那種鈍痛感,讓他大腦恍惚了一瞬,沉睡的潛意識像被什麽衝撞到,有了一絲裂縫,一點幻覺照進,他的腦袋裡出現了嗡嗡的轟鳴。
隨後,他像是窺見天光,亦或是陷入夢魘般,聽見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音。
“離開這裡……”
“無生……”
“記住,我叫聞無生。”
“我叫聞無生……”
這句話在耳畔循環往複,聞無生頭疼欲裂地捂住了耳朵。
這是大街上,不少人向他投來好奇探尋的眼光。
所有的幻覺很快消失了,聞無生站在路邊,覺得周圍的人臉無比陌生遙遠。
對……又是這種幼年無數次漫上心頭的感覺。
聞無生左顧右盼,看著人匆匆走過,哪裡都不屬於他,哪裡都是陌生感,無喜無悲無怒,什麽也沒有的感覺。
他從不為自己是孤兒難過,因為他覺得那不真實。
他從不和任何人計較,因為他覺得那沒有意義。
他沒有常人的物欲,生活變好或變壞,對他來說沒什麽分別,日子怎麽過都是過。
他知道人活著得有個主題,可他找不到那個主題,他沒有奔頭,他對任何事情提不起興趣。
除了那串手鏈。
他無數次懷疑他的人生可能原本是有主題的,只不過他把它搞丟了,以至於他再也找不到能和它相提並論的東西。
荒蕪感在心頭蔓延,那是一種口不能言的窒息感,前所未有的強烈。
“嘶。”腕上驀地傳來滾燙火燒般的溫度,聞無生從茫然中回神,低頭看向那串骨頭手鏈。
是它在發燙……
愣神過後,難以克制的激動湧上心頭,聞無生顫抖著指尖去觸摸它。
二十多年了,這是它第一次有異動。
真實的溫度順著冰涼的指尖攀爬,帶起一陣刺激,不存在的火將心頭的荒蕪燒了個乾乾淨淨。
聞無生努力保持冷靜。
手鏈想告訴他什麽?它為什麽會發燙?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是它的主人有了消息麽?
無數念頭一瞬間閃過腦海。
明明那麽燙,聞無生卻並不想摘下,他忍著溫度,踏進玄學院。
他之前已經給院長打過電話了,就要進去,一片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那人白衣上血點密布,身形搖搖欲墜,幾乎朝聞無生撲來,聞無生眼疾手快扯住他,他才沒倒下去。
那人抬起頭,聞無生的心霎時沉到谷底:“怎麽了?!”
白羽虛弱道:“進去再說!”
“好。”
白羽幾乎已經無力行走,聞無生攬著他肩膀半支撐他,進入玄學院,下了電梯,前往院長的實驗室。
一路上,感受著從白羽身上傳來的冰冷溫度,聞無生一言不發,心下擔憂。
強大如白羽,都虛弱至此,伯爵……伯爵怎麽樣了?
實驗室的門開著,聞無生帶人進去。
“無生,快進來。”坐在輪椅上的院長似乎等候許久,他招呼著同在實驗室裡的葉澤明替聞無生扶過白羽,自己一揮手關上門。
聞無生把白羽放到椅子上,問:“發生什麽了?”
“血族親王要殺伯爵。”白羽按捺下急切,言簡意賅。
聞無生心頭猛地一痛,倒退一步:“怎麽會?!”
“我也不知道,”白羽說,“突如其來。”
院長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
聞無生呼吸有些紊亂。
不,不是突如其來,是他……
可他以為血族親王的目標是他,為什麽……為什麽是伯爵?
聞無生呼吸一窒,心頭怦怦直跳。
院長說這是鬼怪的骨頭,會不會是伯爵?
不,怎麽可能?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聞無生看向院長。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救伯爵,所有的疑點都必須放在一邊。
院長第一時間並未說話,抬起手。
他完好無損的手心上出現了個血洞,眨眼間,血洞從綠豆大小變成了雞蛋大小,無數血點和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兩點讓整個實驗室處在了漂亮絢爛的罩子下。
那是一個巨大的結界。
聞無生大步流星來到院長跟前,伸出自己的手:“院長,你抓我的手修複。”
院長搖頭,臉色因失血過多和劇痛微微蒼白:“沒用,這是現實,無法動用鬼怪的力量,只能等它自己慢慢長全,你不用擔心我,伯爵的事情比較重要。”
聞無生深吸一口氣,過去翻箱倒櫃找到紗布,衝過來蹲到院長跟前,冷靜地替他先將手上的血洞包扎起來。
葉澤明愣神過後,立馬來幫忙。
白羽用最簡短的話交代他的所見所聞,過後說:“很抱歉,我鬼族不可能出手幫他,所以只能來給你們通風報信,指望你們去救他。”
他眼裡滿是沉痛。
聞無生說:“過去多久了?”
白羽眼中浮現悲哀,那句話噎在喉嚨裡,幾次三番說不出口。
聞無生平靜說:“你是想說伯爵可能已經死了?”
白羽艱難地點了下頭。
聞無生嗤笑一聲:“不可能,他那麽多次都沒死,怎麽可能?”
他緊咬下唇,咬到幾乎要出血,冷靜道:“院長,我要回去,這裡有電腦麽?借我用一下。”
“無生!”葉澤明不可思議地喊他。
院長眼裡也是動容:“你知不知道我設下結界為什麽?”
聞無生眼中不起波瀾:“伯爵出事,他們下一個目標是我,他們有極大概率會來現實誅殺我。”
院長點頭:“你在結界裡是安全的,在這裡我能保你,這是我的地盤,他們不敢放肆。”
聞無生搖頭:“我要回去。”
“你瘋了?”葉澤明道,“那是血族親王!”
他有再多的不甘心,聞無生到底是他少年時期的夥伴,他怎麽忍心聞無生去送死:“你清醒點,我知道你和他的關系,可是這麽值得嗎?”
“你別犯傻!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甚至什麽都不是!”
聞無生片刻都不想逗留,徑自朝電腦走去,他沒有時間和葉澤明理論,他只知道遵從本心,找到電腦,登上遊戲,回去,回去找伯爵。
“聞無生,如果你真想給他報仇,以你的天賦,你再修煉個幾年,手刃血族親王還不是分分鍾的事情!”
葉澤明有些怒其不爭。
他不懂聞無生為什麽一反常態,明明最優解,還要回去。
以前每次一起任務,聞無生都是最無動於衷、置身事外的那個,偏偏到現在,他成了最不理智的那個。
他才認識伯爵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