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白:“…………”
他不禁想起半年前剛到陰司的時候, 初見諦聽,雖然生出了一種無處遁形的感覺,但和脾性捉摸不透的老板比起來, 還算好相處的。
隨著關系越來越熟絡,溫白也知道了一件事。
諦聽是蔫兒著壞。
惡意絕對沒有,可在給陸征添堵這一項功夫上, 是做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更準確來說, 是以前。
以前添堵, 是真的添堵,堵到陸征不給他衣服劃道口子, 不太消停的那種。
可現在……
看著不僅沒生氣,還挺有閑心地呼嚕小胖燈腦袋的某位老板,溫白:“……”
他以前為什麽會覺得諦聽好相處。
又為什麽會覺得陸征脾性大。
人頭壺從小蓮燈口中知道答案後, 就一直瞪圓眼睛死死看著溫白。
溫白第一次知道,看人也是需要這麽用勁的事,似乎要把眼眶周圍的隙再撐開點似的。
余齊看得也是膽戰心驚。
他能明顯感覺到懷中的人頭壺在嗡嗡震著,生怕它一個不小心自己給自己震碎了, 隻好抱更緊了些。
這一動, 沾得校服灰塵更重,像是塗了層漆似的。
等懷裡的小壺安分了點,余齊才松了松手。
然後在他半松手的一瞬,小壺一個蓄力,從他懷裡蹦了出來, 直直朝著雙人沙發的左側飛了過去。
余齊一下子起身:“學長小——”
“心”字他沒來得及說完,只聽見一聲極其清脆, 甚至清脆到有些扎耳朵的“啪”。
仍舊不怎麽安分的人頭壺,在離他學長半臂距離的位置上, 被沙發上坐著的、據說是學長老板的男人,一把拎住。
余齊:“…………”
他明明在人頭壺飛出去的一瞬間,就注意著雙人沙發那邊的動靜,可卻絲毫也想不起,小壺飛過去、小壺被攔下這個過程間發生了什麽。
更直白點講。
他知道小壺是怎麽飛出去的,去不知道小壺是怎麽被攔下的。
等回過神,小壺已經被拎住了命運的後脖頸。
那人拎著小壺的動作極其輕松,帶著與剛剛那聲脆響完全不相符的懶散神態。
“學、學長,你沒事吧?”余齊雖然知道自己這話多余,可已經站起來了,乾站著也不是辦法,隻好象征性問了一句。
“沒事。”溫白余光瞟到撞到陸征手上的小崽子。
現在有事的應該是它。
陸征一隻手仍然半撐著額角,手肘虛搭在扶手上,興致缺缺地把人頭壺從溫白眼前拎過來。
人頭壺剛被陸征僅泄了零星一點的靈氣一撞,撞得天靈蓋都有些疼,眼也開始花。
眼一花,身上的灰就簌簌往下落,跟被踹了一腳的四五月的柳樹似的。
陸征有些嫌棄,雖拎著它,卻沒拿近。
“殼都沒破,脾氣倒挺大。”陸征開口就是這麽一句,客廳所有人齊齊看過去。
他輕一俯身,拎著壺轉了一個面,直直看著它:“殼不想要了?”
溫白離得最近,聽得也最清楚。
他還來不及問,那人頭壺已經開了口。
這次語氣再不似之前的“狂妄”,甚至帶了點倉皇:“你、你認識我?”
殼?
溫白一下子想起來,余齊說起這小妖怪來歷的時候,的確用的是“下”這個字眼。
FaBle語鹽
下,能下什麽?
前頭用上“下”這個動詞的,也沒什麽了。
再加上陸征那一句“殼”都沒破,就只能是下……蛋了。
知道了這小崽子連殼都沒破之後,溫白更驚訝了。
工作使然,他見過的魂鬼、靈體也不計其數,大多數鬼魂在見到陸征的時候,不說橫裡橫氣,就是連看都不敢多看幾眼,可這小妖怪卻脾氣大,膽子更大,或許真是應了那句“初生牛犢不怕虎”。
溫白好奇心一下子被挑了起來。
原先他對這小妖怪那很厲害的“爹”沒有特別在意,現在倒真想見識一下。
“這是哪家妖怪的幼崽?”溫白直接問陸征。
陸征偏頭,跟溫白耳語了一句。
很輕,林丘和余齊都沒聽見,卻都看見了溫白一下子睜大的眼睛,像是不敢置信。
陸征給了他男朋友一點緩衝的時間,隨後把人頭壺放在茶幾上,存了心晾晾這崽子。
他沒回答它的話,隻道:“先說說,撞過來想做什麽。”
人頭壺生了會兒悶氣,才扭捏地看著溫白。
“我就想看看他厲不厲害。”
它頓了下:“他身上一點氣勢都沒有,可紙燈卻說他很厲害。”
陸征手指在膝上有一下沒一下敲著,往沙發上一靠,一手搭在溫白身後的沙發靠背上。
斂著的氣息一散。
人頭壺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嚇人的氣息。
從沙發左側的位置散出來。
那位置……也就是小燈說的很厲害的那個人。
陸征還沒到要跟小崽子計較的地步,只是回答它上一個問題,象征性散了一點。
小蓮燈比誰都熟悉陸征的氣息,燈芯跟著一亮:“厲害叭!”
人頭壺“哼”了一聲,許久,才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小蓮燈扳下一局,高興得花瓣都撲撲紅。
陸征沒接兩小崽子這茬,看著人頭壺,眼皮一撩:“所以現在該做什麽?”
人頭壺不太懂:“做什麽?”
陸征微微坐起身,手從沙發靠背上收了回來,虛壓在人頭壺敞著的壺口上,點了兩下。
隨即示意它看向溫白的位置:“道歉。”
溫白看了陸征一眼:“?”
他沒跟這連殼都沒破的小幼崽計較,他知道陸征也沒有,所以這人現在是……
“怎麽了?”溫白拉了拉陸征袖子。
陸征語氣很淡:“磨磨性子。”
“免得下次再見的時候,被人捉住燉了。”
溫白:“欲延欲延欲延……”
但這橫衝直撞的性子,不磨磨,倒真的容易被人捉住燉了。
畢竟這可不是什麽小妖怪,而是靈獸的崽子。
余齊雖然並不知道他學長這位老板是何方神聖,以前也沒接觸過這些神神鬼鬼的事,可他卻很清楚的知道,現在落了下風的是小壺。
這位老板顯然很是遊刃有余。
余齊和小壺相處的這幾天,雖然時常被它鬧,可知道它脾性其實不壞,最“凶狠”的話,顛來倒去也就一句“直視我,崽種”。
說著“崽種”,卻不知道“崽種”是什麽意思。
好像只是聽哪個人說了一句,記住了,覺得挺有氣勢,便拿來自己用。
怕它挨揍,余齊正想在陸征動真格前讓小壺先道歉,可他都還沒來得及抱過它,小壺先開了口。
“對、對不起。”
溫白摸了摸它:“沒關系。”
陸征卻沒打算饒它,雲淡風輕說了一句:“還有呢。”
人頭壺:“?”
陸征視線一掃。
余齊:“???”
這位老板為什麽要看他。
“人頭壺”生來六感便通明,很快察覺到了陸征的意圖。
“對不起。”
可能是熟能生巧,也可能是對著余齊它更有熟悉感,這聲“對不起”說得倒很乾脆。
余齊怔了一會兒,才乾巴巴回了一句:“沒關系。”
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人頭壺,余齊壯著膽子,總算問出了口:“那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什麽小妖怪了嗎?”
“我不是小妖怪,是大妖怪。”人頭壺小聲道。
這是余齊不知道第幾次聽它這麽說,也習慣了,直接順著它的話往下問:“好,那你是什麽大妖怪?”
“朱雀。”
“我爹是朱雀。”
余齊:“……”
林丘:“……”
“朱雀?”一直不太敢說話的林丘,手都抖了下,“四、四大星宿之一的朱雀嗎?”
“四大星宿是什麽?”人頭壺眨了眨眼睛。
林丘:“……”
看著眼前這個連四大星宿是什麽都不知道,卻知道他爹是很厲害的朱雀的小朱雀……小人頭壺,林丘覺得此生都圓滿了。
比林丘更震驚的便是余齊。
林丘作為懸機的關門弟子,正天觀未來的觀主,見他師父也就是懸機道長借過一點星宿之力,其中自然包括朱雀星君的。
可余齊作為一個念著“a、o、e”長大的素質教育小紅苗,只在教科書上聽過朱雀的名字,他一時都沒能反應:“朱雀不是鳥嗎?為什麽會是壺?”
他一把捧住人頭壺,上下翻轉了一圈,顛得小壺“咿呀”叫了兩下。
余齊趕忙道歉。
等把壺重新放在茶幾上,默默靜置幾分鍾後,眾人才看見一個東西從壺口小心翼翼探出“腦袋”來——如果那算“腦袋”的話。
余齊只看到一抹金色的影子。
壺裡明明沒有水,那“腦袋”卻在壺口浮浮沉沉,最後才下定決心似的,骨碌滾了出來。
余齊這才看清,那是一個金色的蛋。
最中央的位置,還印著幾條不知名的紅紋。
在這金蛋離了人頭壺的瞬間,那壺像是一下子被擦去了幾抹彩似的,變得灰撲撲一片。
“小——”余齊本來想和之前一樣,喊聲“小壺”,可現在看著那個金色的蛋,才發現壺不是壺。
喊“小蛋”似乎也奇奇怪怪,最後隻好喊了一聲:“小朱雀。”
蛋輕輕晃了下,紅紋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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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白把人頭壺給了林丘,讓他先帶回博物館去。
至於那蛋……
他看著手上的盒子。
余齊已經高三,自然不能把這小崽子放他身邊,隻好也先帶走。
兩人回了陰司,直接朝著諦聽辦公室走去。
諦聽正想著溫白這一身貔貅、朱雀的氣息是從哪裡染上的,迎面飛來一個金色的東西。
等他一抬手,才發現是一個蛋。
裡頭有個崽子。
還是朱雀的崽子。
小白和老板出去一趟,帶回來一個朱雀蛋的事,在小蓮燈的宣傳下,陰司一眾鬼神皆知,齊齊朝著諦聽辦公室湧去。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頭傳來諦聽的聲音。
“帶自己兒子還不夠,現在連朱雀兒子這種鳥事也管了?”諦聽聲音沒帶什麽情緒,可眾人齊齊一驚。
“鳥事?”那可是四宿之一的神獸!
諦聽表情無波無瀾:“朱雀是神獸,和他是鳥這事不衝突,不是鳥事是什麽。”
所有人:“…………”
他們現在說的是這個嗎?!
他們就不信諦聽大人能不知道“鳥事”在人間指什麽。
奪筍呐!
陸征把蛋隨手扔給了諦聽:“想替朱雀養兒子,你就養著。”
翻譯過來,就是不想養就趕緊去聯系朱雀。
諦聽:“……”
諦聽自然聽出了陸征的意思,可還是說了一句:“我什麽時候說要替朱雀養兒子了?”
陸征轉身往後,也沒接諦聽這茬,直接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諦聽:“……”
諦聽認命,好在溫白把事情經過轉述了一遍。
“我會讓九章去給朱雀傳個信,放心吧。”諦聽最後應下。
溫白放下心來。
當他折回來,想把余齊的事也順道問問的時候,剛好看到在諦聽辦公室門口的謝九章。
手上還拿著一個用金光卷著的小紙筒。
想起諦聽說要讓九章去傳信的事,溫白也沒想太多,直接走了過去。
剛靠近,就聽到謝九章說了一句:“大人,您確定就寫這一句話嗎?會不會太……簡潔了點。”
諦聽的聲音從辦公室裡傳出:“不是我的意思,是陸征的意思。”
溫白腳步停了下:“陸征寫什麽了?”
謝九章看到溫白,長舒了一口氣,立刻把手上的紙筒遞過去:“小白你快看看。”
金光的確是陸征的玄印。
他打開一看。
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句:“你兒子在我手裡。”
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