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鎮子裡的一間歐式小別墅外，一隻蜈蚣精裝模作樣地推開門，朝裡面大喊了一聲。

　“小的們！這鎮子裡最後那點人，也被你們的大王我！給趕出去啦！不過仔細想想，這鎮上的環境是人類弄成這樣的，自然也得讓人類來修複！這不，我就給你們找了幾個懂行的過來，聽說是專門植樹造林、淨化水質的！”

　“哦？這樣嗎，真是辛苦你了。”

　別墅裡響起的是一道溫醇的聲音，像是一雙燙轟轟的手捂在心頭，其真誠的敬佩讓聽者覺得格外熨帖。

　蜈蚣精被迷得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片刻後才想起自己的手下似乎沒有哪個妖怪的聲音這麽好聽，猛地瞪大了眼睛，就見三個長相漂亮的人類正在盯著自己。

　再看自己手下的那些小妖怪，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麽折磨，一個兩個都抱在角落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蜈蚣精心裡頭瞬間毛了，不知從哪裡掏出兩柄斧子，凶惡地瞪著洛十方。

　“呔！人類！這裡是你蜈蚣爺爺的地盤，快點給我滾出去！不然我們就吃了你！”

　洛十方眯著眼看了會兒後，有些興奮地說：“嚴先生，你覺不覺得它很眼熟？”

　“有嗎？”嚴淵印象裡，自己連蜈蚣這種昆蟲都很少能遇到，更別提蜈蚣精了。

　“我覺得它很可愛。”洛十方眼巴巴地說，“想養。”

　“……還是不要在家裡養奇形怪狀的東西。”嚴淵不禁陷入沉思，難道自己和洛十方居然出現了如此之大的審美分歧？

　眼前這隻蜈蚣精像人一樣用最末尾兩隻腳站立著，背部覆蓋著深紫色的甲殼，但兩隻“胳膊”的末端還像模像樣地裝備上了青鱗護肩……的確是不怎麽恐怖。

　但是完全與“可愛”搭不上邊！

　尤其是這語氣，欠揍得很，嚴淵甚至有點想用問情刺將這囂張小妖怪的嘴巴給縫上。

　倒是鍾素素一拍腦門兒，想到了：“咦？葫蘆娃裡的蜈蚣精小嘍囉？”

　“沒錯！就是那個！”

　洛十方小時候看的動畫片寥寥無幾，葫蘆娃還是過年那會兒有城裡的孩子回村，他跟著去看的，印象極為深刻。

　眼前的蜈蚣精可不就像動畫片裡走出來的一樣嗎！

　嚴淵恍然大悟：原來是動畫片啊。

　雖然他小時候不怎麽看動畫片了，但是不難想象，用童真的視角進行觀察，這蜈蚣精可不就是個有些囂張的反派小嘍囉嘛。

　因為幾人的交談完全沒有掩飾，蜈蚣精聽得一清二楚，當下怒不可遏：“小嘍囉！你們才是小嘍囉！今天你蜈蚣爺爺就要吃掉你們！”

　“你要怎麽吃？”洛十方好奇地問道。

　“……嗯？”蜈蚣精沒想到眼前人類竟然不怕，愣了片刻後，又凶悍地齜牙咧嘴，“從腳吃到頭！清蒸、紅燒、水煮、翻炒……全都給爺爺來一遍！”

　洛十方更興奮了，連台詞都和動畫片差不多，他都要懷疑動畫製作人是不是真的認識一隻蜈蚣精了。

　“哇，我好害怕。”

　嚴淵沉默：好敷衍的態度……

　偏偏蜈蚣精沒覺得不對，反而認為自己的威嚴鎮住了眼前的三個人類，趾高氣昂地說：

　“害怕了？那趕緊給爺爺滾出去！我看你們仨力氣不錯，就留下來給我們種樹！這個鎮子變不回三十年前的樣子，你們休想回去。”

　洛十方笑意平緩，這隻蜈蚣精怎麽憨憨的，也不知道是怎麽管理下屬的。

　不過逗弄一下也就完了，還是正事要緊。

　“之後這裡會有專人過來治理環境，那些汙染環境的非法企業也會予以取締，所以我希望你們能暫時回到山裡去，我並不屑於撒謊。”

　如此說著，洛十方泄露了一下氣息，哪怕只有短短一會兒功夫，也令得蜈蚣精渾身打起了寒顫。

　——眼前的人類，非常厲害！就算是自己和所有的弟兄加起來，都掰不過對方一個手指頭。

　“我、我們不信！你們人類，最會騙妖，誰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

　蜈蚣精色厲內荏地道，“你得見見我們的真·首領，才可以離開！”

　洛十方：“你口中的首領是誰？現在在哪？”

　“哼，我們首領叫做狐娘子，是修煉了六百年的六尾靈狐，手段通天，已經趕跑了不少前來打壓妖族的惡人！我這便喊首領過來，讓你見識見識她的威能！”

　蜈蚣精說著，便取出一枚系著銀黑色毛線的鈴鐺，搖了搖。

　“叮~叮~叮~”

　清脆的鈴聲迭蕩開來，與此同時，布置在鎮子裡各個角落的鈴鐺也開始響起。

　不一會兒，一陣妖風在鎮子裡刮起，其中夾雜著屬於三級妖怪的威壓，讓弱小的妖怪們紛紛頂禮膜拜。

　“是你？蜈蚣精，這鈴鐺每隻妖怪只能用一次，你這次是為了什麽叫我過來？”

　一道空靈悅耳的聲音環繞在空氣中。

　少頃，一位身著銀黑色長裙的女子飄然而至，先是看了眼蜈蚣精，再是看了眼洛十方等人，旋即展顏一笑，福了福身子。

　“原來是有前輩光臨，不知我家這小蜈蚣精闖了什麽禍，竟然要您這樣的大人過來收拾？”

　狐娘子活了六百多年，隻一眼便發現自己看不透洛十方，但想到對方既然願意喚她，那麽必定是有事想要詢問。

　總之先禮貌地應對便是。

　“你就是狐娘子？”洛十方打量了對方一眼，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了一遍。

　狐娘子一聽，笑了，用蔥白的手指指著蜈蚣精，故作嗔怒道：

　“這小蜈蚣最是喜歡口出狂言，能力卻平平無奇，它家離這鎮子不遠，為了防止它到外頭吸引仇恨，我便命它想辦法讓鎮裡的人改良一下環境，沒想到它竟然用這種笨法子。”

　妖怪們也生活在現代社會，但凡有個手機，把這裡的糟糕環境拍上去，然後再控制一群人實名舉報，不是很快就能引起重視麽？

　偏偏這蜈蚣精不屑於使用人類製造的電子產品，選了最容易惹人注意、且最耗時耗力的笨法子，讓鎮子上的人搬到外頭去住，再拐人過來種樹。

　要知道，現在已經不是幾年前乃至十幾年前了，哪怕現在某些偏僻地區的環境問題沒能得到重視，可“環保”的意識已經植入了大多數人的心裡。

　某些人不作為？某些人無意識？那就要讓這群人知道，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不僅違反道德，還違法！

　說到底，還是正兒八經修煉在山中的妖怪們與社會脫軌，思想依舊停留在幾十年乃至百年以前，卻不知人類的世界早已是天翻地覆。

　狐娘子諄諄道：“小蜈蚣，你還是要多看多學，你根本不知道人類的電子產品有多麽神奇，便直接摒棄，如此剛愎自用。若非今日是洛十方先生過來，而是換成了伏魔宗的人，你手下的弟兄怕不是要死傷慘重。”

　一番話聽得蜈蚣精羞愧不已，恨不得鑽個地洞溜進去。

　洛十方平靜地說：“李老讓我前來，便是想借此為突破口，修複妖族與人類的關系。”

　人和妖關系突然惡化的爆發點雖然存在幕後黑手，但雙方的矛盾是早早就存在的。

　不光是綿延千萬年的正統玄門界與妖族的紛爭，更有人類在最近百年來飛速的發展對環境造成的巨大破壞——這種破壞很多是難以扭轉的。

　原本絕大多數妖怪都老老實實地在深山中修煉，哪怕是洛十方曾經遇到過的魈族，也隻敢對落單的旅人下手。

　可是生存環境的一步步擠壓，讓妖族對未來越發憂慮，再加上這段時間“齊宇飛事件”後，以伏魔宗為首的正道弟子開始大力打壓妖族，直接讓局勢開始混亂了。

　“前輩果真深明大義。”狐娘子掩唇輕笑，“事實上，為了避免人類中出現傷亡以及大額度經濟損失，我們五大保家仙家族的三級強者全部出動，就是為了平衡局勢呢。”

　五大保家仙，分別是狐仙、黃仙、白仙、柳仙、灰仙，對應的分別是狐狸、黃鼠狼、刺蝟、蛇和鼠，被封為“保家仙”的妖族們擁有深厚的根基和久遠的歷史。

　突然，洛十方身上的竹罐打開，一陣白煙閃過，白色小靈狐趴在洛十方身後，好奇地打量著狐娘子。

　“嗚~？”

　“呀！這孩子是靈狐呀！好生難得！它們是你的使魔？”狐娘子蹲下身子，朝著小靈狐招了招手。

　在同類的感應下，白色小靈狐跳到了狐娘子的懷裡。

　很快，其他四隻分別是灰、紅、銀、棕四色的小靈狐也跳了出來。

　“五隻靈狐？！”狐娘子驚了驚，“雖然毛色不同，但觀面相，可看出這些孩子是同出一母。同時擁有五個靈狐孩子的狐妖……莫非是翠翠？”

　聞言，五隻小靈狐立刻激動地點起了頭。

　“果然是胡翠翠的孩子。我記得那丫頭現在應該和黃家的一個郎君住在……黔省的一座山裡，那座山的名字似乎是叫‘若橫’，這幾個孩子怎麽會出現在這裡？”

　洛十方眼睛一亮：“你認識小靈狐的生母？”

　狐娘子：“自然認識。我們妖族勢弱，還是得團結一致才行。大概是一百年前吧，我見過翠翠一面，當時我們還交換了信物，約定以後去對方那裡做客，誰知後來便一直不得空，只能時隔十年用書信聯絡一次，在以前的書信中，她提到過自己的孩子。”

　“其實，發生了一些事情……”

　洛十方將黃鼠狼妖被謀害的事情闡明後，表示希望能夠找到小靈狐們的生母，到時候只要小靈狐們願意，是跟著他還是回到生母身邊都可以。

　“你說什麽？黃家的郎君死了？”

　狐娘子瞳孔一縮，連“前輩”都沒顧得上喊，一時間又驚又怒。

　下一秒，她的語氣裡便帶上了深深的擔憂：“家族例會就在不久之前組織過一次，我當時沒見過翠翠來著……不過這件事極其嚴重，我需要立刻向胡家族老稟報。”

　如果所料不差的話，這些小靈狐的生母應該是凶多吉少了。

　畢竟，齊宇飛……是吃妖肉的。

　靈狐，更是大補。

　……

　入夜後，在一處工地上，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一個工人面無表情地向碎木機走去。

　不遠處英挺的青年隻覺得脖頸上佩戴的項鏈燙得嚇人，意識到不妥後，一邊用喇叭喊著，一邊衝向了那名工人。

　“工號49！大家快阻止他！不要讓他接近碎木機！”

　其他工人這會兒還都在忙碌，在聽到老板的呼叫後，下意識地看向了碎木機，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

　然後，所有人都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穿著西裝的青年三步並作兩步，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奔跑，在距離那名工人只剩下三米左右的時候，後者縱身一躍，跳入了碎木機中。

　“呼！喀啦拉——”

　伴隨著骨頭的攪碎聲，血肉如雨般淋下，噴濺了西裝青年一身。

　“嘔……”

　“啊啊啊——！！！”

　“死人了！”

　“快叫救護車！報警！老王自殺了！”

　一群大男人又哭又叫，現場頓時亂成一團。

　親眼看著工友變成了肉沫，這種驚悚感，讓很多人嘔吐，甚至是雙腿發軟尿失禁。

　後煌抹了一把臉上的骨骼碎片和血肉，雙手不住發顫，半分鍾才找到了知覺。

　“打電話給雨師……不對，雨師不在，號碼無法撥到靈界去……”

　在翻看了一下自己私人手機上為數不多的號碼後。

　後煌決定撥給嚴淵。

　很快，手機便通了。

　“喂，是阿淵嗎？我這邊出事了。”